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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白太常难途托娇女

玉娇梨 天花藏主人 8104 2021-08-23 16:56

  诗曰:

  缓急人生所不无,全凭亲友力相扶。

  苏洪大节因为使,婴杵高名在立孤。

  仗义终须收义报,弄谗到底伏谗辜。

  是非岂独天张主,人事从来不可诬。

  话说苏御史因杨御史托他向白太常求亲,心下也忖知有万分难成,却不好径自回复。到次日只得来见白太常。此时白太常睡尚未起,叫人请苏御史书房中坐下,忙忙梳洗出来相见。因问道:“年兄为何出门恁早?”

  苏御史道:“受人之托,又有求于人,安得不早。”

  白太常又问道:“年兄受何人之托,又求于何人?”

  苏御史道:“小弟受了杨子献之托,要求于年兄。”

  白公见说话有因,已知来意,便先说道:“杨子献既托年兄要求小弟,只除了亲事,余者再无不领命之理。”

  苏御史大笑道:“年兄通仙了,正为此事,昨日老杨同在公堂议事完了,他就同到小寓说道,前日见令媛佳章,知贤淑多才,甚生欣慕,意欲丝萝附乔,故以斧柯托弟,小弟也知此事,未必当年兄之意,无奈他再三恳求,不好率意回他,只得来告年兄知之,允与不允一听年兄主成,小弟也不好劝勉。”

  白公道:“此事小弟几乎被他愚了。”

  苏御史道:“却是为何?”

  白公遂将相士廖德明之言,与吴翰林请酒,及错读弗告匾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若不是小弟与舍亲细心,岂不落彼局中乎?”

  苏御史道:“他乃郎公之事,小弟尽知,他是诗二房金溪知县陆文明取的。前年江西刘按台,要参陆知县,却得老杨之力,为他周旋,故此陆知县即以此相报。前日老杨尚要为陆知县谋行取,却是朱英不肯而止。由此看来,他乃郎无真才可知,如何配得令媛?”

  白公道:“这些事俱不必提,年兄回复他,只道小弟不允便了。”

  苏御史道:“小弟知道。”

  说罢就要起身,白公那里肯放,只留下小酌数杯,吃了早膳,方才放去。正是:

  道义原相合,邪正自不投。

  人生当见谅,何必强相求。

  却说苏御史别了白公,也不回衙,就往到杨御史家来。杨御史接着道:“重劳年兄,何以图报?”

  苏御史道:“劳而无功,望年兄勿罪。”

  杨御史道:“难道白年兄不允?”

  苏御史道:“今日小弟往见白年兄,即以年兄之命达上。他说道本当从命,一者令郎高才,柔弱小娃岂堪作配。二者白年兄无子,父女相依久矣,况贵省悬远,亦难轻别。三者年尚幼小,更欲稍待,故不能从教。”

  杨御史道:“这些话俱是饰词,小弟知他意思,大都是嫌小弟穷官,门户不当对耳。既不肯便罢了,小儿虽庸才,未必便至无媳。他令爱十六岁,也不小了,江西虽远,难道终身留在家里不成!且看他嫁何等人家,甚么才子。”

  苏御史道:“年兄不必动气,白年兄爱女之心,一时固执,又兼小弟不善词令,等他开悟,或者有时回思转念,亦未可知。年兄既为令郎选求贤助,不妨缓缓再烦媒灼。”

  杨御史道:“年兄之言不听,再有何人可往?也罢,小弟求他既已不允,然天下事料不定,或者他到来求小弟,也未可知,只是重劳年兄为不当耳。”

  苏御史见杨御史发急,因言道:“小弟竭力撮合,争奈此老执拗,叫小弟也无法,小弟且告别,容有机会,再当劝成。”

  杨御史道:“重劳重劳,多感多感。”

  说罢,苏御史遂别而去。正是:

  喜非容易易于怒,恩不能多多在仇。

  半世相知知不固,一时怀恨恨无休。

  却说杨御史送了苏御史出门,自家回进内厅坐下,越想越恼:“这老儿这等可恶,你既不肯,为何前日又叫老吴治酒,请我父子,这不是明明奚落我了!况他往往恃有才情,将我傲慢,我因念是同年,不与他计较。就是前日赏菊,做诗吃酒,不知使了多少气质,我也忍了他的。就是这头亲事,我来求你,也不辱没了你,为何就不允?我如今必寻一事处他一处,方才出我之气。”

  又想了一会道:“有计在此,前日我说皇上要差人迎请上皇,便是难事,他却笑我无丈夫气。昨日朝廷着我各衙门中会议,要各人荐举,我正无人可荐,何不就将他荐了上去。等他这有丈夫气的且往虏廷去走一遭。况他又无妻妾,看他将此弱女,托与何人。只恐到那时节,求我做亲,也是迟了。”

  算计已定,便写一折说:“太常正卿白玄,老成历达,大有才气。若充迎请上皇之使,定当不辱君命。伏乞奏请定夺。”

  暗暗的送上堂来。都察院正苦无人,得了此揭,即知会九卿,恰好六科也公荐了都给事中李实,大家随将二人名字荐上。

  到次日旨意下:将二人俱加部堂职衔,充正副使,候问上皇兼讲和好,限五日即行。俟归,另行升赏。旨意一下,早有人报到白太常私衙来。白太常闻知,心下呆了一呆,暗想道:“这是谁人陷我?”

  又想道:“再无他人,定是杨廷诏这老贼,因亲事不遂,故与我作对头耳。虽然他怀私陷我,然我想如今上皇困身虏廷,为臣子的去候问一番,或乘此讲和,迎请还朝,则我重出来做官一场,也不枉然。但只是我此去,虏情难测,归来迟速不可知,家中只是红玉一个弱女,如何可以独居。况杨家老贼,既已与我为难,我去之后,必然另生风波,防范不谨,必遭他毒手。”

  正踌躇间,忽报苏御史来拜。

  白公忙出来相见。苏御史揖也不作完,就说道:“老杨竟不成人,为前日婚事不成,竟瞒着我将年兄名字,暗暗揭上堂去。今早命下,我方晓得。小弟随即寻他去讲,他只躲了不见。小弟没法,方才约了。只得几个同寅去见王相公,备说他求亲年兄不允,故起此衅的缘故。王相公听了,也觉不平,他说道:‘只是命下了,不可挽回。除非是年兄出一纸病揭,待敝衙门再公举一人,方好于中宛转。’故此小弟来见年兄,当速图之,不可缓了。”

  白公道:“深感年兄盛意,但此事虽是老杨陷我,然圣旨既下,即是朝廷之事,为臣子者岂可推托。若以病辞,不独得罪名教也,亦为老杨所笑也。”

  苏御史道:“年兄之论固正,但只是年兄迟暮之年,当此严冷之际,塞外驰驱,良不容易。”

  白公道:“上皇且陷穷虏,何况微臣,敢惜劳苦。”

  苏御史道:“年兄忠义之心可感鬼神矣。惨然叹息,不独老杨禽兽作千古罪人,即弟辈亦以小人之志推测君子,亦应抱愧,然良友犯难远行,而弟辈惓惓之心,终不能释然。奈何,奈何。”

  白公亦惨然道:“年兄骨肉之爱,弟非草木,岂不知感。然此身既在名教中,生平所学所事,敢不以孤忠自矢。若当颠沛,只以死生恩怨为心,则与老杨何异。”

  苏御史道:“年兄高怀烈志,弟辈不及多矣。然天相吉人,自当乘危而安。但弟辈局量褊浅,不能与此等小人为伍。况长安险地,年兄行后,小弟决要讨一差离此矣。”

  白公道:“讨得一差,便强如在此。”

  说罢,就要邀苏御史书房去坐,苏御史不肯道:“此何时,尚可闲坐耶。”

  遂起身辞出。正是:

  爱饮只宜为酒客,喜吟尽道是诗人。

  何期使命交加日,不避艰难一老臣。

  白公送了苏御史出门,即进内衙,将前事与红玉小姐说知。小姐听罢,吓得面如土色,不觉扑簌簌泪如雨下,连连顿足说道:“此事怎了,此事怎了?倒是孩儿害了爹爹。儿闻塞外沙漠之地,寒冷异常。况当此隆冬,霜雪载道,虽壮年之人,亦难轻往,何况爹爹偌大年纪,如何去得,这明明是杨家老畜牲,因孩儿姻事不成,故把爹爹陷害。爹爹何不上一疏,将此事细细奏知,就告病弃官,或者圣朝怜念,也未可知。”

  白公道:“方才方回也是你一般意思。已替我在阁中申明,叫我出揭告病,他好替我挽回,但我思此事,关我一生名节,我若告病,那知道的,说是杨廷诏害我,不知道的,只道我临难退缩了。我想为了王振弄权,挂冠林下,谁不钦敬,故当今令我复起。今日即来做官,当此国步艰难,出使之命,若再四推却,便是虎头蛇尾,两截人了,岂不成千古之笑柄,如何使得。”

  小姐掩泪道:“爹爹所言,俱是为臣大义,非儿女所知。但是此一去,塞北寒苦,暮年难堪。且闻也先狼子野心,倚强恃暴,素轻中国,上皇且不知生死,况一介臣乎。爹爹身入虎穴,岂无不测之忧。”

  白公道:“也先虽是外国,尚知礼义。近闻我中国有王,每每有悔祸之心。况上皇在彼,屡现灵异,不能加害。昨日北使来要讲和,似是真情。我为使臣往答,亦彼此常礼,决不至于加害。但只是我行之后,汝一孤弱之女,岂可独处于此。况杨家老贼,其心不死,必来罗致,叫我如何放得心下。”

  小姐道:“爹爹一大臣,奉王命出使,家眷封锁在此,彼虽奸狡,亦无可奈何。”

  白公道:“奸人之心,如鬼如蜮,岂可以平常意度。若居于此,纵然无事,未免乱我心曲,莫若先送你回去,又虑路远,一时去不及,或者暂寄居山东卢姑娘处,我方放心前往。”

  小姐道:“回去与寄居固好,但二处皆道路遥远,非一僦可到。杨贼为人奸险,探知孩儿南回,无非婢仆相随,或于途中生变,反不为美。即使平安到家,去爹爹愈远,那得消息,叫孩儿如何放心。依孩儿想起来,莫若将此宅仍旧封锁,只说家眷在内,却将孩儿寄居母舅处住,如此可保无忧,且可时常打听爹爹消息。”

  白公道:“此算甚好。”

  正欲打发人去接吴翰林来商议,恰好吴翰林闻知此信,特来探望。白公就叫邀入内衙相见,叫红玉小姐过来见了。吴翰林道:“我这两日给假在家,此事竟不知道。方才中书科会写敕书,我才晓得。到把我吃了一惊,有这样事,老杨何一险至此。”

  白公道:“总是向日赏菊一首诗引起的祸根。小弟此去,到也不打紧,方才与小女商议,只是他一幼女,无人可托,心下甚是不安。”

  吴翰林道:“弟所虑者,只怕边塞风霜,惮于前往。姊丈既慨然而行,不以为虑,此正吾辈一生名节攸关。至于甥女之托,有小弟在此,怕他怎的。吾兄只管放心前去,小弟可以一力担当。”

  白公闻言大喜道:“适才与小女商议,小女之意亦是如此。但弟因老杨奸恶异常,弟行之后,必要别生事端。弟欲托于姻兄,恐怕连累,不敢启齿,既姻兄有此高谊,弟可安心而往矣。”

  吴翰林道:“老杨虽奸恶,一大臣之女,况有小弟在此,安敢无礼。”

  小姐道:“既蒙舅舅应诺看顾,爹爹可放心矣。但爹爹去的事情也须打点。”

  白公道:“你既有托,我的事便已打点完了。我此去的事情,七尺躯即此,便是二寸舌现在口中。他钦限五日要行,不知我要今日行就今日,要明日行就明日,更有何事打点。你且去看酒来,我与你母舅痛饮几杯,以作别耳。”

  小姐闻命,慌忙去叫侍女,备了些酒肴摆上来。与白公同吴翰林对饮。白公就叫小姐也坐在旁边。白公吃了数杯,不觉长唤一声,说道:“我想从来君子,多受小人之累。小弟今日与吾兄小女犹然对饮,明日就是匹马胡沙,不知死生何地。仔细思之,总是小人作祟耳。”

  吴翰林道:“小人虽然播弄君子,而天道从来只福善人。吾兄此一行,风霜劳苦,固所不免,然臣子的功劳节义,当由此一显,未必非盘根错节之见利器也。”

  白公道:“吾兄之言,自是吾志。但恨衰迈之年,子嗣全无,止一弱女,又要飘流。今日虽有吾兄可托,而玉镜未归,当此之际,未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矣。”

  小姐坐在旁边,泪眼不止,听了父亲之言,更觉伤情,说道:“爹爹也只为着是孩儿惹下此祸,今到此际,犹挂念孩儿,搅乱心曲,是孩儿之罪,上通于天矣。恨不得一死,以释爹爹内顾之忧。但恐孩儿一死,爹爹愈加伤心。又恐有日归来,无人侍奉,益动暮年之感。叫孩儿千思万想,寸心如裂。孩儿既蒙嫡亲舅舅收管,就如母亲在的一般,料然安妥。只望爹爹努力前途,尽心王事早早还乡,万勿以孩儿为念。况孩儿年纪尚幼,婚姻未至愆期,何须着急。爹爹若只管痛念孩儿,叫孩儿置身何地。”

  白公一边说话,一边吃酒,此时已是半酣,心虽激烈,然见小姐说到伤心之处,也不觉落下几点泪来,说:“汉朝苏武出使匈奴,拘留一十九年,鬓发尽白,方得归来。宋朝富弼与契丹讲和,往还数次,得了家书不闻,恐乱人意。这都是前贤所为。你为父的虽不才,也读了一生古人的书,做了半世朝廷的官,今日奉命而往,岂尽不知前贤,而作此儿女态乎。只是你爹爹这番出仕,原为选婿而来,不料佳婿未逢,而先落奸人之局。况你自十一岁上,你母亲亡后,那一时一刻,不在我膝下。今日忽然弃你远行,心虽铁石,岂不悲乎。虽然如此,也只好此时此际,到明日出门之后,致身朝廷,自然将此等念头放下了。”

  吴翰林道:“父女远别,自难为情。然事已至此,莫可奈何。况吾兄素负丈夫之骨,甥女是识字闺英,若作楚囚之态,杨贼闻之,未免取笑。姊丈既以甥女见托,甥女即我女也,定当择一佳婿报命。”

  白公闻言,连忙拭泪,改容说道:“吾兄之言,开吾茅塞。若肯为小女择一佳婿,则小弟虽死异域,亦含笑矣。”

  因看着红玉小姐说道:“你明日到你舅舅家中,不必说是舅甥,只以父女称呼,便好为你寻亲。”

  小姐再要开口,恐怕打动父亲悲伤,只得硬着心肠答道:“谨尊爹爹严命。”

  大家又吃了一会,不觉天晚,掌上灯来,又饮了一回,吴翰林方起身别去。正是:

  江川衫袖千秋湿,易水衣冠万古愁。

  莫道英雄不下泪,英雄有泪只偷垂。

  到次日白公才起身,只见长班来报道:“吏部张爷来拜。”

  白公看名帖,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志仁,白公心下想一想道:“此人与杨御史同乡,想必又为他来。”

  随即出来相见,叙了礼让生,左右献茶。张吏部先开口道:“昨日老先生有此荣升远行,都出自两衙门荐主,并非本部之意。”

  白公道:“学生衰朽之夫,无才无识,久当病请,昨忽蒙钦命,不知是何人推毂,以误朝廷。”

  张吏部道:“老先生,你道是谁?”

  白公道:“学生不知。”

  张吏部道:“不是别人,就是贵同年杨子献之所为。”

  白公道:“原来就是杨年兄。学生无才,杨年兄所知,为何有此美意。在学生固叨杨年兄之惠,只恐此行无济于事,反辱杨年兄之荐耳。”

  张吏部道:“连学生也不知道,因圣旨要拟部行,是敞衙门之事,杨老先生见教,细细说起,学生方知,今日特来奉拜。不知老先生此行,还是愿去,还是不愿去?”

  白公笑道:“老先生何出此言?学生在此,做的是朝廷的官,朝廷有命,东西南北,惟命是从,怎么说得个愿去不愿去。”

  张吏部道:“学生素仰清德,此来倒是一片好意。老先生当以实心见教,不必讳言。”

  白公道:“学生既蒙老先生垂念,安敢隐情。且请教老先生,愿去是怎么,不愿去是怎么说?”

  张吏部道:“愿去是别无他说,明日顶了书敕便行。若不愿去时,学生就是对老先生实说了。此事原是杨老先生,为求令爱姻事不成,起的衅端。俗云解铃还是系铃人,莫若待学生作伐,老先生曲从了此段姻事,等他另荐一人替了老先生,老先生就可不去了。况且这段姻事,两同年正是门当户对,未为不可。老先生还当细细主裁。”

  白公笑道:“学生倒不知敝同年有如此手段。”

  张吏部道:“杨老先生他官虽台中,却与石都督最厚,又与国戚汪全交好,内中线索甚灵。就是陈王两相公,凡他之言无有不纳。老先生既然在此做官,彼此倚重也是免不得。就是此段姻事,他来求老先生自是美事,何故见拒。”

  白公道:“若论处世做官,老先生之教,自是金玉。只是学生素性疏懒,这官做也可,不做也可,最不喜与权贵结纳。就是今日之行,虽出杨年兄之意,然毕竟是朝廷之命。学生既做朝廷之官,只奉命而行。杨年兄之荐为公乎为私?学生所不问也。至于姻事,学生一冷曹,如何敢扳。”

  张吏部道:“老先生虽然无心做官,却也须避祸。是一行无论虏情狡猾,未必便帖然讲和。即使和议可成,而上皇迎请回来好,还是不迎请回来好?为功为罪,都出廷臣之口。况老先生行后,令爱一弱女守此处,虎视眈眈,能保无他变乎?”

  白公听了,勃然变色,说道:“古人有言——敌国未灭,何以为家!且死生祸福,天所定也,君所命也,今日既奉使虏廷,此七尺之躯已置之度外,何况功罪,何况弱女,学生头可断,断不受人胁制。”

  张吏部道:“学生原是为好而来,不知老先生执意如此,到是学生得罪了。”

  遂起身辞去,白公送出大门。正是:

  势倾如压卵,利诱似吞醇。

  除却英雄骨,谁能不失身。

  白公送了张吏部出门,心下愈觉不快。道:“杨家老贼明明做了手脚,又叫人来卖弄,又要迫胁亲事,这等可恶。只是我如今与他理论,人都道我是畏惧北行,借此生衅。且等我去了回来,再议未迟,但红玉之事,万不宜迟。”

  即写一札,先送与吴翰林,约他在家等候,随与小姐说道:“杨贼奸恶异常,须要早早避他。如今也等不得我出门了,你且快快收拾些衣物,今日就送与到舅舅家去了。”

  小姐听了,不敢违拗,即忙打点。捱到晚,白公悄悄用二乘小轿,一乘抬小姐,一乘自坐,暗暗送到吴翰林寓所来。

  此时吴翰林已有人伺候,接进后衙。白公先叫小姐拜了吴翰林四拜,随即自与吴翰林也是四拜,说道:“骨肉之情,千金之托,俱在于此。”

  吴翰林道:“姊丈尽请放心,小弟决不辱命。”

  小姐心中哽咽,只是掩泪低头,一声也说不出。吴翰林还要留白公饮酒,白公说道:“小弟到不敢坐了,恐人知道。”

  因对小姐说道:“你父亲与你此一别,不知何日再得相逢。”

  说罢就要出来,小姐扯住白公拜了四拜,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将起来。白公亦潜然泪下。吴翰林连忙止住。父女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吞声而别,两相悲伤而已。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白公送了小姐回来,虽然伤心,却觉得身无罣碍,转独吃了一醉。睡到次日早起,到部中领了敕书。回来将衙内一应尽行封锁,分付家人看守,只说小姐在内。自家只带了两个能干家人,并铺陈行李,竟辞了朝廷,移出城外,馆驿中住下,候正使李实同行。

  原来白公是九卿,原该充正使,李实是给事,原该充副使,因昨日白公唐突了张吏部,故张吏部到将李实加了礼部侍郎之衔,充作正使,白公止加得工部侍郎之衔,作了副使。这也不在白公心上。此时衙门常规,也有公饯的,也有私饯的。大家混乱了两日,白公竟同李实北往而去。不题。

  却说杨御史初意,也只要白公慌了,求他挽回,便好促成亲事。不料白公傲气,竟挺身出使,姻事必不肯从。到也无法,却又思量了:亲事不成,明日白老回来,空作这场恶,如何相见。俗说一不做二不休,莫若乘他不在家,弄一手脚,把这亲事好歹做成了。到他回来,那时已是亲家,纵然恼怒,也不妨了,是便是,却如何下手。又想想,道:“有计在此,前日张吏部苏御史二人,都曾去为媒,他虽然不允,如今央他二人,只说是亲口许的,再叫杨芳拜在汪全门下,求他内里赐一吉期,竟自成亲。白老不在家,谁好管他闲事?”

  算计已定,便暗暗先与张吏部说知。张吏部与杨御史志同道合,一说便知。到转央张吏部与苏御史说。苏御史闻知,也不推辞,也不答应,含糊承应。恰好湖广巡按有缺,他便暗暗央人与堂翁说知,讨了此差,即慌忙收拾起身。

  吴翰林闻知,即备酒赶出城外来饯行。因问道:“苏老先生为何忽有此命,又行得如此之速?”

  苏御史叹口气,说道:“对别人小弟也不好说,吴老先生不是外人,便说也不妨。”

  就将杨御史要他与张吏部二人做硬媒,又要叫儿子拜汪全求内助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吴先生你道此事行得否,白年兄又去了,谁好与他出头作对。小弟故急急讨得此差,只是避了他罢。”

  吴翰林道:“原来为此。”

  此时送行人多,苏御史吃不上三五杯,便起身去了。吴翰林回来因想道:“杨家这老贼,如此妄行!他内里有助,倘或弄出一道旨意来追求,将来甥女现在我家,就不怕他,也要与他分辨。况太玄临行,再三托我,万一失手,悔之晚矣。到是老苏脱身之计甚高。我明日莫要也给一假,趁他未动手,先去为妙。”

  算计定了,次日即给一假。

  原来这翰林院本是清闲,此时又不经讲,给假甚是容易。吴翰林既给了假,又讨了一张勘合,发些人夫,择一吉日,打发家眷出城。原来吴翰林只带得一个妾在,连白小姐共三人。妾便当了夫人,白小姐便认作亲女,其余姬仆不过十数余人,赶早出城,无人知觉。正是:

  触锋北陷虏廷去,避祸南游故里来。

  谁为朝廷驱正士,奸人之恶甚于豺。

  吴翰林不知回去,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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