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湛湛青天不可欺,举头三尺有神明。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话分两头。却说杨州府城外同安里,有一土豪,姓黄名仁字得明,家财戮万,广有田庄,婢仆亦无算。只有四子,长子飞龙,娶妻朱氏;次子飞虎,娶妻王氏;三子飞鸿,四子飞彪,未曾娶妻。惟飞龙与飞虎已入了武学,这黄仁捐了一个同知衔,平日霸人田屋,好人妻女。无所不为。
当日清明佳节,家家上坟,那时却有一妇人杨氏,年约五个余岁,因丈夫计昌身故,并无男儿,与女儿月娇二人。上坟拜扫,将祭物摆开,先拜各祖先,然后,来拜父亲的坟墓,适有土豪黄仁父子亦在此处扫墓,那第三子飞鸿窥见,在旁边目不转睛,见他生得美貌,眉如秋月,貌似西施,心中依依不舍,又不知是何家之女,那处居住。拜毕,即随其后,一直跟到月娇母女回家。向邻查问,然后知系计昌妻氏女儿。
回到自己家中,将此事与母亲李氏说知,欲娶他为妻。可在父亲面前说明,着媒往问。当时李氏得了飞鸿日间言语,是夜就对丈夫黄仁曰:“今日这飞鸿三儿前往拜山,在山前见了一女,生得甚好,他十分中意,要娶他为妻。后来查得殷家之女,名月娇,他父亲计昌现已身故,止存母女二人孀居,想他亦属情愿。断无不肯之理。尔不妨着媒前去讲过。看他如何?”黄仁曰:“怪他不得,今日在坟前见伊母女回家,见墓亦不拜,跟随而去,三儿既系中意,待我着媒往问,谅必成就。”说完,即叫家人黄安进内,吩咐曰:“尔可前去和安里第三间陈妈家中。着他立刻来,有要事使他。”那家人黄安领命,直望和安里而来。
来到陈妈家中,适见陈妈坐在屋内,进去说曰:“我老爷叫你去,有事使你,可即刻走一遭。”陈妈听说曰:“有甚么事,如此要紧?待我锁了门,然后同尔走走。”即刻就将门锁了。即随与黄安直走到黄家庄,立即进内,转过书房,见了黄仁,上前说曰:“不知老爷呼唤老身到来,有何贵干?”黄仁曰:“尔有所不知,只因昨日我父子上坟扫墓,看见殷计昌之女月娇,生得颇有姿色,我欲娶他为媳,将来配与三儿飞鸿。尔可与我走走,倘若得成,媒金自然重谢。尔可实力前往讲讲为是!”陈妈曰:“老爷大门户,岂有不肯之理?待我前去问过,看他如何对答,再来复命便是!”当即别了黄仁,来到了殷杨氏家中。
立即进内,杨氏迎接,两下坐下,杨氏开言曰:“不知妈妈到来,有何贵干?”陈妈答曰:“非为别事,现今有一门好亲事,特来与尔相酌千金之庚帖,来将与黄家庄上三公子飞鸿合配,不知尔意下如何?”杨氏曰:“甚好!惟是月娇父亲在生时,已许了人家。”陈妈曰:“此时许了何人?”杨氏云:“已许了张廷显之子张昭,现在已进了学,所因亲翁上年身故,服色未满,所以未有迎娶。此次实望妈妈虚定走一遭。”陈妈曰:“令千金已许了张秀才,这也难怪,待我回复黄老爷便了。”说完,当即起身辞了杨氏,复到黄家庄上而来。
到了庄中,即向黄仁说曰:“昨奉老爷之命,前往殷家将亲事说了,谁想那殷月娇之母亲杨氏说,伊女儿亲事殷计昌在生之时已许了张昭,上年已入了学,因丁父忧,所以未迎娶过门,故此特来复命。”黄仁曰:“此事确真,亦月难怪,待我查过,再着人寻你未迟。”陈妈见说,立即回家去了。
即着飞鸿进内说曰:“殷杨氏之女月娇,我已着陈妈前去问过了,他的母亲说已许秀才张昭,那张昭因为了父忧,未曾迎娶伊女过门,待为父与你另寻过亲事便了。”飞鸿听说,口虽无言,心中不悦,辞了父亲,遂进自己房中。此夜发起病来,一连数日,并不起身。有丫环前来书房问候,得知飞鸿有病,即禀知老爷、夫人知道。黄仁夫妻进入房问曰:“三儿,尔有甚么病,因何连日不起?究竟所患何症,可对我说知。”飞鸿答曰:“想儿自从那日上坟回来,心中自不安。前日身上发热,夜来更甚。”说完,即合眼不言。
黄仁夫妻两人闻言,即出房门而来。至厅中商议,三儿之疾,他说上坟回来即起,莫若着人去请一位方脉先生来,看他如何。即着黄安进内吩咐:“尔可前往请位方脉先生来,看你三公子之病。”黄安领命,立即而去。请了一位何先生,名曰何有济。当日从了家人黄安进内,先人书房看病。黄安在床边说曰:“现在奉老爷命,请了一位先生来诊脉,三公子起来看视。”飞鸿曰:“我一身骨痛,不能起身,可请先生进内与我诊视。”黄安一闻言,即请先生近床,将飞鸿左右手六部之脉,细细诊了一回,并问了病源,遂唤黄安来至书房坐下。向黄仁说曰:“医生诊得令郎之病,左关脉弦大,右足洪数实;乃阴火上乘,肝郁不舒,心中有不如意之事,非安心调理不能痊愈。”说完即开了一方,该药无非清肾之剂,谈论一番辞去。
是晚,飞鸿服了这剂药,仍不见效,一连数日诊视,病体益剧。黄仁心中烦闷,即对安人李氏说:“尔可速进房将飞鸿细问,实因何事以致于此?”是夜,李氏果实进房,向飞鸿曰:“尔父亲着我问你,究竟因何事致疾如此?”飞鸿曰:“我的病源,母亲尽知。自从那日上坟见了月娇之面,时常心中牵挂,所以一病至此。纵使扁鹊复生,难医此病痊愈,想儿亦不久入世矣!”说完,合眼即睡。那李氏听言,即出来对黄仁说曰:“三儿之病,实因三月上坟见了月娇,不能忘情,料想治疾无用,老爷只须设法,免误三儿之命。”黄仁想了一回,说曰:“那月娇已许了人,想亦难设法。莫若明日唤陈妈到来,看他有怎么良计可以治得三儿之疾?”
到了次日,即着黄安进去说曰:“尔可再往陈妈处,着他速速到来,有要事商量。”黄安领命去了。不久,将陈妈带进前来。黄仁先问曰:“我今叫尔到来,非为别事,所因前月着尔前往问月娇这件亲事,我对三儿说知,他就一病不起,医生调治,全不见效,特叫尔来,究竟有何法解救?”陈妈曰:“这样之病,有药难瞩施,殊非月娇肯嫁,三公子方得愈。老爷还须打算!”黄仁曰:“那月娇现已许配张秀才,何能肯嫁我儿?没有什么打算。”陈妈曰:“此件事,老爷不想他为媳则已,若想他为媳,老身想条良计,包到手。”黄仁曰:“计将安出?”陈妈曰:“我将张昭想了一番,不过一个贫穷秀才,着人与他往来,劝他将妻相让,把三百两银子与他,他若不允,老爷着人将赃物放在他家,就说他包庇贼匪,坐地分赃,老爷与知府尊交好,求他出差捉拿,解案强逼招供,收在监中,将伊害死。那时不怕月娇不肯。此计老爷以为如何?”黄仁听了大喜:“看不到妈妈有如此高见,待我明日着人前往便是。”此晚,陈妈就在黄家庄食了晚饭方归。
次日,黄仁即寻了一人,名叫做伍平混,平日与张昭颇好的,将银十余两交他手中,着他如此这般,吩咐一番。那伍平混得了银子,寻着了张昭,说曰:“我有友人,欲求张兄写扇数把,不知要笔金多少?”张昭曰:“彼此相识多年,笔金随便就是。”那伍平混即将扇子并笔金一并付下,便说曰:“弟今得了数两横财,欲往酒楼寻些美酒佳看,如秀才不弃,一同往取。”张昭曰:“如何破费仁兄?”伍平混曰:“彼此朋友,何必谦话!”于是两人同往,找了一家酒楼,觅一好坐位,大家坐下,即唤酒保拈些好酒来即是。
酒保从命,连声答应,将各酒并菜摆开席上,两人执杯就饮。伍平混曰:“多年不见,究竟近年光景如何?今令尊福否?俾时荣娶否?”张昭曰:“上年家父已故,因丁忧未娶妻。历年闲住,不过写扇过度,未有十分光景。”伍平混曰:“比时你尊生时,定下尔之亲事,是何人之女,不妨说与弟知。”张昭答曰:“家父生时,已定了殷计昌之女,岳父亦已故去世,两家亦有服,故嫁娶两字,暂且放下。”伍平混曰:“莫不在邻街?伊母杨氏年约五十余岁,此女名唤月娇么?”张昭曰:“正是,兄台何以得知?”伍平混曰:“别人我亦不讲,余与贤兄多年相交,情同莫逆,不得不细悉言之。此妇甚属不贤,自己少年已屑不端,又教他女不正,私约情人,个个皆知,难道贤兄未有所闻?”
那张昭一闻言,想了半晌,方开言曰:“究竟此番说话是真的么?情人果是何人?”伍平混曰:“我也闻得人说,与黄仁之第三子飞鸿有情,时常往来,怪不得贤兄近日之世景如此不佳,将来若过了门,贤兄还须要仔细,万一与情人往来,性命定遭,毒手,贤兄早为打算!”
张昭当闻了伍平混这番言语,饮食不安,又未知真假,草草饮了一回,遂问曰:“伍兄所说之言,乃是人言,或是目睹?迄今我一贫如洗,难与计较;究竟有何良计教我?”伍平混曰:“弟有一句不识进退之言,不知贤兄肯容我讲否?”张昭曰:“伍兄既良言,不妨说出!”伍平混曰:“此等不贤之妇,纵使迎过门,亦属不佳,必有后患。莫若将他休了,任他嫁了飞鸿,着人往去要他银子二三百两,另娶一贤良的,不知贤兄以为如何?”张昭曰:“此等事情,实非浅鲜;所听人言,未必是真;待我访过明白,下日再来复命。”
于是两人用了膳,当即下楼辞别了,即行分手而去。当时已夜,张昭回到馆内,夜不成眠。次日,即着人到岳母处略将此事查问了一回,始知黄仁曾打发媒婆陈妈到门求过亲事,不就。方知伍平混在酒楼所云之事是假。遂立定一个主意:将伍平混所付下之扇一一写起,待他到来。不数日,伍平混果然到来取扇,张昭先将各扇拈出,交与伍平混,说曰:“伍平兄,尔前数日所云的话,余已访得的确,大约伍平兄尔误听外人言语不真,几乎余将妻休了。尔可对黄仁说,勿要妄想坏了心肠为是。”说完这几句,立即进内去了。
伍平混自觉无味,拈了几把扇子,出门直望着黄家庄而来。来了庄门,立即进内,转过书房,见了黄仁,言曰:“此事不妥!”就将见张昭求他写扇为凭,带到酒楼说了一番,谁知他查到几日,今日我去取扇,他将我骂了一场,叫我回来对叔台父子说,不要妄想,反坏了心肠。说完这几句,立即进内,就不与余讲了,如此行为,令人可恨么!叔台还须恩个方法,弄他九死一生,况叔台又与知府相好,这寒士未必是敌手,那时月娇不怕他不从。未知叔台有什么良计否?”黄仁曰:“此事容易,莫若我明日做了一禀,去知府衙门报劫,求他差捉张昭,说坐地分赃,尔可先将赃物放在他屋内,那时人赃并获,尔道此计如何?”伍平混曰:“甚好!赶紧即行!”当时黄仁执起笔,做了一个禀,交了伍平混看过,其禀曰:
具禀职员黄仁,年六十岁,系扬州人。抱告黄安,禀为串贼行劫,贼证确实,乞恩饬差查拿,起赃究办,给领事切职。向在治属同安里居住,历久无异,不料于本年四月初五夜三更时候,被匪三十余人,手持刀械,撞门而入内搜劫,单开首饰银物等,而喊迫不及。次早投明,更保知证职,随即命人暗访。始知各赃物落在邻街秀才张昭馆内,而且有贼匪时常躲匿,显庇贼行劫,坐地分赃,若不禀请查拿,地方奚能安静?迫遣家人黄安并粘失单匍叩台阶,伏乞移营饬差,查拿张昭到案,起赃给领,乞按律究办,公侯万代,为此上呈。叩公祖大老爷台前,恩准施行。
年月日禀。
计开并粘失单一纸:
黄金镯五对,重五十两
金叶三百两,白银二十两
珍珠二盒,约二百余粒,袍挂五套
朝珠二副,玉镯五对
缪纱男女衫十件,金戒指四只
茄楠珠三副,香案三副
锡器约三百余斤,缪纱被八条
古玩六十余件,钟表五个
珊瑚树大小三十余枝,金器首饰约二百余件
银器首饰约二百余件,铜器杂物大小约计
另碎玉器约百余件,扳指三只
绸衣约五十件,布衣约二百件
尚有多少什物难尽具列,共计约银三万余两。
当时伍平混看完,即将此禀交回黄仁,说曰:“此禀做得甚好,赶紧命人投递便是。”黄仁即写信一封,并禀着黄安带往知府衙门,交号房递进去。当日知府见了黄仁的禀并信,立即差了四班差役,并伙役二十余人,同了伍平混来到张昭馆中,不由分说,张昭即被差役锁注,那伍平混预先带了赃物在身,假迸张昭房中,搜出赃物,一齐带到公堂。有知府早已在堂候着,立即喝令将犯人带上。
各差役立将张昭带上堂来,并喝令跪下,知府喝曰:“尔好大胆,身为秀才,不守本分,胆敢包庇贼人行劫黄家细软之物,坐地分赃,今日人赃并获,有何理说?”张昭含泪禀曰:“生员读书明理,安分守法,怎敢串贼行劫,都是黄仁窥见了生员之妻姿色,欲娶为媳,着伍平混到馆劝生员将妻卖与飞鸿为妻,生员不从,骂了伍平混几句,所以挟恨,遂因此就诬生员串贼行劫,坐地分赃等,求公祖大老爷查个明白,释放生员回家。就是沾恩了。”
知府曰:“尔说不串贼,为何各物赃证落在尔房?还来抵赖,不打何肯招认?”喝令重打。此时各差役俱得了黄仁的贿,立即将张昭除了衣服,推下打五十板“知府曰:“问他招不招什张昭曰:“冤枉难招!”知府曰:“若不重刑,断难招认!”喝差将张昭上了背枕,吊将起来,约有一刻之久。有书办上前禀曰:“现在已吊昏了,求老爷将他放下,待他醒来,小书上前劝他招供就是。”知府闻说,即着差役将他放了。
当时张昭已被吊得魂不附体,及至醒了,该书吏上前曰:“张秀才,尔若不招认,必然再受重刑。不着权且招供,再行打算为是。”张昭自思:“今日再不招供,何能受此重刑?不如招了,免受苦刑。”也罢!遂对差役曰:“我招了!”差役上前,禀他愿招了。知府大喜,立即将他放下手链,饬差将纸笔交他写供,那张昭接纸笔,无奈将供案写上来,交差役呈上。供云:
具口供:生员张昭,年二十二岁,扬州府人。今赴大老爷台前,生员因历年事业贫苦难度,与匪交游,四月初五夜,纠同贼人前往行劫黄仁家中,以冀得银分用,今被捉拿,情愿招供,所供是实。
年四月日供
当日知府看他供词,立即写下监牌,唤差役带他收监,那知府即行退堂。有伍平混打听明白,即速来到黄家庄,见了黄仁,说曰:“如今那张昭业已在知府堂上认供,将他收监,还须用些银两,嘱差役绝他米粮,将他饿死。然后将饼食、礼金等物抬至杨氏家中,若再不从,再做一禀,说他赖婚,捉拿母女到案,不怕他不肯依从!”黄仁曰:“既然如此,照式而行。”
当时即交与伍平混银两,带去监中。伍平混即领命,将银携在身上,来至监门,向差役曰:“我今有事与你商酌。现奉了黄仁老爷之命,有银一封,送上兄台,求将秀才张昭,绝他米粮,将饿死。如果成事,再来致谢,此不过暂行致意。”差役黄江曰:“尔今回去对黄老爷说知,总之从命。”就日即将此银接了。伍平混办了此事,出城来见黄仁。这事已办妥了,赶紧定了饼食,修了礼金,再过几日就行事了。黄仁曰:“尔再将银子前往饼店,定下为是。”伍平混将银携带,前往不提。
却说差役黄江得了银两,将张昭饿了数日,后用猪油炒了一碗冷饭,将与他食。那张昭已饿极,即时食下。是夜发起热来,黄江再用一碗芭豆泡茶,作为凉水与饮,谁知张昭饮了这碗茶,疴痢不止,不上两日,呜呼一命归阴。当即禀过府,委了件作验过,禀报实因得病身死,并没有别故,见出了结存案。时值伍平混到监打听明白,立即来见黄仁,曰:“张昭已结果了,赶急寻了陈妈行事。”黄仁立即着令黄安前去,不久,将陈妈引进。黄仁就吩咐曰:“陈妈,尔今夜就在我家里住下,明日与伍平混抬了食饼、礼金,前去杨氏家中放下,说道六月初二日到来迎娶;看他如何回答?”
到了次日,这陈妈带了伍平混并人夫十余人,抬了十余担饼食,一直来到杨氏母女家中。见了杨氏,即上前曰:“恭喜,恭喜!”月娇见了陈妈到来,早已入房去了。话犹未了,忽有十余担食物,一直走进前来,杨氏见了,不胜惊骇,曰:“究竟为何事?莫不是你们错搬了不成?”陈妈曰:“一毫不错!前月奉了黄老爷之命到来为媒,定下令媛为媳,安人业已情愿,难道不记得么!趁今良时吉日,为此抬礼金、饼食到来过礼。准六月初二迎娶过门。”话完,即将礼金、饼食摆在厅前。
杨氏曰:“我前番业已讲过,小女已许配秀才,一女安能嫁二夫尸陈妈曰:“因尔女婿张秀才串贼行动,坐地分赃,被知府大老爷捉拿到案,已认了供,收在监中,闻得已押死了。我想黄老爷乃当今一大财主,又有钱,且有田,更有体面,此等门户,还不好么?尔纵然不肯,亦不得了!”杨氏曰:“结亲之事,总要两家情愿,岂有强逼人家为妇的道理?难道没有王法?”陈妈笑曰:“现今知府与黄爷相好,尔若不允时,只怕拿捉尔母女到堂,那时悔之已晚!”杨氏曰:“东西尔快将抬去,代我与姨甥林标商酌,延日乃来回音未迟。”陈妈曰:“礼物权且放下,限三日我再来候尔回音。”话完,即同伍平混各人去了。
杨氏自知独力难持,难与理论,乃控天无路,诉地无门,即入房与女儿月娇说曰:“如今此人到来强逼,他说你丈夫已被知府押死,尔我在家尚属未知,待我着人寻访尔表兄林标到来,前往打听,再行商量。”月娇曰,“这些强人如此无礼,倘若再来逼勒,我惟有一死而已!母亲快去找寻表兄,叫他打听我丈夫被何人所害?因何身死为是。”
杨氏闻了女儿言语,当即出来,托了邻人前往我寻,不久带了林标到来,说曰:”不知姨母唤甥到来,有何事情?”杨氏道:“你不知昨日有陈妈带了多人,抬了礼物,说黄仁要娶你表妹为媳。我说已许秀才,他说张秀才串贼行劫;坐地分赃,被知府捉拿押死。尔可前往,将表妹夫为着何事、被何人所害,一一打听明白,回来与我说知。”林标听见,说曰:“既然如此,待甥前去就是。”
说完,立即起身进城。到了申刻,始行回来。说曰:“姨母,不好了!甥奉命前往,查得三月姨母与表妹上坟拜扫,被黄仁第三子看见表妹生得美貌,欲娶为妻,着陈妈来同,姨母不从,云已许了秀才张昭,后来黄仁再着伍平混寻着表妹夫张昭,写扇为名,同到酒楼,说表妹不贞,劝他休了。妹夫不从,骂了几句,他就怀恨在心,即控妹夫串贼行劫,坐地分赃,告了知府,捉拿到监,押死,着人抬了礼物到来强逼。”一一细说一番。
当日,月娇闻得这段情由,大哭曰:“这强人如此没良心,害我丈夫,若再来逼勒,誓死不从!”当即换了素服,吩咐母亲,立了丈大的灵位守孝。杨氏见女儿如此贞节,只得从顺,任他所为。留住林标在家,防陈妈再来,得个帮手。
过了数日,果然陈妈又来候音。有林标上前骂曰:“尔这老猪狗,果然再来么?你干得好事,用计害了妹夫,还逼表妹为婚,如此无礼,若不快的回去,定将尔重打出门!”陈妈曰:“你是何人,如此行为?你表妹已受过黄家茶礼,受过黄家聘金,胆敢将吾辱骂?快快将名说出!”林标曰:“我姓林名标,系月娇的姨兄,杨氏系我姨母,尔不认识我么?你若不信,等你知道我的利害!”说完即提起拳头向陈妈打去,打了两拳,杨氏慌忙,犹恐将他打坏,连忙上前劝曰:“姨甥不必打他,将他推了出门,就不必与他理论!”林标听了姨母之言,一手将陈妈推了出去,闭上屋门,全不理他。
当日陈妈得了怠慢,被推出门,街坊邻舍俱畏黄仁势力,不敢公然出头,内中有知道杨氏母女受屈,出来相劝曰:“你老人家,如今又夜了,赶紧回去为是。”亦有三五年少后生不怕死的,替杨氏母女不平,将他辱骂。陈妈看见街邻言语多般,遂得风便转,急急奔走出城,回到黄家庄,见了黄仁,就将杨氏不从亲事,反着伊姨甥林标出头辱骂,说了一回。黄仁闻言大怒曰:“尔受我礼物、聘金,又不允我亲事,反着你姨甥出头辱骂,若不发此毒手,尔如何知我利害!”陈妈曰:“须害他女婿的手段,方为上策。”黄仁曰:“我也知道!”思了一回,送做下一禀。词曰:
具禀:职员黄仁,年六十岁,扬州人。抱告黄安禀,为欺骗财礼串好赖婚,乞恩饬差役捉拿,押令完婚,以重人伦事。切职三子飞鸿,凭媒陈妈子本年四月说合殷杨氏之女月娇为妻,当即抬了聘金、礼物前往,一概收下,回有婚书为据。前月再着陈妈预送星期,订明六月初二迎娶,讵料杨氏反悔,不允亲事,着今姨甥林标出头辱骂殴打,赶逐出门,该媒回语不胜骇异。迨再三细查,方知兄妹同奸,不肯过门。有此欺骗财礼、串好赖婚,目无王法,迫得遣叩台阶,伏乞饬差拘杨氏母女并逞凶之林标到案,究明串奸实情,勒令杨氏将女过门完婚,以重人伦,便沾恩切。赴公祖大老爷台前,恩准施行。
计开:
殷杨氏系骗财札不允亲事人,殷月娇系杨氏之女与姨兄有奸人,林标系杨氏之姨甥乃兄妹有奸不令过门人。
年五月日禀
当日黄仁将禀写完,看过清楚,立即修书一封,即着家人黄安进内,吩咐曰:“尔可将此禀并信带往知府衙门,转交号房投递。”那黄安领了主人之命,一路进城而来。到了知府衙门,立将禀、信来至号房放下,并付下小包号役书,挂了号,带进门房,摆在公事台上,即口号房而去。
是夜,知府坐在内堂观看公事,看到黄仁这张禀词,并这封书,从头至尾看了一口,再看这封信,无非求他快的出差捉杨氏、月娇、林标三人这等说话。自思曰:“前番已害了张昭,今又来入禀赖婚等事,莫若明日先行出差,打发一个与他借银一千两,他若应允,方可实力与办;如有推却,即将此案搁下,看他如何对我!”立即写信一纸:“杨氏之件业已出差,惟目下需银一千两,恳求仁兄俯念交情,暂为挪借,俟粮务清完,即行归赵”等语写下,即着家人往黄仁家中呈递。
那黄仁接上此信,分明要他银千两方肯与办,无奈即将银如数兑足,着黄安带了此款银两,随同知府家人进了衙门,禀知府主人说,此项业已收到,日前带来之件,一一照办便了。那黄安见说,当即辞了知府,来到主人面前,说曰:“小人所带之银,前去衙内,亲手奉上,知府大老爷他着小人回来禀知,说银两业已收到,前者投递之件,亦遵办便了。”那黄仁听见,立点了头,着令退出,自己也往书房听候,不提。
却说知府见黄安去后,立即传差役进内,吩咐曰:“你可速去将杨氏、月娇、林标勒限两日内到案,毋得刻延,有误公事。”这几个差听了知府言词,立即出外,唤齐伙役,一同前往杨氏屋内。不由分说,将杨氏母女、林标三人一并上了锁,一直带到公堂禀知知府。杨氏等到了,立即升堂。早有两旁书差伺候,当日知府坐了公案,喝令差役,先将杨氏一人带上。
那差役得令,即将杨氏带到堂上,喝令跪下,知府喝曰:“黄仁告你欺骗财礼,纵容杨氏女儿与表兄林标通奸,不肯过门,尔可听本府吩咐,将女配与黄飞鸿为妻便罢,再违抗,法律难容!”杨氏禀曰:“小妇人怎敢受他的财礼?只因他第三儿子在山前见我女儿美貌,后着陈妈到来欲娶为妻,我说已许张秀才,不能再嫁二夫,是以不敢从命,推却而去。及至前月带同人抬了财礼,说我张婿张昭串贼行劫,坐地分赃,业已被捉押死,硬将财礼放下,不肯抬回。后来我着姨甥林标前行打听,女婿实系被他害死。细思他实仇人,我女儿情愿守节,奚肯改嫁于他?现在财礼原存在家,分厘不动,求老爷查个明白,将小妇人等放出,然后将财礼尽行交回,就沾恩了。”
知府闻言,大喝曰:“尔好糊涂!分明你纵容兄妹串奸,欺骗财礼是真,快些遵断,以免动刑。”杨氏曰:“婚姻大事,总要两家情愿。今日逼我女儿忍辱事仇,宁愿一死,誓不从命!”知府曰:“你好硬嘴,不打,你断然不从!”喝令差役掌嘴,那差役闻言,立即上前将杨氏打下二十个嘴巴,好不利害!打得皮开肉破,鲜血沐漓,牙齿去了二个。知府曰:“问你肯不肯?”杨氏曰:“如此将我难为,纵然打死,亦不从命!”知府令差役,再将杨氏右边嘴巴打了十下,此时杨氏打得昏倒在地,那知府喝令差役,急将他救醒,已不能言,死在地下。遂命差役将他抬出,并将月娇、林标二人分押到监中,仔细看守,即行退堂,不提。要知月娇、林标遇着谁人打救出监,与夫报仇,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有分教,正是:
土豪几番施毒手,致今奸佞并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