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瑶瑟闻听那言,骇得浑身发战,面无人色。实时返身一看,原来不是别人,便是前在美洲同学,一个女友姓伍,名巧云。生得容貌端正,天性磊落。瑶瑟拍着胸,笑骂道:“竟此鬼头鬼脑,吓煞我也。”
巧云大笑道:“你自心惊,谁骇你来?”
说罢,二人携手同进房内坐下。
巧云道:“自从姐姐别后,妹妹各处打听消息,那有一人知道?昨在日本公使馆,闻听公使夫人说,姐姐已进宫内。妹妹满心欢喜,以为大事可成。那知天违人愿,意弄出个大大破绽来,真正令人气煞!但不知姐姐这时还不逃走,是甚意儿?”
瑶瑟叹道:“说甚么意儿不意儿,这时身没一钱,要我逃往甚地去?”
巧云道:“呵!原来如此!妹妹这里有钱。便叫女仆凤葵同姐姐一行出逃如何?”
瑶瑟道:“使便使得,止是无地可投,怎生是好?若是外国,我便无颜去得。”
巧云笑道:“我国山河万里,怎说无地?我今告姐姐一个所在,那处最好藏身,不知姐姐情愿否?”
瑶瑟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天山省,中央妇人爱国会么?”
巧云拍掌笑道:“是的了,是的了。”
瑶瑟道:“彼会昔日的宗旨,专扑民贼,与我思想最合。但不知近来又是怎样?”
巧云道:“他的宗旨始终没有变的。妹妹现今做了他的会员,所以知道很深。十日以前,由妹妹带来会中绝色少女十人,专嫁与政府中有权势的做妾。今已一一嫁讫,再迟几日,定当发作了。”
说罢,复又扬扬得意,对着瑶瑟道:“姐姐,这时政府性命,已到我们手中了。”
瑶瑟闻言,好生拜服。二人又细细聚议一番。看看夕阳欲坠,天色将晚,巧云站起身来道:“姐姐,事不宜迟,乘着今晚,好搭火车出京。我看凤葵回来没有?”
实时出房去了。
不一刻,见巧云左手拿着两封银子,右手拿着两套男衣。后面随着一个女子,又黑又肥,年纪不过二八。巧云进得房来,对着凤葵道:“这是我姐姐金瑶瑟,你要好好扶侍,路上不要贪杯闹事。”
凤葵走进瑶瑟身旁,唱个喏,竟似一个壮士,瑶瑟不觉大喜。巧云打开衣服,与二个换讫。临别又嘱咐道:“这女仆虽然刚侠好义,却喜生事,姐姐要好好教他。这栈里伙食用费,待妹妹发给。”
说罢,三个珍重而别。
主仆二人行出店外,叫副马车,跑到火车场头,那些警察那里认得。不一时,二人同上火车,行了好几时,到了天津了。二人下得车来,找个客栈安歇,将行李搬到栈内。安置初毕,忽然店主人走进房内道:“洋大人来了,快快移到下房去。”
止见凤葵叉起手来愤骂道:“二十八层地狱的臭奴才,两个猪圈子,止认得洋大人,须认不得老娘?”
将起手便要打。瑶瑟慌忙喝住,对店主说道:“既是洋大人来了,我们移去便是,切莫与他计较。”
惊得店主呆立无言,移时去了。瑶瑟即催着凤葵移置行李。凤葵走进来道:“娘子,这些死奴隶,不打他则甚?”
瑶瑟道:“你这卤卤莽莽,须莫败我事。你须晓得,这脾气革命军中使得,战外敌使得,这里却使不得。”
凤葵听了,默默无言,心中总有些不平,勉勉强强把行李移完。
主仆二人呆坐相对,等了好几时尚没饭来。凤葵起身要走,瑶瑟叮咛道:“出去切莫闹事。他们无智识,够不上我们争。”
凤葵道:“晓得。我肚子里饿得要死,要去买点点心来压肚皮。”
说罢,开着门去了。约莫点多钟久,止见凤葵微微带醉而回。怀中揣出一包果子来道:“娘子,吃吃!甚么英雄豪杰,那一个不怕饿死?饿到消消瘦瘦,便塑铜像也是不好看的。娘子,吃吃。”
瑶瑟笑道:“你好好儿吃饱,我还不饿。”
凤葵道:“我已喝了几杯了,昨晚泻了肚,又不敢多喝。巧云娘子说,月经内喝了酒,又要成痨病。”
瑶瑟复笑道:“好好,我吃几杯,莫吃他的饭了。我们早早睡着,明天早起来走罢。”
瑶瑟又到外面,叫店主唤了两把轿,调置得清清楚楚,二人闭门睡下。
到了次朝,收拾行李,安顿要行。瑶瑟吩咐凤葵道:“叫店主来算账,须要好好儿唤他。”
凤葵道:“晓得。”
实时走出房外,四外张望。止见店主奴头奴脑,在洋人面前说奉承话。凤葵大声叫道:“我家主人要店主算账。”
店主发怒道:“那里这样粗蛮!洋大人还未去,等到两点钟也不迟。”
凤葵忍着气等了一会,复叫道:“老娘不是怕了你,我家主人要我好好唤,我便好好唤。快快算账来!”
止见店主顿足骂道:“你这丑鬼!开口也老娘,闭口也老娘。昨天我便忍了你,今天当着洋大人,还敢在此耀武扬威么?”
凤葵听了,一把无明业火直从心起,大踏步抢到店主身前,一个嘴巴将店主打翻在地。将身子一跳,骑在店主身上。拿着拳头骂道:“娘贼!看见欧洲人便是你的爹爹,反要拍着异种的马屁来压老娘,第一件该打。”
说罢,往下一拳,打得店主唇破齿落,满口流血。店主道:“打得好。”
凤葵又拿着拳头道:“老娘和你是同胞,便是没有一钱,也该拿碗饭与老娘充饥。怎么老娘进得你店,熬了一夜,全没见一碗冷饭来?害得老娘肚子里,咕咕噜噜打了一夜的官司,第二件该打。”
说罢,又是一拳,打得店主头开皮裂,血流满面。店主叫道:“洋大人做主呀!”
凤葵又拉着拳道:“死奴才!你不提起洋大人,老娘倒饶了你的狗命。你说洋大人,偏生勾起才娘的气,老娘与你一拳送终罢!”
说罢,提起拳,正待要打。忽闻瑶瑟大喝道:“婢子,不得无礼!”
凤葵实时弃了店主,跳在一边道:“娘子,我好意叫他算账,他反骂我是奴隶。你看天地世界上奴隶都是骂得的么?”
瑶瑟慌忙扶起店主道:“得罪了,得罪了!”
店主从地下挣起身,一把扯住瑶瑟道:“我们一同见官去,洋大人做见证!”
瑶瑟慌忙伏罪赔礼,又操着英国话,与洋人应酬一番。
却见店主挨着痛,靠住壁边,暗暗吃惊。瑶瑟又取出银子二十两递与店主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恶奴无礼取闹。这里有纹银二十两,与你养伤,千万莫要见罪。”
又喜得洋人是英国一个教士,也劝店主息事。店主把银子接下,拭着面血埋怨道:“既与洋大人有交情,怎不早说?害得我吃了这场大苦。倘若别人,我便万不干休。既是洋大人的朋友,这次便算了罢。下次若来再莫这样朦糊,我好叫底下人招呼。”
瑶瑟复赔笑道:“是的,是的,下次决不如此。”
说罢,清了帐。主仆二人乘着轿,向天山省进发。一路之上,瑶瑟把凤葵戒了又戒,教了又教。从此凤葵不敢多事,也不叫娘子称老娘了。
行了两日,又到个仙媛县。祇见县内慌慌张张,四门站立兵士,到处遍悬捕帖。瑶瑟下得轿来,向壁一观,惊道:“不好!”
正是:
望门谁与怜张俭,悬碑早已来蔡京。
逆虏不知亡国恨,又将党祸魇民生。
不知瑶瑟看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