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来成恩等见众人齐集攻打山东各举子,成恩忙车同各人回到厅上,商议定计,首先败了单如槐,使他不敢正视我们,方无后患。各人均曰:“甚是!俾如用甚么良计方能胜他?”宋成恩道:“在弟鄙见,意欲约定各人诈败,诱他们追赶,引至喜峰心边,待我等率领人马埋伏此处,俟他们到来,等我即刻出来接应,两头夹攻。”是时,众人皆曰:“此计大妙!可速速依计而行。”着急暗报各人知道,宋成恩等即着人分头办事,不提。
且说山东各举子初时不过与广东众人碎打,到后来一见敌人众多,恐难取胜,即时齐涌前来,将广东举子围住相斗,忽见广东各武举纷纷冲围逃走,单如槐等一见,以为敌人力怯,所以逃奔,急怜知各人,速速追赶上前,将他们捉获一人回去,方得他们心服,不敢相欺我等也。于是一齐赶上敌人而去。
看看赶了七八里远近,将到喜峰山前,忽见宋成恩等横冲直撞,远近将如槐等战住,而诈败之举子回身来战,两头夹攻。是时,单如槐等首尾不能相顾,竟被广东举子战胜。单如槐心中一惊,不能招架,急忙落荒逃走而去。众武举亦不来追赶,一齐收队回会馆商议,不提。
再说山东单如槐与众举子被广东设计诱败,各人急忙逃走,一直跑了十余里远近,回顾无人追赶,方敢住步。那时查点各人,幸喜并无伤损,于是急急走回会馆,商议报仇。单如槐等今日被他们预先算计埋伏喜峰山前,引诱我等追赶,一时未及细察,致将我们众人杀败也。现在决然难甘,况各处马路俱系朝廷地方,那有限制、派定各省之理?而广东一省反派一条马路,不过广东宋成恩、白安福等恃强谋占耳。不如待我亲到广东会馆与他们理说,要回此路。倘有不肯,就约他到飞龙阁见个高下;若系他们战胜我等,将马路让伊跑走;如系被我们战胜,其马路即归山东所用,与伊无涉。弟之鄙见若此,未知列公有甚良谋妙策。可能折服广东等众也否?”
众举子闻单如槐所言,齐声说道:“单兄所谋甚合道理!所谓先礼后兵,德力两全之善法也。宜急传知众人,依此行事,务要与他们打仗,方能得还此路。”如槐见众人应允,依计而行。自己即时装束妥当,复对各同年等众说道:“现在弟想一人独往,又恐孤力无援;欲求数位有胆识者、谋勇者同去,方为上策。庶不致误失算!列位尊意如何?”各举子答道:“着!”极连忙议定,某人有急才,应答快捷;某人有勇略,智谋均可同去。于是叫齐各人,装束停妥,连单如槐共有七人,即刻赶到广东会馆,请宋成恩并各武举相会议事。
宋成恩闻报,见他以礼来拜,只得约齐各人接见,迎入馆中,分宾主坐下,送上香茶。茶罢,如槐开言问曰:“我等因敝省马路道派在西边,与贵省之路相连,因见西边马路派有六省之多,以致人嘈杂马塞,挤拥不开。又见贵省马路只派一省,十分从容,是以各人欲在南边跑马,因被众人拦住,故此争论起来,致有冲撞,现在敝省各举子仍旧不服,心尚不忿,皆说均系朝廷马路,何以广东一省独占南边一路,而我等数省止得西边一路;岂有个皇恩亦分厚薄乎?弟见他们如此不平,只得将言安慰住他,特来一会众人先生,讨个人情,彼此皆系求名起见,况系朝廷地方,何妨暂借我们跑马,亦觉感领殊恩。”成恩闻言答曰:“老兄可谓是善于说事矣!虽然如此说来惟是其中缘故,兄尚一概未知。无怪乎欲争我们马路!”白安福连忙说曰:“宋兄何必多言与他细辩!且四边马路均有标红写于某省字样,岂有不见南边写于广东之标红乎?他们不过假意求请,故下说词,实则欲争马路,切勿顺情
受其愚弄,方免后悔也!况奉旨派定,不许更移。各位兄台回去对众人说知,叫他切勿生妄想之心,欲在南边跑马,恐防惹祸烧身。除非广东众举子被山东打服时让路,亦未可知。以今日而论,若有那个不肯,即管叫他到来会我,待我俾些利害与他,方才心服。”
如槐等七人齐声说曰:“我等七人明知众人草莽,故此特来说情,以敝省众人而计,非止三两人,不假所来会试。各武举俱有忿色,皆欲与列位在飞龙阁比较武艺高下,弟恐有伤和气,是以拦阻不使前来。今既不能用情,任从诸公主意就是。弟等就此告辞。”即时起身出门,分别而去,不提。
且言宋成恩等对白安福说曰:“适才你对他说了硬话,若不去飞龙阁比武,岂非失了威风?若果真去,恐非他们敌手,即有战败之虞,似此进退两难,你道如何是好?”安福道:“成恩兄,为基这般怕事,长别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如果真来比武,待弟先去与他比武,众位一齐助战,务要他们大败,不敢欺藐我等,正得他心悦诚眼也。倘自己打败,那时再设别法报仇,方能争气耳。”是时,李流芳病愈,及香山赵虎均在坐中,所闻白安福所言,大声曰:“福兄所算,可称万全,众人总要齐心协力,守望相助,不致吃亏,乃是上乘妙策。”于是着人即速往飞龙阁探听虚实。
再说单如槐等七人回到山东会馆,众武举接着问道:“兄等到广东会馆,酌量事体如何?”如槐摇首道:“不成不成。起初与宋成恩叙话,尚可求情,后遇白安福口出大言,不允所请,曹我等仍在派定之路跑马,不得妄想掾赚。弟恐此次争无了期,还须早筹妙计败他,始得其输服也。宜急商量,庶无致误。”众闻言,皆曰:“单兄,用何妙计,方能胜他?”如槐曰:“自古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务须想到万全计策,始能操必胜之权。倘欲侥幸成功,反为累事。所谓兵凶战,危谨为贵。就是此意也。”
各人听罢,低头算计,或言如此,或说这般,议论纷纷。如槐答曰:“诸公所谋亦善,但恐不能出乎敌人所料耳。弟素间飞龙阁地方险恶,树木丛杂,一带近山路途弯曲,嶙峋难认。意欲先据右边,在山曲茂林中埋伏数十人,预备硝磺,单把引火之物,然后外边用数十人轮流与他们相斗数合,辄败,诱他追入茂林中,自己兄弟预先认熟路口,走往别道,即行施放号炮,山中一闻炮响,立刻发火烧着树木,回身从横路赶来,追杀诱敌,各人由别道从后掩杀过来。那时,广东等辈虽插翅亦难飞越,何愁不获大胜哉?弟之鄙见若此,未知众兄之意如何?”
众人听了此言,齐声称赞曰:“果然妙计!单兄有此奇谋,真是胸藏韬略,腹贮兵机,不愧名居榜首!弟等甘拜下风矣。”如槐曰:“诸兄太为过奖,实在不敢当。”说完,即刻传齐各人,同往飞龙阁会战。适遇广东探事又到,尽悉其详,急跑回会馆报知。白安福等闻报,约齐众人,赶忙前去。一见山东各举子在阁右扎下营盘,自己只得在左边安营下寨。原来单如槐等自到飞龙阁,即吩咐各人依计埋伏,预备拿人,所以来成恩、白安福等以为他们在右边驻扎,实不知他预定计谋,故此后来大败。
闲话不提,再讲次日两边约定在阁前比武,广东白安福、司马瑞龙、宋成恩、李流芳等一班先出,随后单如槐率领众人陆续齐集。安福一见,即忙上前接住相战。战经三四合,忽见山东人败,不能招架,如槐急急上前救护,那人败走去了。安福敌住如槐又战数合,复又败去。司马瑞龙、李流芳见此光景,一齐冲杀,山东各举子分头接住相战,俱不数合,均皆败走。安福等不舍,连忙从后追赶,不觉走了五六里路,到山曲中,抬头不见敌人,只见四面树木浓密。忽然省悟诱敌须防用火攻,急着各人速退,已是迟了。忽闻
炮声一响,前后树木均已烧着,正是火乘风势,顷刻间烈焰冲天,只将后作前,将前作后,急急寻路退出。不想四围路口皆是一般难于认识,追得左冲右撞,谁想又邀敌人到来。于是勉强招架,不料诱敌之兵又从后追杀过来。吓得白安福等魂不附体,一齐叫苦不迭。那时首夹尾攻,安福如何招架?只得且故且走,寻路逃生去了。
汝槐等见安福大败,谅他不敢相欺”,因此不来追赶,各自收队回馆而去。宋成恩等说道:“现在我们被他们战败,与伊等此马路须另想胜法,收伏他们,方免他来相争也。你等意见若何?”安福道:“弟想起一人,可能收伏汝槐等众,亦免我们劳心劳力。”众人急问:“何人有此回天手段?”安福道:“此人就是弟之亲眷陈希颜,因他现充武场同考官,有万夫不当之勇,又为该管之官,若请得他来报仇,一定收伏汝槐等辈,并可拿稳,取回马路。独怕他不肯来耳!”
众人闻言,如梦初觉,说道:“果然不差,况系当地官员,可以制得他住,何愁如槐等不服也?福兄快些请令亲到来商量,以解此结。”安福随即亲往希颜府中拜会,将本省各人与山东争斗皆因争马路起见,从头至尾,尽把情由说与他知,请希颜设法代本省众人报仇,以尽梓里之情,不致被人耻笑也。希颜答曰:“我亦颇知此事所为,自避嫌疑,不敢出头帮助。今既受山东相欺,岂有坐视不救之理?你们一面回去,我自有法子收伏他,使他不敢争此马路。”说完,安福等告别而去,满肚思疑,不知希颜如何收伏汝槐等众。
及至次日,即有人来报说,山东各举子不知因何事故不敢在广东马路上跑马,现在纷纷散回会馆而去。安福等闻言,十分欢喜,明知如槐被希颜打服,报全省之仇,于是众人商量,备办礼物,送谢希颜,会馆中开筵庆叙,放下慢表。
且说海边关总兵官姚文升因平伏海波国王,上表称臣,愿年年入贡,岁岁来朝,并进上本国土产山兽一只名曰金鳖熊,身高四尺,自首至尾长八尺,其身似牛,其头如鼠,金毛遍体,力大无穷。文升见此异兽,不敢自主,故此率领海波国使臣并入贡各物,回朝奏明,请旨定夺。
不到一日,来到顺天府城,即有驿丞等官前来迎接。姚文升使臣入皇华馆暂住。原来本朝定例,凡遇外国入贡使臣经临地方,统归所属官员供应护送。其所用银两,报部开销。今日姚文升因带领人员使经回京,与此相符,系属公事,故此沿路均有供应。及至京城内地,各官更不敢怠慢。
是时,话分两头。缘颜汝琛剿灭叛臣高发士有功,因奉密旨内调回朝,俱各大喜。急忙迎接入座,重新摆设筵席,与他先座。偶然谈起山东汝槐等恃强欲夺取我们马路,如此长短,兹因得回马路,是以演戏酬神,大家畅叙耳。汝琛道:“他们如此敢恃强,莫非不畏王法乎?自后不来争取就罢,若系再来相争,待我入朝面奏,何惧他哉!”各人闻说,欢喜不已,以为得其帮手,可以安枕无优矣。不料山东举子等仍是心怀不忿,屡欲再争,恨无帮手。忽姚文升回来,他系弟之亲眷,若弟亲到伊处说明被广东欺压,争取马路,求他出一妙计得回马路,料文升无有不允之理!如得他首肯,何愁不得回此路也?”
众人闻言大喜,随即催促如槐快些前去问计。如槐应允,别了众人,赶到皇华馆,拜会姚文升。寒暄已毕,即将上项事细说一番,并求设计报仇。文升听罢,说道:“有这样事?自今在辇毅之下,尚敢如此胡为,况在别处,更不知其何等凶横!他既恃强欺辱,待我明早入朝,将此事奏明,请令将为首数人定罪,以儆凶顽,看他尚敢再来相争否?”汝槐等闻言,十分欢喜,连忙齐声:“多蒙指点,感领殊恩。”即时拜辞回去山东会馆,不提。
听候再说文升、汝琛二人,一为帮山东各举子,一为救广东众武举。二人同一心事,均于是晚听候五更入朝面奏。一到四更打点上朝,两人在朝房内不期而遇,彼此相见已毕,文升说广东宋成恩等待强各事,汝琛回说实系山东恃强争夺,与敝省众人无干。因此各执一词,两相争论。忽闻钟鼓声响,两位军机大臣临朝摄政。文升、汝琛急忙上朝。文升先奏海波国王上表投降,并进上金鳖熊一只,臣今率领使臣入朝,现在午门候旨,云云。汝琛又奏,奉命出镇,现因剿灭叛臣高发士,奉调回朝,另行升用。复奏山东如槐等恃强霸占广东马路,以致酿起争端,仰祈明降饬旨,饬令山东人不得争此马路,以安两省之民而免酿祸,小臣不胜感激之至;文升上前奏道:“颜大人此奏差了!余自入京以来,即闻广东恃强欺压山东,现在金銮殿上犹敢饰词混说,甚不通情,臣启奏摄政大人,他们恃强夺马路是真,并非如槐等倚势横行也。大人明见万里,定能洞烛其奸,恳祈仍旧断还山东全跑此路,非仅臣一受恩,即该省军民,亦感德矣。”
汝琛见文升奏言,登时生怒,与他争论,因此尔一言,我一语,在金殿争闹起来。陈宏谋与刘墉无计可施,又因万岁不在朝,某等欲劝不能,讲和不得,如何是好?宏谋忽然想得一计,说道:“二人亦不用争论,虽然某等不能作主,目今海波国进有金鳖熊过来,现在午朝门外,明日将金鳖熊带往御教场,着两省举子齐往,有能打胜金鳌熊者,得回马路;如不能胜或被伤死,各安天命,无得多言!尔等可能输服否?如各人允肯,准于明日到教场定夺可也。”文升、汝琛俱皆应允,连忙退朝,各回会馆,约齐众人,明日到教场收服野兽。
众人闻言,心中大喜,各各摩拳擦掌。次日各皆到教场伺候,陈刘二军亦到,即传众人得知:“今日因两省为争马路起衅,祸无了期,是以特着尔等到此,与金鳖熊比较,如有能收代金鳖熊者,准他得回马路;倘被咬伤死亡者,各安天命,先此申明。倘两省心愿者,即上来报名为据就是。”
姚文升听罢,上前唱名毕,即到金鳖熊面前,欲一拳打去取了性命,不料金鳖熊缩身一闪,文升却扑个空,一交跌在地下,金鳖熊用足抓住文升,咬开两截。如槐正欲上前救护,自来不及了。是时,激怒如槐,即率领各武举围故金鳖熊,欲当场打死。一则与文升报仇,一则得回马路。谁想山东人虽众,难敌金鳖熊,反被金鳖熊爪伤举子无数,是时山东人皆逃走,无敢近前。
于是广东成恩、安福上前,双敌金鳖熊。几乎被伤,幸得香山赵虎眼快手急,从后面追来,向金鳖熊尾骨一拳打下,那金鳖熊受这一拳,登时四肢麻软,喊叫如雷,赵虎乘势擒上金鳌熊背,一手揪住鬃毛,双足将他夹住,一手照头乱拳捶下,问他肯眼否?他觉古怪,竟晓人言一般,四足伏下,把头乱叩,如服教一样。赵虎见此情形,亦不伤他性命,放手不打,带他往陈刘二大人案前,两大人见赵虎打服金鳖熊,应得回马路,判断归广东所用,别省不能争夺,如有不遵,重惩不贷。下押年月日,当堂批判,并饬兵部存案,著为成例。判毕,广东众举子上前谢恩,惟有单如槐等十分扫兴,而且姚文升又死,更为无趣。各人暗自逃走,散去。教场并无山东一人,陈刘两大人回朝,颜汝琛率众人回会馆,演戏酬神,庆叙畅饮,不提。
且说次日两大臣陈、刘临朝听政,文武百官齐集,朝参已毕,忽见文班中两位官员,口称有事启奏,执筋举步上前,这一奏,有分教:
十年苦志虽窗下,一旦题名雁塔中。
不知两位是何等官员,所奏何事,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