扬州谢梦渔侍御,清道光三十年庚戌科一甲三名及第,书法甚劣,二甲且不能望,竟问鼎焉。盖是年殿试之日,犹在宣宗大行百日内也。士子皆素服入试,于策中照例抬写处,多未留意。惟谢卷遇抬写皇上陛下之上,必加“当今”二字,通场所无。诸大臣以为得窍,拟置状头,以字太劣,置第三,京师人呼为两字探花。惜仕途蹭蹬,终于御史而已。谢之为人无可议,惟似有神经病,多作可解不可解语,往往能前知。尝一日谒一宗室,其人并非显者,坐甫定,阍人进言青麟传到,宗室立命之入,谢意青乃侍郎,且翰林前辈,彼岂能传之,或另一人耳。及入,则即侍郎而前辈也,皇悚避席。宗室曰:“彼在我处无坐位,尔不必谦。”即回顾青麟,声色俱厉,大加申斥而去。谢出谓人曰:“我观青老前辈,将不得其死。”人曰:“青久蒙简在,即将外任封圻矣。”谢曰:“放出去,更不得其死,不如死于旗主之逼,犹不害人。”众以谢呓语也,置之。
未几青果得湖北巡抚,以粤逆陷城失守,伏法。谢之言竟验。
咸丰壬子科顺天乡试,四月考差,谢不赴,人劝之,谢曰:“我一生无差运,故不考。”至秋,同乡京官宴士子于会馆,甫入坐,空中有鸦飞鸣一声而去,谢瞿然惊曰:“今科我扬只中一人,可惜可惜。”人又以为呓语也。及榜发,果中方鼎锐一人,谢言又验。银台仪征胡隆洵之入都也,并行李而无之,投会馆,长班以无行囊不纳,使之谒值年者取进止。时值年为陈六舟中丞,胡往谒,陈细询之,知为诸生,遂留宅中,司笔札,试以时艺,则不佳。陈曰:“既欲应试,非用功不可。”
于是督课甚严,亲为改削。一日谢至,熟视胡,问陈曰:“此何人?”陈曰:“吾乡应试者,然不能望中也。”示以胡文,谢曰:“此可中矣,在他人固无望,然在胡不必佳也,尔以为必佳文方中乎?”相与拊掌。及谢出,陈谓人曰:“谢老前辈戏言也,不可为后生法。”是年为同治改元壬戌恩科,秋闱胡报捷矣。胡于是意得志满,终日应酬奔走,无暇伏案,陈督责之,亦不听。逮癸亥会试,首题为《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怀宁杨礼南学士为同考官,已撤堂矣,同考中有孙观者,与杨同乡至好,得一佳卷,欲补荐,挽杨为伴。杨不得已,随手取一落卷,加一游批陪孙上堂,孰知孙荐被摈,杨荐竟入彀,即胡卷也。
照例于放榜后,各房考先自磨勘一次,杨勘至胡卷,大骇,惶愧万状,随呼奈何!人问之,阅其中二比起句,皆不觉大笑。
盖出比起句曰:“盖在夫子。”对比曰:“而在民也。”又无法为之改削,惟不刻入同门录而已。胡以为我亦送板价与老师,而不刻我文,是轻我也,从此师生无感情焉。胡用主事分吏部,后升至通政司参议而终,谢之言又验。谢居京三十年,宴客之事寥寥焉,将殁之前一月,忽折简遍邀同年同乡至好者,大宴于松筠巷,即杨忠愍公祠堂也。众异之,届期往,则十余席珍馐罗列矣。皆请曰:“公今日何事盛设?”谢曰:“我将与诸君永别,不得不痛饮一回以当离筵也。”众笑曰:“公何以知之?”谢指忠愍神主曰:“此我故人也,昨夜入梦相告,故知我辞世不远耳。”皆冁然尽欢而散,果不一月而讣至。谢殁后,囊橐萧条,老妻以哭子早丧,侍御有子,于粤寇陷扬州时,乳母携之逃,遂相失。谢属纩时,谓所亲曰:“他年吾子来京,望诸公善视之。”众唯唯,然皆知其无子也。及殁年余,忽有老媪携童子来京,遍叩同乡之门,谓是谢子,述避寇年月甚悉,以久不得主人消息,故未来,今闻人言主人在京,不料子来而主人死,并言谢家事甚悉,遂醵金教养之。及长,屡应试不售,就馆职,得知县,历任顺天繁剧,有能声,宦橐甚丰,以道员卒于京,即谢星庵也。吁,异哉!论谢之品学,皆为人所称许,独其有先见之明,而故作不伦不类语出之,岂悟道者耶?抑其人果如佛家所云有来历者耶?予在京,历闻扬州人云,遂拉杂记之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