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宵,众夫人多起身,独不见了花又兰。原来又兰听见众人说,窦线娘必要父命,方肯允从。他便把几钱银子赏与香工,自己打扮走差的模样,五更起身,同香工往隐灵山去了。众夫人四下找寻,人影俱无,忙寻香工,也不见了。袁紫烟道:“是了,同你的香工到山中去见窦建德了。”
李夫人道:“他这般装束,如何去得?”
紫烟道:“你们不晓得他,他常对我说,我这副行头,行动带在身边的,焉知他昨日没有带来?”
众人忙到内房查看,只见衣包内一副女衣并花朵云鬟,多收拾在内,众人见了,各各称奇道:“不意他小小年纪,这般胆智,敢作敢为。”
袁紫烟心下着了急,忙回去报知窦线娘。
再说花又兰同香工张老儿走了几日,来到隐灵山,见一个长大和尚,在那里锄地。张老儿便问道:“师父,可晓得巨德和尚可在洞中么?”
那和尚放下锄头,抬头一看,便问道:“你是那里来的?”
那老儿答道:“是雷夏来的。”
那和尚道:“想是我家公主差来的么?”
花又兰忙答道:“我们是贾润甫爷差来的,有话要见王爷。”
那和尚应道:“既如此,你们随我来。”
原来那僧就是孙安祖,法号巨能,随他到石室中来,见后面三间大殿,两旁六七间草庐。孙安祖先进去说了,窦建德出来,俨然是一个善知识的模样。花又兰见了,忙要打一半跪下去,建德如飞上前搀住道:“不必行此礼,贾爷近况好么?烦你来有何话说?”
又兰道:“家爷托赖,今因幽州燕郡王之子到雷夏来,一为吊唁曹娘娘,二为公主姻事,要来行礼娶去。
公主因未曾禀明王爷,立志不肯允从,自便草疏上达当今国母去了。家爷恐公主是个孝女,倘或圣旨下来,一时不肯从权,故家爷不及写书,只叫小的持公主的本稿来呈与王爷看,求王爷的法驾,速归墓庐,吩咐一句,方得事妥。”
建德接疏稿去看了一遍道:“我已出家弃俗,家中之事,公主自为主之,我何苦又去管他?”
花又兰道:“公主能于九重前,犯颜进谏,归来营葬守庐,茕茕一女,可谓明于孝义矣。今婚姻大事,还须王爷主之;王爷一日不归,则公主终身一日不完。况如此孝义之女,忍使终老空闺,令彼叹红颜薄命乎?此愚贱之不可解者也!”
建德见说,双眉顿蹙,便道:“既如此说,也罢,足下在这里用了素斋,先去回复贾爷,我同小徒下山来便了。”
花又兰想道:“和尚庵中,可是女子过得夜的?”
便道:“饭是我们在山下店中用过,不敢有费香积。如今我们先去了,王爷作速来罢,万万不可迟误。”
建德道:“当初我尚不肯轻诺,何况今日焚修戒行,怎肯打一诳语?明日就下山便了。”
又兰见说,即辞别下山,赶到店中,雇了脚力,晓行夜宿,不觉又是三四日。
那日在路天色傍晚,只见蒙蒙细雨飘将下来,又兰道:“天雨了,我们赶不及客店安歇,就在这里借一个人家歇了罢。”
张香工把手指道:“前面那烟起处,就是人家,我们赶上一步就是。”
两人赶到村中,这村虽是荒凉,却有二三十家人户,耳边闻得小学生子读书之声。二人下了牲口,系好了。香工便推进那门里去,只见七八个蒙童,居中有一个三十左右的俊俏妇人,面南而坐,在那里教书。那妇人看见,站身来说道:“老人家进我门来,有何话说?”
香工道:“我们是探亲回去的,因天雨欲借尊府权宿一宵。”
那妇人道:“我们一家多是寡居,不便留客,请往别家去罢。”
又兰在门外听见,心中甚喜,忙推进门来说道:“奶奶不必见拒,妾亦是女流。”
那妇人见是一个标致后生,便变脸发话道:“你这个人钻进来,说甚混话,快些出去便休。不然,我叫地方来把你送到官府那边去,叫你不好意思。”
正说时,只见又走出两个娉娉的妇人来,花又兰见了,忙将靴子脱下,露出一对金莲,众妇人方信是真,便请到里面去叙礼坐定,彼此说明来历。原来这三个妇人,就是隋宫降阳院贾、迎晖院罗、和明院江三位夫人。当隋亡之时,他们三个合伴逃走出来,恰好这里遇着贾夫人的寡嫂殷氏,因此江、罗二夫人,亦附居于此。
可怜当时受用繁华,今日忍着凄凉景况,江、罗以针指度日。贾夫人深通翰墨,训几个蒙童,倒也无甚烦恼。今日恰逢花又兰说来,亦是同调中人,自古说:惺惺惜惺惺。一朝遇合,遂成知己。过了一宵,明早花又兰要辞别起行,三位夫人那里肯放。贾夫人笑道:“佳期未促,何欲去之速?再求屈住一两天,我们送你到女贞庵去,会一会四位夫人,亦见当年姊妹相叙之情。”
又兰没奈何,只得先打发香工回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