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罗公子同张公谨的一行人,恐怕窦公主的本章先到了,连夜兼程进发,不上二十日,已赶到长安。罗公子叫家人先进城去,报知秦爷。秦叔宝听说罗公子与张公谨到来,忙吩咐家中整治酒席,自同儿子怀玉骑马来接。未及里许,恰好啰公子等到来,遂同至家中铺毡叙礼毕,罗公子要进去拜见秦母太夫人。叔宝便陪到房中,公子见了舅姑,拜了四拜。秦母见了甥儿,欢喜不胜,便问:“姑娘与站夫身子康健么?”
又对罗公子说道:“甥儿,你前日托齐国远寄书来,因你表兄军旅倥偬,尚未曾来回复你。”
叔宝道:“正是前日表弟尊札,托我去求单小姐之姻,奈弟是时正与王世充对垒,世充大败投降,单二哥亦被擒获,朝廷不肯赦单兄之罪,弟念昔年与他有生死之盟,就将怀玉儿子许他为婿,与彼爱莲小姐为配,单二哥方才放心受戮。弟想姑夫声势赫赫,表弟青年娇娇,怕没有公侯大族坦腹东床,两日正欲写书奉覆,幸喜老弟到来,可以面陈心迹,恕弟之罪。”
罗公子见说,便道:“弟何尝烦表兄去求单家小姐?”
就把当年与窦公主马上定姻一段说了,又道:“弟知建德昔年曾住在二贤庄年余,毕竟与单员外相好,又知单员外与表兄是心交,故托表兄鼎言,转致单员外要他玉成姻事;若说单家小姐,真风马牛不相及。”
叔宝道:“尊礼上是要我去求单小姐的,难道我说谎?”
便起身去取出罗公子的原书来,公子接来一看道:“这又奇了,并非小弟笔迹。弟当时写了,当面交与齐国远的,难道他捉弄我不成?”
叔宝道:“不难,我去请齐国远来便知就里。”
忙叫人去请齐国远、李如珪、程知节、连巨真来相会。罗公子道:“齐国远在鄠县柴嗣昌那里,如何在此?”
叔宝道:“齐李二兄,因柴嗣昌之力,国远已升大理寺评事,如珪升做銮仪卫冠军使。”
罗公子道:“闻得表兄有位义弟罗士信,年少英雄,为何不见?”
叔宝道:“圣上差往定州去了。”
正说时,家人进来报道:“四位爷多请到了。”
叔宝同罗公子出来相见过坐定,罗公子说起寄书一事,齐国远对罗公子道:“弟与兄别后,在路恰值刘武周作乱,被他劫去冲锋,遇着窦建德的女儿,好个狠丫头,被他杀败了许多蛮兵,把我虏去。
其时还有个姓花的后生,那建德的女儿问了他几句,看见他貌好,要留他做将军,他说是个女子,竟牵他到寨后去了。及叫弟上去,我只道亦有些好处,不想把弟竟要短起一截来。幸喜弟有急智,只得喊出吾兄大名,并他家有个司马孙安祖来。窦家女儿听见,忙喝手下放了绑,叫我坐了,他竟像与兄认得的光景,便问兄近日行止,并身体可好。又盘问我字寄到那里去。弟平生不肯道谎,只得实实与他说。那窦公主讨兄的书出来接去一看,那丫头想是个不识字的,仔细看了一回,呆了半晌,就摁在靴子里去了。对弟说 道:“此书暂留在此,伺起身时缴还。’恰好明日,其父有信来催他起身,差人送二十两程仪并原书还弟,也还算有情的。”
罗公子忙叫家人在枕箱内,取出窦公主与花又兰寄来的原书,对验笔迹无二,方知此书是窦公主所改的。叔宝道:“这样看起来,此女子多智多能,正好与表弟为配。”
张公谨道:“不特此也。”
就将前日罗公子吊唁如何款待,公主又连行修本去上皇后,金铃如何报信,各各称羡。李如珪大笑道:“若如此说,窦公主是罗兄的尊阃了,刚才齐兄口里夹七夹八的乱言,岂不是唐突罗兄。”
国远见说,忙上前陪礼道:“小弟实不知其中委曲,只算弟乱道,望兄勿罪。”
众人鼓掌大笑。长班进来禀说:“昨日皇爷身子有些不快,不曾坐朝。”
叔宝向罗公子道:“既如此,把姑夫的贺表奏章,并你们职名封付通政史,先传进去何如?”
罗公子道:“悉听表兄主裁。”
说罢,即入席饮酒。
今说吴良、金铃奉了窦公主之命,责本赶到京中,忙到宇文士及家来,把礼和传进,说了来意。士及因窦线娘是皇后认过侄女,不敢怠慢。忙出来看见金铃、吴良,问明了始末根由。自己写书一封,叫家人去请一个得当的内监出来,把送皇后的大礼本章与送他妹子昭仪的小礼,一一交付明白。叫他传进宫去,送与昭仪。昭仪收了自己小礼,即袖了本章,叫宫奴择了礼物,即到正宫来。正值唐帝龙体欠安,不曾视朝,与窦后在寝宫弈棋。昭仪上前朝见过,就把线娘启禀呈上。窦后看了仪单上皆是珍珠玩好之物,便道:“他一个单身只女,何苦又费他的心来孝顺我?”
唐帝在旁说道:“他有什么本章?”
宫奴忙呈在龙案之上,展开来看,只见上写道:
题为直陈愚衷,以隆盛治事:
窃惟道成男女,愿有室家;礼重婚烟,必从父母。若使睽情吴楚,赤绳来月下之缘;而抱恨潘杨,皇骏少结缡之好。浪传石上之盟,不畏桑中之约。蓬门弱质,犹畏多言;亡国孱躯,敢辱先志?臣妾窦氏,酷罹悯凶,幸沐圣恩,得延喘息。繁华梦断,谁吟麦黍之歌;估恃情深,独饮蓼莪之泣。臣妾初心,本欲保全亲命,何意同宽斧钺,更蒙附籍天潢,此亦人生之至幸矣。但臣父奉旨弃俗,白云长往,红树凄凉,国破人离,形只影单。臣妾与罗成初为敌国,视若同仇,假令觌面怜才,尚难允从谐好;若不闻择配,骤许未陈,情以义伸,未见其可。况臣妾初许原令求媒,蹉跎至今,伊谁之咎。囊日俨然家国,罗成尚未诚求,岂今蒲柳风霜,堪为侯门箕帚。自今以往,臣妾当束发裹足,阅历天涯,求亲将息,同修净土,臣妾幸而生,必欲与父相见,不幸而死,亦乐与母相依。时异事殊,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臣妾更有请者,前陛见时,义妹花木兰同蒙慈宥,木兰本代父从军,守身全孝,随臣妾归恩,即欲旋访故园。臣妾令军婢追随,嘱以空函还成旧梦,乃易裟那可汗滴知才貌,妄拟占巢,木兰义不受辱,自刎全身,孝纯义至,可为世风。尤足异者,木兰未亡之先,恐臣妾羽化,托妹又兰如己改妆赴燕取答;而又兰一承姊命,勉与臣妾婢相依,羞颜驰往,返命之日,臣妾访军婢,知又兰曾为罗成所识,义不苟合,桃笠同处,荳蔻仍含。臣始奇而未然,继乃信而争羡,不意天壤之间,有此联璧。伏维兴朝首重人伦,此等裙钗,堪为世表。在臣妾则志不可夺,在又兰则情有可矜;况又兰与罗成连床共语,不无瓜李之嫌,援手执经,堪被桃夭之化。万祈国母慈恩,转达圣聪,旌木兰之孝义,奖又兰之芳洁,宽臣妾之罪,鉴臣妾之言。腐草之年,长与山鹿野麋,同衔雨露于不朽矣!
臣妾无任瞻天仰圣,惶惊待命之至。
窦后道:“窦女前日陛见时,原议许配罗成,为甚至今不娶他去?”
唐帝道:“想是罗艺嫌他是亡国之女,别定良缘,亦未可知。”
宇文昭仪道“婚姻大事,一言为定,岂可以盛衰易心,难道叫此女终身不字?况娘娘已经认为侄女,也不玷辱了他。”
窦后道:“陛下该赐婚,方使此女有光。’唐帝道:“窦女纯孝忠勇,朕甚嘉之;但可惜那花木兰代父从军的一个孝女,守节自刎,真堪旌表;至其妹花又兰,代姊全信,与罗成同床不乱,更为难得。”
宇文昭仪道:“妾闻徐世绩所定隋朝贵人袁紫烟,与窦线娘住在一处,此本做得风华得体,或出其手,亦未可知。”
只见有一个掌灯的太监,手捧着许多奏章呈上,唐帝从头揭看,是罗艺的贺表,便道:“刚才说罗艺要赖婚,如今已有本进呈。”
忙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题为直陈愚悃,请旨矜全事:
窃惟王政以仁治为本,人道以家室为先,从古圣明治世,未有不恤四民,而使之茕独无依者也。臣艺本一介武夫,荷蒙圣眷,不鄙愚忠,授以重镇,敢不竭力抚绥,是虽诸丑跳梁,幸赖天威灭尽。但前叛臣窦建德,因欲侵掠西睡,统兵犯境;臣因边寇出师,臣男成即提兵,与窦建德截杀;夏国将帅,俱已败北,独建德之女名线娘者,素称骁勇,不意一见臣男,即不以干戈相向,反愿系足赤绳,马上一言,百年已定。此果儿女私情,本不敢秽读天听,今臣儿已二十四矣,向因四方多事,无暇议及室家;建德已臣服归唐,超然世外,闻此女曾愿身代父刑,志行可嘉,又蒙天后完眷特隆,而茕茕少女,待字闺中;臣男冠缨已久,而赳赳武夫,孑身阃外。臣思夫妇为伦礼所关,男女以信义为重,恐舍此女,臣男难其妇;若非臣男,此女亦不得其偶。臣系藩镇重臣,倘行止乖违,自取罪戾,姑敢冒昧上闻,伏望圣心裁定,永合良缘。
臣不胜惶悚之至。
唐帝看完笑道:“恰好幽州府丞张公谨与罗成到来,明日待朕亲自问他,便知备细。”
只见秦王进宫来问安,唐帝将二本与秦王看了。秦王道:“建德之女,有文武之才,已是奇了;更奇在花家二女,一以全忠孝,一以全信义,木兰之守节自刎,或者是真;又兰之同床不乱,似难遽信。”
唐帝道:“刚才宇文妃子说,窦女本章,疑是徐世绩之妻袁紫烟所作,未知确否?徐既聘袁,为何尚未成婚?”
秦王道:“世绩因紫烟是隋朝宫人,不便私纳,尚要提请,然后去娶。”
唐帝道:“隋时十六院女子,尽是名姬,不知何故,一个也不见。”
秦王道:“窦建德讨灭宇文化及,萧后多带了回去,众妃想必在彼居多。今趁罗成配合,莫若连徐世绩妻袁紫烟亦召入宫庭赐婚,就可问诸妃消息。”
唐帝称然,就差宇文士及并两个老太监,奉旨召窦线娘、花又兰、袁紫烟三女到京面圣。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