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香自见桂蕊之后,坐想行思,情致无聊,饮食顿减,不言不笑。其母冷氏屡询其故,雪香低头不答。冷氏自语曰:“俗言‘男大须婚’本是近人情语。近见吾儿,如玉寂然,若有所思,问之默然不答,得毋将欲遂琴瑟之乐,以致寤寐思服乎?但兰家自回郑州,彼此隔绝音问已十余年,未知彼家近况如何。先前与彼定亲虽有币聘,却无媒妁。吾想松、竹二子与吾儿最是相契,意欲央他为媒,到郑州兰家言及亲事,使吾儿早遂于飞,亦可了我向平之愿。只是他的父亲游西泠未归,奈何?”
一日,松到梅家,雪香先出去了,冷氏遂命鹤奴请到内堂,告以雪香姻事,欲请松为媒,往郑州向兰家说。松曰:“雪香大事,伯母命侄往侄敢不从命。”
冷氏曰:“俟伊父回否?”
松曰:“不必俟亦可。”
冷氏曰:“待我择日,请贤侄一往。”
松应诺辞归。
过了数日,忽报兰氏有书至。雪香命鹤奴请送书人到中堂坐,雪香问那人姓名、里闾。答云:“姓艾,名炙,世居郑州与兰氏邻。”
雪香问兰氏近况。答云:“甚好。”
雪香曰:“自家岳回郑州,家父曾托便人寄扎问候,何竟无一回音。嗣后十余年,音问隔绝,今见来书真非易事。”
艾曰:“梅兄,请急开缄,小弟立等回音。”
雪香拆书视之,其略云:
弟自回郑州,忽忽十余年矣。因无便鸿致稽修候,惆怅殊深。去年某月,闻令郎已完婚某氏,致令小女空房,来龙何胜愤懑。回思从前两家定姻,本无媒约,安能历久不渝,因叹世事变更,大抵皆然,殊不足怪。今春幸托天缘,小女许嫁某氏,颇得快婿。屡欲致书问及悔盟之由,无奈道远无因。适际艾某访旧贵处,专修寸楮,致诸阁下,云云。
梅雪香阅毕,笑曰:“甚矣人不易知也。家父常言兰瘦翁迥异尘俗,今观所为真庸夫俗子。”
艾曰:“瘦翁闻兄已完姻,故另择婿,其过当归尊府。”
雪香曰:“这是何曾的话,我家岂做此不近情理之事。彼奈何听无稽妄传,毫不加察遂将女儿别字。”
又谓之曰:“尚未于归否?”
艾曰:“已嫁矣!”
雪香扯书掷地,目瞋口呆。艾曰:“事已成矣,将如之何?兄请息怒,小弟立等回书。”
雪香遂作书痛责之。艾得书辞去。
雪香以告其母。冷氏怒曰:“彼说无媒约,不足为凭。叫他还我定聘双股钗来!”
遂召松至,告以故,且曰:“俟伊父西泠归,到郑州与之论理。”
松劝慰一会而去,于是请松郑州之行遂止。然而不知兰氏书之伪也。
送书来人艾炙本西泠人,诡言郑州耳。先是兰瘦翁改名贾遁翁,移家西泠,与艾炙居处不远。艾闻其女猗猗才貌无双,欲为坦腹,托友人蒲某为媒。蒲某到瘦翁家,对瘦翁曰:“闻翁令媛有林下风意,欲作个红线。”
瘦翁曰:“小女已许字罗浮梅氏,无劳兄台费心。”
蒲某闻已许字,遂不提出艾炙求婚,但问曰:“梅氏令坦曾过门否?”
瘦翁曰:“定姻时,小婿甫三四岁。自我迁居后,不通音问十有余年,小女年已及笄,将欲专人递书去,为女儿完婚了。”
蒲曰:“想梅府公子定是快婿。”
又略略问叙而去。对艾炙曰:“事不谐矣。”
遂将瘦翁之言悉以告艾,艾炙求婚之念亦息。然深慕猗猗才貌终割不下。
一日,忽想到梅家久无消息,此中有隙可寻,或者破彼婚姻成我秦晋,也是常事。且贾遁翁欲专人递书梅氏,我不如到罗浮一游为彼寄书,于中取事,且可访查梅氏根柢,以便回报遁翁。主意定了,乃托言访旧罗浮择日觅舟去。瘦翁闻之,谓艾曰:“我小婿家在罗浮,正欲专人寄书去,闻足下欲往彼处烦带一扎。”
艾允诺。瘦翁修书附艾。艾归家拆视之。书中历叙播迁改姓之由,且言定亲时无媒的欲请媒完婚等语。艾悉其始末,乃曰:“贾遁翁原来姓兰,我今日才知哩。彼由罗浮迁郑州是梅家晓得的,由郑州而楚泽、而湘南方到西泠,梅氏一概不知。我今作伪书报梅,言兰氏女已嫁。谅梅纵然访问,不过向郑州去,决不得到西泠来。”
遂作假书,至罗浮寄梅氏。雪香所视之扎乃艾炙伪作兰氏书也。
艾自罗浮归,又将雪香回书拆视,复作扎以报兰瘦翁。大略言:屡次寄书郑州,从无回音,以为泄迩忘远人之恒情。且定姻未有媒约,恐事有变迁,已娶某氏女为媳,令媛请再相攸云云。瘦翁曰:“不料梅臞翁竟作此等事。”
入告夫人池氏。夫人曰:“你我年已六旬,膝下只有一女,许字罗浮,道途甚远我方以为忧。梅家既别娶,为女儿再向近处择婿可也,何必闷闷不乐。”
瘦翁默然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