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离合悲欢一局棋,各按天机,谁识天机。百花开放各随时,物以同之,人以同之。
有钱难买子孙贤,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挑开使处上通天,方才萧然,一世安然。
话说权昆仑被周甸撂下江心,一来病后,二来没有多衣服,在水里扎了几个猛子,朝上乱冒。那头有四支大船,是扬州人做好事的,雇水鬼吃工食,外救一个是五钱银子。船上人见金山上淹下一个人来,连忙来救,用篙子一搭,搭住了衣服,一把扯将起来,放在仓中。荡起浆来,直奔江神庙上岸。众人将权爷抬进庙中,叫道人烧了开水灌下,和尚把自己袈裟脱下,代权爷换了,把他湿衣裳收起,又取了两杯暖酒送下。权爷才苏醒,睁眼一看,大叫一声:“我的衣裳那里去了?”和尚上前说道:“你这人方才落在江心,是我着人救你起来。衣裳尽湿,是我代你换了。你怎的下水的?”权爷听说,连忙伸手打怀中去取出书子一看,都已湿透了。放在桌上说:“和尚,我是去周甸家下书子。他家人说他在金山晒金台请客饮筵,我便赶去会他。他的家人把爷我为做花子,说那不堪的言语,是我打了他一掌,牙齿打掉了两个。那厮便去告诉周甸,谁知周甸这厮不问来历,一味护庇他家人。下来一把抓住,掼下江中。多蒙和尚搭救!你快把衣裳给我换了,到城里与周甸拼命。我与姓周的势不两立!”和尚听说与周甸斗气,吃了一惊,连忙将衣服与权爷换了。权爷换了衣服,迈开大步,走到半路,忽然想怀中书信,一摸不见了。连忙回头又至江神庙,叫声:“和尚,你可看我的宝贝?”和尚说:“爷,是什么东西?”权爷说:“我的书子。”和尚说:“爷将书子放在桌上,匆匆去了。是我拿在墙跟晒着。”权爷取来,却已成团。揣在怀中,出了江神庙,过了江来到岸上码头,走至三叉路口。见一个铁店,在炉上打刀,权爷走将进去,叫:“店东,你的刀可是卖的?”店东道:“刀是卖的。只是爷的口音不对,是外来的人,小人不敢卖,恐其不便。”权爷说:“开店的,你放心,我虽然外路人,不是个歹人。你把刀赊于我,我进了周府,就有银子还你。”“是那个周府?”“就是五柳街花绣金刚周甸家里的。”又问:“是周爷家什么人?”“我是周甸嫡亲母舅。”开店的大惊:“原来是周府亲戚!你把刀拿了去吧,千万不可杀人累我的。”取了一刀递与权爷。权爷接过藏好,离了铁店,直奔周府,远远站着等候周甸。
不一刻功夫,只见西首来了有二十余骥牲口,后面驮着食盒,一直奔到面前。门上一见,说:“是爷回来了!”开了屏门,早有家人前来拉马。周爷到门前下马,众人亦下骑进内。二十多骥牲口,再有二十多家人,把门口挤住。权爷不得下手。见周甸进去了,心头火起,手提钢刀,大踏步跨进了周府的大门,一声大喝“有人么”!权爷说:“快快报与你家主,说我姓权的在此,杀周甸这囚攮的!叫他快快受死!”门公上前说道:“爷到底是那里来的?姓甚名谁?”权爷说:“我姓权名昆仑,是溧西关外乌山杨庄的,奉杨三爷差前来下书。你家爷把我认做花子,将我掼下江心,不是江神庙和尚搭救,此时久已呜呼了!快快叫他出来拼命!”门公说:“爷少待。”言罢,转身进内,上了花厅,门公上前说道:“爷,今日你得罪了一个人。”周甸一听,大叫道:“今日是请王景福三位在晒金台饮酒,不曾得罪什么人。”门公说:“爷不知道,那花子并非乞丐。先前在此下书,是小的说爷在晒金台请客,他便赶去。想必是要会爷的,不意爷把他认做花子,把他掼在江心。亏得江神庙和尚救了,如今得了性命,带刀前来,要与爷拼命。”周甸说:“花子?怎么杀进我家来了?”说:“爷不要听错,他乃是溧水乌山杨三爷差来下书。此人是叫做四蝙蝠权昆仑!今日得罪了杨三爷的人,恐三爷见怪。”周爷一听,大惊道:“快,快,与我把权爷请将进来。说我跪门迎接!”门公出门,叫声:“权爷,家爷不知大驾,一时粗鲁,望请恕罪。家爷即刻跪接请罪。”
权爷怒气未消,执着刀,只见正门一开,周甸走将出来,双膝跪下,说:“权爷,周甸真真该死!一时无知,如今负荆请罪,望权爷恕罪。”权爷一见,怒气全消,将刀丢下。一者他是杨三爷的好友,二者见他跪在地请罪,只得说:“周爷请起。”言罢顶礼相还。拜罢起身,携手进内,来至花厅。二人重新见礼。权爷又与王福龙王福虎景福三人见过了礼,通名报姓。权爷将书呈上。周爷吩咐将书烘干再看。便问权爷道:“权爷,你既是杨三哥那里来的,怎这等初冬天气,如此单衣面黄怯瘦,这是怎么样的?”权爷听说,叹了一口气,说:“周爷,只因俺时运乖张,蒙三爷差遣赠了路费。不意半路途中染病,旅店个月有余,把盘川用尽,衣囊典当,弄得这般模样。”周爷闻听,着人取一套衣服,以来与权爷穿换。少时将书子拆开一看,又与三位看了。周爷再问前事,权爷细说一遍。四人大怒,说道:“明日动身赶到溧水,会过杨三哥,一同去杀恶人,与万民除害!”周爷吩咐摆酒与权爷接风,五位英雄入席饮酒。中间众人谈论一会儿,只饮将月上花梢方散。
一夜无事,次日天明,众人起身净面漱口,穿好服色,周爷出来陪众人用过上顿饭,吩咐家人备了牲口,各挑了兵器,出了大门,上骥离了五柳街。权爷将刀还了铁店。一路行程,赶奔溧水。谁知路径走错,到了三叉路口,众人勒住牲口,见人问路。有人说道:“爷们是奔溧水去的?走错了,这里是广德州建平县白茅岭。”众人闻听,说:“此处是千竹林白茅岭,乃是叶子超的住处。我等既然到此,何不...”便催马起奔叶家庄而来。不一刻来至庄上,下了牲口,叫声:“庄汉,你家爷可在家么?”庄汉回说:“爷在家呢。爷们是那里来的?”“我们是周甸等,前来相会你家爷的。”庄汉连忙报进庄去,报知神枪教手叶子超。叶爷一听大喜,亲自出来迎接。接进花厅,见礼叙坐献茶。茶罢,权昆仑开言,就讲杨三爷去杀恶人李雷未成,反伤了甘爷,汤爷被捉,写下书信,差我下书,请诸位英雄。今日特到宝庄奉请叶爷,仗义共剿恶人...叶爷听罢,说:“权爷,我这里来了个人,你是认得的。”问来者何人,乃是小银龙汤朝佐。权爷道:“他是怎么到府上?叫人去书房快请来相见。”不多时汤爷走上花厅,叙礼坐定。权爷就问汤爷怎么至此,汤爷说自从那日被捉在溧水县堂上挟起,多亏猿猴大仙救到此间,又蒙叶爷收留,教传些武艺,说了一遍。众人大喜。叶爷吩咐亲办酒款待众人。饮酒之间,又请叶爷去走一遭。叶爷依允。少时酒干席散,各自安歇。一宵已过,次日黎明用过饮食动身,各带了兵器。叶爷吩咐家人看好门户,火烛小心。说罢,同众英雄出了庄门,齐上牲口赶奔溧水。一路行程不必细表。看看离溧水只得四十里路程,忽听脑后銮铃响动,只见一骑如飞而来,到了切近下了牲口,在叶爷马前跪下,将书呈上。叶爷拆书一看,叫一声:“诸位哥弟,小弟妹丈不幸去世,竟要失陪,回去走遭。”又望权爷说:“与我多多致意三爷,说我到南京去办了丧事,急到南京相会。”说罢,带了来人前往南京而去。
且说众英雄见叶爷去了,只得催骥直奔杨三爷庄上而来。再说白猿猴杨天盛,自从打发权昆仑去后,直至如今不见回转,又访得高公子今在李府,不能通信,十分着急。只见庄汉来报道说:“今有权爷,带领众位爷们,离庄门不远。请家爷快去迎挡。”杨天盛闻报大喜,整理衣袍出来迎接,将众位英雄迎进庄门。早有庄汉将牲口牵入后槽喂草上料。众人上了庄厅叙礼,分宾而坐,献茶茶罢,权爷把下书到山东,会过二位寨主,后在途中染了风寒之病,在旅店之中把三爷赠的路费用尽,又将衣囊典当,只得赶奔镇江到周甸府中,他家人回说在金山晒金台请客饮宴,小的那时即要会周甸,赶过江到晒金台要见,谁知他家人把我当成花子口出不逊之言,是小一时动气打了他一下他家人,去告诉周甸这厮,也不问长短走来把我大骂一把抓去,小弟那时一者身上无甚绵衣二者肚中无食气得手脚都软口不能言被他掼下江心,多亏江神庙和尚搭救不然死在江心难回见三爷之面...杨三爷一听大惊,说道:“周贤弟,你为人还是这般粗鲁!幸而有救,不然命丧你手...”周爷说:“三哥,那时是我一时之误。那日权爷带刀上门,要与我拼命。是我跪门迎接,请过罪了。如今权爷饶了我了。”杨爷说:“贤弟,下次凡事须要问明白,不可造次。”又问汤爷说:“贤弟被捉,如何得出?”汤爷说:“小弟被捉在溧水县堂上夹起,多亏猿大仙相救到广德州平县千竹林白茅岭叶子超庄上,蒙叶爷收留在彼。昨日同众位在叶庄相会,才晓得三哥下书请的。我同权爷众位英雄共请叶爷前来共剿恶人,谁知请得叶爷到来,离溧水不远,忽然他家人赶来说他妹丈身亡,前去办丧事。叶爷说多多拜上三哥,他办了丧事即便赶来相会。”杨天盛说:“你们可知道南京铜头太岁高奇,到了李大麻子家内了。”众人说:“三哥,怎么讲?难道高公子已归顺了恶贼么?”天盛就把李大麻子到魏家楼夏府去预祝夏秋声太爷千秋,不意见了他表妹起了歹心,将太爷摔死抢了小姐,故而南京高公子知道,修书着焰光珠火汉延送来,书中道他不日到李大麻子家访他令正,约我共杀恶人。如今我着人进城探信,回说高公子已到恶人家中,我欲着人通信高公子,奈因无人。今日众位哥弟到来,今晚要请那一位贤弟走一遭,到恶人家里东书院通信,与高公子约会日期共剿恶人...俊二郎景福答应道:“小弟愿往。”杨天盛说:“贤弟前去,须要小心铁头太岁冲天贼,十分了得。”景爷应声“晓得”,大家用毕酒饭,杨三爷写了一封书信交景福。景福走出天井,身子一纵,上了高,离了乌山,进了城,来到李大麻子东书院内,蹲在一根竹稍上不提。
且说铜头太岁高奇自从进了李府,住在东书院内,欲想访问小姐的消息,并无访处。心中焦燥,如坐针毡。不知小姐存亡。那一晚正在天井内踱来踱去,思想主意。忽然猛抬头,看见一根竹稍弯弯坠下,上面一个黑团。心中一惊,就挪动脚步。只见黑团子一晃就不见了。高公子转身望屋里一看,只见一位少年后生端然坐在凳上。高爷走到跟前,叫声“是那里来的”,景爷起身通名道姓。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