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室内银釭高烧,清辉匝射,室中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桌上杯盘狼藉,绕袅在室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醇酒佳肴的余香,打从屋檐下的空隙中透入向衡飞的鼻孔中。
向衡飞心中暗道:“究竟是未经风露的公子哥儿,危机当头,竟然毫无所觉,反而醇酒妇人,恣情享乐,真是——”
向衡飞的目光在桌上一瞥而过,立即移向那张摆设在屋子尽头的红木描金的温香软榻。
榻上云帐低垂,帐内隐约可以看见一双人影。使向衡飞一瞥之下,立刻感到半身发麻的,是斜伸在纱帐以外的一条赤裸裸雪白滑嫩的玉腿。
向衡飞一瞥之下,毫不考虑地骂出了声:“不要脸的贱女人!”
绛云纱帐微一抖动,一条人影从后窗疾穿而出。半空中腰身一拧,人已翩然翻上屋面,从他身法看来,这人轻功显属不弱。
向衡飞早在纱帐微动时就已察觉,这时早已毫无声息地飘身隐入三丈外的另一处屋角。
这人翻上屋面,举目四顾,并未发现半条人影。不由微觉诧异,但他久历江湖,已非一日,自信不致听错。
略一考虑,立又飘回室中,匆匆穿好衣服,并将随带兵刃操在手上,二次掠上屋面。
这人正是“红旗帮”负责执掌红旗的四大舵主之一,玉面狐张先辽。
小铜锣借红旗帮之势,强逼海萍和小霞两人在酒中暗下迷药,迷倒王一萍和贺衔山两人。
海萍因为避免两人生疑,自己也陪着喝了不少迷魂药酒。王、贺两人被红旗帮手下强行劫去,海萍也瘫倒在软榻之上。
这事玉面狐张先辽暗中已听见风声,悄然潜至,他与贺衔山有夺妻之恨,闻讯之后,匆匆赶来,王、贺两人已被小铜锣等人劫持而去。
玉面狐张先辽扑了个空,室中却留有一个半裸的绝代美人。张先辽色中饿鬼,立即据案大嚼,饱餐一顿。
玉面狐张先辽二次掠上屋面,远远看见数丈外的屋面上,赫然立着一人。
张先辽衣服穿妥,手中又拈着兵刃,明知对方忽隐忽现,显然武功极高,但已再无丝毫惧意,足尖一点,直向那人立身之处纵去。
玉面狐张先辽此举似觉太狂,如果对方果真是一位武林高手,以静制动,张先辽岂不是送上前去?但那人悠然而立,显然并无伺机出手之意。玉面狐一眼看清那人,登时狂笑一声,道:“我说北京城里是谁有这份胆量,竟敢管张大爷的闲事?嘿!嘿,想不到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受气包。嘿!嘿!”
向衡飞从小在北京城内长大,十多年来,不知受了多少欺辱,他一向强行忍受,一来是他早已习惯这种侮辱,二来是他不屑与这些人斤斤计较。
然而今夜他突然觉得已不再需要忍受这种莫名的侮辱。非但是不用忍受,而且要将以往十多年来所受的羞辱完全发泄,他要让人人都知道,向衡飞不永远是一个受气包。
明天就是他与王一萍约妥的日子。以往的十年完全是为明天这一天而活。他决不能轻易放弃。换句话说,他必须把王一萍从红旗帮中救出,然后两人找个清静所在,各凭胸中所学,无论如何也要拼出个胜负。到那时,他心事已了,自然可以遨游天下,以酬壮志。
玉面狐张先辽见受气包被自己一喝,果然噤若寒蝉,一语不发。
“你还有胆站在这里?还不给你张大爷滚下去。”
撩起一脚,飞快地朝向衡飞小腹蹬去。
向衡飞打从鼻孔里暗哼一声,斜伸两指,照准张先辽足胫截去。
这一招出手奇快,张先辽立觉小腿骨奇痛欲折,“哟”地轻呼了一声。
向衡飞只用了三成真力,张先辽就感到消受不起。如果向衡飞用足十成真力,张先辽这一条腿登时就得报废。
玉面狐张先辽始终认定受气包是北京城内最没有出息的人,居然被他二指戳中,反使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心中怒气更盛。暴喝道:“滚下去!”
连环出腿,刹那间,一连踢出五腿。
玉面狐张先辽本可改用拳掌。但他认为适才是腿上吃的苦头,自当从腿上找回。
向衡飞下盘钉在屋面,上身不断闪躲,张先辽连连踢空。临到最后两脚时,向衡飞右脚轻提,急踹对方胫骨,左手抓住张先辽飞来的右腿,向上一抬。张先辽整个身子平摔屋面,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屋瓦被压碎老大一片。
院里的人听见响声,纷纷从屋内走出。看见屋顶有人,不禁大声喊道:“捉贼呀!捉贼呀!”
张先辽一按瓦面,轻轻翻起。又惊又怒,沉声道:“受气包,瞧不出你倒还有两下子,走,咱们找个清静地方,大爷倒要跟你好好比划比划。”
身形一长,立向墙外掠去。
向衡飞一连让张先辽吃了两次小小苦头,心中颇为痛快。
这时妓院里养的打手已持了刀剑,爬上屋脊,一眼即已看出呆立屋面、公然作贼的竟是北京城内大大有名的受气包,便吐了一口唾液,直着嗓门骂道:“好哇,受气包,你真有出息,偷鸡摸狗上房子,你可全学会啦!”
话未说完,但见眼前人影一闪,各人只觉鼻子一酸,眼眶中硬生生被挤出几滴眼泪。
向衡飞畅笑一声,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坎里发出的欢笑,笑声中身子凌空而起,捷逾鹰隼,直向墙外掠去。
人影已杳,笑声犹在。
几个打手惊立屋面,半晌作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