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人心曲曲弯弯水,世事重重迭迭山。
古古今今多改变。贫贫富富有循环。
将将就就随时过,苦苦甜甜总一般。
话说章紫萝小姐见琴弦忽断,便叫丫鬟定金下来张看。
那山玉听了此言,唬得慌了,心中想道:“好没主意!倘章兄见了,成何体统?”回头依旧路就跑。不想章小姐在楼上,目光之中看得分明,便用手一指道;“那是甚么人在此走呢?”定金一把拦住山玉道:“你是那个?”山玉见丫鬟拦住,便立住了脚道:“小生是来听琴的,并无他意。”章小姐在上问道:“既是听琴,可知我方才弹的什么曲词?”山玉道:“不过一曲常调,有何难处?小生也略知一二。”
小姐见他回话从容,品格丰韵,便知不是下流之辈,就向道:“你是何人?因何到此?”那山玉便把自己的姓氏、家乡,和章江相好的话说了一遍。章小姐听了,心中想道:“好位书生!又是名宦,我哥哥又同他相好,毕竟腹内也通。”便道:“既是尊客,请便罢。”那章小姐这一番动问,早已有心了。正是:一曲秦楼调,已谐楚岫缘。
那山玉听说请便二字,方才转身走出。却好方才走到亭边,那章江已经看过信出来,向山玉道:“因友人见约诗会,失陪,失陪。”山玉道:“岂敢,岂敢。”章江道:“意欲奉邀尊兄一往,不知肯赐教否?”山玉道:“若蒙携带,定当奉陪。”章江大喜,当晚尽醉而散。
次日绝早,章江起身,即过水月庵来。却好钟山玉方才梳洗已毕,一见章江到了,忙起身来迎接道:“昨日多谢。”章江道:“岂敢,岂敢。有慢,有慢。”二人茶罢三巡,章江道:“昨晚奉约,今日到西湖一游,不知可即同行否?”
山玉道:“但贵相知奉邀,小弟怎好轻造?”章江道:“这个何妨!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嫌有亵,就此同行。”山玉不好过却,只得整顿衣冠,同章江起身,出了寓所,一路上奔西湖而来。不一时来至西湖口边,只见:山青水秀传今古,柳暗花明胜画图。
二人正在徘徊,忽见画桥边一只小船,船上站立两个安童,见了章江,便大叫道:“章相公来了么?我家相公到府奉迎去了。”章江回头一看,道:“你们好早呀,倒先到这里了。”那安童道:“快请相公上船坐下,我家相公迎不着相公就回来了。”章江听了,遂邀了山玉上船坐下。不多时,只见岸上来了两个人,走得一身是汗,跑到船边,一见章江,便道:“章兄,你好人呀!还哄我们乱跑。”章江道:“小弟因约一密友特来奉陪,因此失迎,得罪,得罪。”
那二人听了,遂上船来,一同见礼已毕。那三人向章江道:“此位是谁?”章江遂代山玉说了姓名。那二人道;“原来是御史的公子,失敬,失敬。”山玉道:“岂敢。”亦向章江问二人的姓氏。章江道:“此二位乃小弟同学,姓贾名文,此位名秀。”山玉道:“如此,失敬,失敬。”当下四人叙了礼,贾文吩咐开船前去游玩西湖。那船家随即开船,傍西湖游玩。
正是暮春天气,那一路上,只见山明水秀、绿暗红稀,十分可爱。章江便向贾文道:“闻得六桥烟柳颇佳,何不就此一游?”贾文道:“如此最好,且有诗料,不知钟兄意下如何?”山玉道:“极妙的了。”遂荡小舟奔六桥口千柳庄而来。不一时到了桥口,贾文命船家扣定了船,在此伺候。四个人一同上岸。抬头一望,足有十里多远近一条溪都是垂杨碧柳。但见:千条软翠迎风舞,万缕青烟带露垂。
山玉一见,连声叹道:“果然名不虚传,真仙境也!”
四个人步了一会,只见柳荫之下,往往来来,无限游人士女,也有名士山人,吟诗吃酒,十分热闹,四人不觉高兴。
章江道:“贾兄,何不就将舟中的酒果移在柳下一谈,有何不可?”贾文用手一指道:“那柳荫深处,一带红栏,青帘飘荡,不是酒店么?我们何不就进去一乐,岂不便益?”章江道:“也好。”一行人来到跟前,只见临水靠桥一座小小的茅店,招牌上字迹分明,写的“贳绿轩”三个字,门口摆几只酒缸,案上列多少菜蔬,倒也精致。四个人谦了一会,进了店门,步人后堂,抬头一望,只见桌椅条台十分齐整,四壁上贴着斗方画片,有旧的,有新的,也有来游玩的人题的。看了一会,拣到座头坐下。有酒保来问道:“诸位爷还是候客,还是就饮?请点菜肴。”贾文道:“也不候客,也不用点菜,有好酒美肴,拣上好的随便掇来便了。”酒保答应,登时捧上杯壶小莱并那时鲜的果品、美味佳肴,次第而上。
四个人传杯弄盏,饮了一会,章江便动了诗兴,向贾文道:“如此春光,又有佳客,不可虚度,须有诗句,方不伤雅。”山玉道:“贾兄贤昆玉自然是好的,小弟也免不得献丑了。就请贾兄命题如何?”贾文道:“小弟怎敢放肆,还是尊兄命题才是。”山玉道:“不敢,不敢。”谦了半日。
章江道:“二兄不必过谦,让小弟放肆,就以春柳为题,以阳、春、烟、景为韵分拈,不知二兄意下如何?”贾文道:“好,还是章兄爽快,遵命,遵命。”当下章江命书童回船,取了文房四宝等件来到酒店。章江写了题目,又写了“阳”、“春”、“烟”、“景”四个韵,各人分拈。山玉先拈了一个“春”字,章江拈了一个“烟”字,贾文拈了一个“景”字,道:“罢了,罢了,独独拈了一个仄韵,如何下笔?”贾秀道:“我这‘阳’字也不好做呢。”当下分了题、拈了韵,各人去思索不表。
单言山玉偷眼看那章江提笔在手,略为思索,便挥毫就写,回看贾氏弟兄握笔愁眉,在那里苦吟,却像做不出来的光景。那山玉看在眼中,随即将自己的诗也不草稿,一气写完了,又做了一首。正是:倚马千言真敏捷,输他工部与青莲。
当下山玉写完,却好章江也做完了。山玉道:‘章兄好敏才,一下就做完了,小弟还来下笔呢。”章江道:“未必。”那贾文、贾秀见章江做完了,都搁笔来着。章江不肯,道:“诌谬不堪,要求指教。”山玉道:“一定是好的。”遂取来一看,只见上写道:
春柳分韵得烟字:
春雨春风又一年,纤腰舞向晚妆前。
莺梭燕剪般般巧,织就长堤万缕烟。
那山玉看了,心中想道:“如此好诗,真正是不愧当年才子,与他相交,不枉了取友一场。”使极口称赞道:“章兄之句,宛然张绪风流,如在目前,我等竟搁笔了。”贾文便道:“章兄珠玉在前,愚弟兄越发难做了。”山玉道:“我们甘罚无辞,诗题本来也不好做。”贾文道“是,是。”章江道:“钟兄不可吝教,你做完了,还要赖甚么?
一定要请教的。”贾文听道:“钟兄只怕也未必完呢。”山玉道;“有倒有了两首,只是不敢献丑。”贾文听见说有了两首,唬了一跳,道:“难道比章兄又敏捷些?就有了两首?快些请教请教。”山玉在袖中取出道:“要求三兄指教才好。”那贾文、贾秀、章江三人接来一看,上写道:
春柳分韵得春字:
灞上堤边汉水滨,丝丝缕缕拂轻尘。
东风荡起千条线,只系离愁不系春。
章江看完一首,便连声赞道:“妻仙笔也!虽李白也不过如此,敬服!敬服!”又看到第二首:
炀帝行宫汴水滨,轻烟十里隔红尘。
章台风景萧条后,怕舞纤腰懒试春。
那章江看完二首,不觉心服,道:“真仙才也!”当下贾文见三诗在前,也不做诗了,吩咐安童收过笔砚,重整杯盘,入席饮酒,将三首诗贴在店内壁上。
才吃了几杯,忽见店门口一片喧嚷,那两个酒保打得跌跌爬爬,跑到后边,口内喊道:“打死人了!反了!反了!”
那一堂的人都哄起来了,惊得章江等忙站起身来一看,见一个黑凛凛的大汉,赤发黄须,浓眉大眼,身长九尺,头戴一顶元色旧将巾,穿了一件玉色绫的破箭衣,一只手拿了一口带鞘的宝剑,剑上插了一支草标,一只手抡拳来打酒保。章江见他相貌不凡,便上前一把拉住道:“壮士息怒,有话好好讲,不要动鲁,打坏了人,不是当耍的。”那人便停了步道:“相公有所不知,俺因路过,缺少盘川,将这口剑来店中货卖。可恨这酒保不许俺进店,因此赏他一顿拳头。多蒙解劝。”章江道:“既是如此,幸会,幸会。请坐一坐如何?”那汉道:“怎好闯席?”章江道:“这又何妨!”便拉那汉坐下,问道:“壮士尊姓大名?贵乡何处?”那汉道:“在下姓陈名玉,字昆山,西边居住。因俺爹爹在北狼关胡申手下为官,被他害了性命,俺到此投亲不遇,少了路费,故卖此宝剑,却遇相公相问。”山玉在旁听了这一番言语,同病相怜,不觉叹息道:“壮士,你这口宝剑要卖多少银子?”陈玉道:“论俺这口宝剑,是祖遗的,也要二百两银子,如今急需,随便,即二三十两银子也就卖了。”山玉道:“壮士岂可无剑?若无路费,小弟寓所还有几两银子,可以来奉赠。”那陈玉一听此言,心中感激,便道:“蒙相公如此盛情,叫俺陈玉何以为报?”正是:萍水相逢如骨肉,皇天自不负良人。
当下章江、山玉、贾文等又敬了陈玉几杯酒,还了酒钱。山玉道:“壮士何不就同船而去,以便到敝寓即银,岂不两便?”陈玉道:“俺奉陪。”当下山玉、贾文等一行五人,上船缓缓而行,才走了里许之遥,忽见后边岸上一个家将飞奔赶来道:“那只船上是钟山玉相公?快快转来,俺老爷请呢!”山玉听了,只道事犯,吃了一惊。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