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香自院中归,书僮鹤奴曰:“相公昨晚在哪里去了?太太命小的在松、竹二相公家问,都说是没有来,小的等到半夜,方才关门去睡哩。”
雪香曰:“我在柳相公家去了。”
鹤奴曰:“哪个柳相公?”
雪香曰:“就是从前游春,在贳酒亭会面的。”
鹤奴曰:“是的。”
雪香入内见母。冷氏曰:“你昨夜哪里去了,竟不回来?”
雪香曰:“在柳曲江家。”
冷氏曰:“我从没有听见你有姓柳的朋友。”
鹤奴在旁曰:“这柳相公是与竹相公相好的。今年春上相公同松、竹二相公出去游春,会过一次。”
冷氏曰:“既与竹嶰谷相好,怎不与他同去?”
雪香曰:“是在半路遇见的,他必强邀到家,故未与嶰谷同去。”
冷氏曰:“今春才会过一面,何便打扰人家。”
雪香曰:“他必留饭,饭后天暮不能行遂宿一宵。”
冷氏曰:“以后夜里少坐人家,免得鹤奴候门。”
雪香应诺而出,欲急到松、竹家商量桂蕊之事,恐母以日日外出见责,将行复止。
闷了两日,正欲到松、竹家,不意二子偕来。雪香喜曰:“二兄应念而至,真慰我心!”
松曰:“雪香前夜往哪里去了?”
雪香以实告之。竹笑曰:“我亦疑在彼处。”
松曰:“桂蕊从不宿客何独留你?看起来不留客亦是沽名。雪香前夜领略一番,果是未绽海棠否?”
雪香曰:“虽是留宿,不过对榻清谈绝无他事。”
松曰:“坐怀之乱,古今没第二个鲁男子。雪香虽矢天日,其谁信之?”
雪香曰:“不信由你。”
竹曰:“一夜清谈,哪有许多话说。”
雪香遂将桂蕊之言一一告知。竹曰:“彼所蓄积已有千金,鸨儿纵不贱售也不为难,雪香可亟图之。”
雪香曰:“如千金尚不肯售,奈何?”
竹曰:“我前已说过,如费用有缺,我自任之。”
松曰:“雪香自可放心。嶰谷谅非虚语。”
三人谈论一会而散。
过了数日,雪香复到销魂院来。鸨儿见连来数次,并无一文烟花费儿,遂将前恩忘了,转生厌弃,答曰:“今日桂姑娘被人家接去,老爷改日来罢。”
雪香账然而返。一连去了数次,鸨儿俱架词支吾不容一见。时值天气炎蒸,路不堪行,雪香遂有月余未去。
到八月初,残暑已退,清风徐来。冷氏谓雪香曰:“你父自春初游西泠,至今未归又无音信,不知在何处栖迟。我久欲命汝去寻个消息,因天热未便。汝今可到西泠,接汝父亲回来。”
雪香曰:“孩儿正有此意,但老母在家无人看管,必须嘱托松、竹二兄。”
冷氏曰:“这也可得。今日初二,初四是个吉日,便好觅舟起程。”
雪香应诺而出,心中念着桂蕊之事未就,遂急到销魂院来冀图一见,鸨儿终是相阻。雪香惆怅,复到松家。竹嶰谷已先在那里。雪香曰:“正欲会了翠涛,即会嶰谷,不期一齐都会着了,省我走路。”
松曰:“雪香何颜色匆遽乃尔?”
雪香曰:“初四日将往西泠接我家严,但家母无人看管,意欲拜托二兄。”
松曰:“雪香怎说拜托二字,伯母即我母也,自当事奉殷勤。”
雪香曰:“如此,则感谢不尽。”
竹曰:“老伯去西泠数月,雪香定省久疏,此去正是为人子的道理,但桂蕊之事奈何?”
雪香默然。
竹曰:“桂蕊以身相托,雪香既亲允诺,若谋而不成,岂不是薄幸一流。”
雪香曰:“我正为此事挂怀,前去数次,鸨儿见阻;今日又去,复不能见,不知鸨儿是何意思。”
松曰:“有何意思?此辈眼中只认得阿堵物。雪香去数次,一毫金资没有故不容相见耳。”
雪香曰:“弟欲速成此事,不料屡未得见,以致迟延至今,兹复有此远行,心实委决不下。”
松曰:“雪香可放心去,此事我与嶰谷必当尽心谋之。”
雪香曰:“若得二兄仗义,小弟铭感五中,但宜速勿迟,恐其事久生变。”
竹曰:“雪香去后,我必与翠涛作速办理。”
忽鹤奴至,曰:“太太请相公回去。”
松曰:“今日暂别,明早我同嶰谷必来。”
雪香辞松、竹归,冷氏曰:“你在哪里去了?今日可将行李收拾齐备。”
雪香曰:“到翠涛家去了,行李也没有甚么收拾。”
说罢,即到索笑斋去。
次日,松、竹果来。冷氏闻知,即出相见,谓松、竹曰:“小儿明日往西泠寻他父亲,家下无人,恐有些小事敢劳二位照应。”
松曰:“这是自然,不须伯母吩咐。”
冷氏又细问二家近况,松、竹俱说过一番。竹曰:“雪香年已十八了,婚姻之事也须早议为妙。今到西泠,往返数月,今年又过了,倘有可以相对的,伯母亦可作主。”
冷氏曰:“近处没有甚么合适的人家,还劳二位留心。”
松曰:“侄与嶰谷自然留心。”
冷氏曰:“我闻西泠人物秀雅,孩儿此去会见你父,倘有相得人家,定一头亲事回来也好。”
松曰:“奇缘作合也未可料,雪香正须留意。”
雪香曰:“一切相托,弟自西泠回时,自当踵门叩谢。”
松曰:“所托的事俱是义不容辞但恐有做不到处耳。”
冷氏曰:“二位贤侄不须走了,我去办午饭来。”
竹曰:“叨扰伯母怎好。”
冷氏入内去了。
松曰:“嶰谷你怎想到雪香婚姻之事?”
竹曰:“为月香留过进步耳。”
松曰:“何故?”
竹曰:“趁老伯未归时,急将月香赎出,诡言有个门户相当人家,为雪香作伐,伯母以我等为实必然应允,后来完婚时,以月香才貌那个大家子女比得上,伯母一见必更喜欢,益信我言,匡妄这事岂不知不觉就成全了?”
松曰:“是便是,倘伯母已经允诺定聘,老伯回时访查人家,你将何以处之?”
竹曰:“我有个疏远戚属孑然孀妇,将月香作彼女儿,亦可遮掩。”
松曰:“荒唐事切不可做,嶰谷这个主意差了。”
雪香曰:“且将月香赎出,再作计较见机而行,不必预为筹划。但即此一计,已足见嶰谷为朋友心切。”
少时,鹤奴排上筵席,饭后二生辞去。雪香曰:“所托无容多赘,明早弟即行,二兄不必来唱渭城,弟亦不踵府作别。”
二生既去,雪香入内。冷氏曰:“要请个人背行李才好。”
雪香曰:“一直水路,不须带人多费用度。明早命鹤奴送行李到船里去便了。”
次早,雪香将月香所赠鸳鸯图及所赠诗并自己诗稿,一并放在行李中,为在舟中消遣地步,遂入辞母。冷氏曰:“别无多嘱,寻见父亲,作速一齐回来。”
雪香应诺。鹤奴送行李上船即回,雪香开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