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混沌未分昼夜,洪蒙谁破阴阳。原来盘古门穹苍,遗下江山荡荡。
有巢教饮食,轩辕制下衣,甫能人世得安康,圣德皇功无量。右调西江月
话说林爷不能答应,正在为难,忽然来了两位神祗,蟒袍玉带,乃是吉庆二神。走到林相公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相公即便开言说:“来代公爷献寿诗的。”公爷哈哈大笑,说:“你既献诗,快快做来过目。”相公一吓,说不出来,急住了,说出两个字来:“没得...”公爷未曾听见,又派了家将,指了一张土丝几子,取了一幅花绫,又去取了文房四宝拿下来,摆在林相公面前,叫道:“快写寿诗献上去。”林相公无计可施,忽然想起关帝庙的签句,何不拿来搪塞一下?提笔就写,一挥而成,献将上去。公爷接过,吟了一遍,大笑道:“好。”即忙离了公座,亲手将相公搀起,吩咐花厅摆酒饭。相公谢过公爷,入席饮酒。公爷叫声:“先生,有屈与你在我公府做一个西席,先生不知尊意若何?”相公下了一跪,说道:“蒙恩公爷提拔小人,敢不从命。”公爷大喜,吩咐左右取了铺盖行囊,请林爷书房安置。自此林相公有安身之处,时运亨通,少不得便中想求公爷要报仇雪恨。要知公爷名姓,下回自有交待,这切不言。
再讲李大麻子,自从火焚了观音庵之后,终日与妖狸怪缠着,弄得元阳耗尽,头晕眼花,浑身似火攒烧心中,实实的眼睁睁的性命难保。坐在南书房,说:“老邵呀!我要走气了。”邵青说:“大老爷走气,门下要饿死了。”“老邵呀!我在家里坐得有些不耐烦,你叫轿夫,抬我到门首活活眼目。”邵青听说,喊了四个轿夫,下了四根轿杠,捆在圈椅上,将李大麻子抬出府门,在对面照壁墙坐下。两边站了二十几位爷们,名叫做肉屏。坐了一会,说:“老邵呀!不好了,门前都绝了人啦。将来要路断人稀!吩咐人到栅栏外喊些人来走路,好让我大老爷活活眼目。”“有”,爷们答应一声,到栅栏外喊人,并无一人肯来。都是听见李大麻子坐在门首,个个都转路走了。爷们等了一会,不见一个,李雷又差了四个爷们,往两头去呼行人,走我大老爷面前。四个爷们往两头去喊人。不一时,西栅栏子外来了一个和尚,莽壮身躯。只见他头戴僧帽,身穿一件遍体风云烈火袈裟,腰系丝縧,足下僧鞋袜,手执拂尘。一个肉色面皮,两道剑眉,一双豹眼,大鼻梁,狮子口,颊下一部满须,身长九尺向开。口中念着歌道:
看破浮尘总是空,机关玄妙伏虎龙。有人学得长生法,彩阴补阳是铜钟。
又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走进西栅栏。有爷们走上前去说:“和尚,你这里来。我们大老爷请你说话。”和尚说:“那位大老爷?”“是李震远大老爷。”和尚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大护法。这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说罢,大踏步来到李雷跟前。将李雷一望,“哎哟,大老爷,你面上有股妖气!幸好咱家早到三天,要迟三天,只怕性命难保了。”叫声:“李大护法,僧人问讯了!”李雷在椅上并手,说:“和尚,罢了。”后边跟了一个头陀,浑身是黑,挑着一个高肩担子,一直进了李府。
到了堂上,李雷也叫人抬进府门南书房歇下,撒下轿扛,和尚又来见过。李雷问道:“是荤是素?”回道:“荤素两便。”坐下献茶,茶罢搁盏,和尚开言,叫声:“大老爷,暂且躲过一刻。待僧人先拿妖怪。”有人将李雷抬到一个僻静书室,邵青相陪,把格扇尽皆关闭。“千万不可出来张望。妖怪拿不住,大老爷性命难保!恐误大事。”即刻吩咐,把头陀叫进,歇下高肩担子,取锁匙开了箱子,请出四尊佛来。叫人将厅内一切东西尽皆搬去,抬了一张方桌,当中摆了,烛台俱全。四尊古佛供在方桌,四边亭柱上插了四首小幡,四根桃柳枝,一大碗阴阳水,黄纸米墨笔俱各整齐。和尚脱了袈裟,口中念咒,用黄纸画符焚化,飘向空中,遣了尊神往后面去拿妖狸怪。
且说妖狸怪正在房中与丫环谈心,忽见一位神祗走将前来。他心中明白,恨了一声,说:“李大麻子!你好没良心!竟听信妖僧之言,遣神将前来拿我。你全不念夫妇之情。”妖精正在叹恨,和尚又遣了两位神祗前来,都到房门口站立。妖精就把浑身衣服一撕,钗环摔在地下,精着身体,走进牀后,取了双刀。步子一起,跳出窗外,驾遁光来到厅上,看见和尚,双刀一起,劈面砍来。和尚忙用九环象鼻禅杖相迎,二人斗了有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徒弟动怒,手拿扁担,照定妖精阴口一担,登时打倒,跌在地下。加下一禅杖,绝了性命。一时现原身,乃是个九节狐狸。和尚叫徒弟将四尊佛并用的对象尽皆收拾起来,又叫人取了风炉子铜锅铜铲,又要白酒,不一刻都办齐全。和尚把狐狸头取下,劈开,取出脑子,用白酒脑子下锅一炒,炒成雪白一个大丸子,盛在面碗,叫人送与大老爷吃下。莫说拿住妖精。有爷们捧进书房,叫声:“大老爷,和尚送一粒仙丹,请大老爷服下,照常一样。”李雷接来吃下,睡了一刻,醒来叫声:“老邵呀!我此刻觉得眼睛清爽,精神如旧。”登时用了中饭,步入中堂,拜谢了和尚活命之恩。有人报说二太太疯了,把衣衫脱下,精着身子,不知去向。李雷大惊道:“二太太怎么疯了?”和尚在旁说:“妖怪就是二太太,方才是咱家拿住,取了脑髓,煎成羔子,大老爷吃了,方才如故。不然,大老爷怎得精神。”李雷一听,说:“老邵呀!林孔昭的妻子是个妖怪!”和尚叫声:“李大护法,着人起造无忧楼,让咱家住下。晚间要肥胖妇人二人,陪伴咱家受用!”李大麻子吩咐后面现成的楼打扫干净,又吩咐预备牀铺,登时齐备。又挑选两个肥胖妇人,送至楼上伺候。到晚办酒款待和尚。和尚就将彩阴补阳之法说了一遍。李雷心中大喜,酒散各人归寝。和尚来到楼上,用三尺白布把两个妇人缠在腰间,走了四十步,回转又走。走到天亮,两个妇人直淌淌在地绝了性命。此日报知李雷,吩咐被棺盛殓,后围墙外开个洞,将尸首拖出去掩埋。自此以后,每夜两个妇人。此日皆是死的。薄皮棺材李府都是用以帐付棺,死者不计其数。
上苍眼目难睁,遣了一位神祗下凡点化恶人。那一日,从西栅栏外走来一个大头老儿头,戴一顶高帽,身穿一件扪青布的袍子,腰系丝縧,穿一双青布鞋子,年纪有九十向开。一嘴白胡须,一直走至白石坡台,踉踉跄跄走至门首,就看见李府两边站登坐着二三十人,在那里撇着京话。老头子一声咳嗽:“你此处可姓李么?”回道:“姓李,你找谁呢?”“我找李大。”内中有位爷们说道:“你这老头子,从哪里来的?”回道:“来处来的。”又道:“哪里去的?”回道:“去处去的。”“老头儿,你找错了人了。这里没有李大,别处去找吧。想必是后门挑水的李大,他在城脚跟住,往那里去找他。”老者闻言,望着那人脸上一口啐。那人道:“老头子,你好大胆,可是不要命了!”老者说:“小伙,放你娘的屁,你很不懂人事!你知道我找那一个李大?就是李大麻子!”那些爷们一声喝道:“你这老头子,胆都包了身了!出口就骂我家大老爷。”老者说:“你们这些龟旦,帮住李大麻子,只行恶事!你进去望李大麻说,说我来了,快些叫他出来迎接!”爷们说:“老头子,我看你真正活得不耐烦了,同我们大老爷斗气!你到了此地,还想有命么?”又有一位爷们说:“老头子,你说了半天,到底姓甚名谁,找我们大老爷做什么?”“你问我么,我姓劝,叫做劝善。老人我来李大麻子,行些好事!来做什么?快快与我报来!”有爷们进内,来到南书房,回大老爷说什么事:小的们坐在门楼内,从外面来了一个干瘪老头子,小的们问不明白,开口就骂,连三代都被他骂到了...李雷说:“莫动他,他骂谁三代,你来告诉我?”爷们说:“他骂别人罢了,他是骂大老爷。小的不得不禀请大老爷示下。”李雷听说有人骂他,面上有些削色,叫声:“老邵呀!这件事怎样办法?”邵青叫声:“大老爷,快传四楼教习,各带兵器在左右伺候。再着人将老头子叫他进来,看是一个什么狠法?强一强,推下火牢,绝他狗命。”李雷听罢,吩咐家人去传四楼教习来。爷们答应一声去了。有爷们出来,叫声:“老头子,大老爷叫你进去,须要小心。”劝善老人听见,大喝一声:“呔!我又不是你家用工的人,难道下不得个请字?怎么,叫我进去?”说着说着进了腰门,上大厅穿明巷,直至南书房,见了李雷。
他举柱杖,叫了一声:“李大麻子,你见我身也不起,就像得了半身不遂。你先叫人倒杯茶我吃吃,端张椅子与我坐,好来教训你。”李雷无奈,叫人倒了一杯茶来。老人吃过,忙坐下叫声:“李大麻子,你站起来。我且问你。”李雷站起身来,叫:“老人家,你姓甚名谁?”“我叫劝善老人!大麻子,我且问你,你头上是件什么东西?”回道:“是屋。”“屋上是什么?”“是天。”“你晓得是天底下是什么?”“是地。”老人冷笑,口中念着四句道:
天听自无声,苍苍何处寻。非高亦非远,这睹在人间。
说:“李雷,你恶孽深重,造下火牢土牢,相思椅彩阴补阳。你难对天地鬼神,罪在弥天。”李雷听罢,大怒道:“好老狗头,你敢说我么!”吩咐把四楼教习传来。一声答应,上来四十位教习,一个个挺着胸脯子,一齐叫道“大老爷,大老爷”,李雷道:“不要叫了。快些把这老头子拖下去打!打走了气,重重有赏。”“是”一声答应,走到老人面前,说:“老头子,你好好的,闯这大祸!我看你性命难保,请你老人家让我们动手。”老人道:“站在这里打,你们吃力,如今等我睡下来,你们又不费力。”众人道:“就是如此,快些睡下来。”老人将柱杖放在旁边,朝下一睡,四十个教习拳头一起照肚子上打下,犹如石头一般,打得手连皮都去了,内口带伤,哼声不止,都摇头吐舌,脸都傻了。老人家见他们不打了,喊“起来”,他便爬起来,叫声:“大麻子,蒙你的爱,打得我受用。我且问你,你可记得你起龟牢时节,地下挖起个大石匣,锁压在上面?快快着人将石匣取来。”未知石匣有何用处,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