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菊婢捧酒出。酒过数巡,柳曰:“哑酒吃得无味,待我行一酒令。”
松曰:“且慢,都斟起来,满饮三杯然后起令。”
雪香曰:“阻他的令,先罚一杯。”
松曰:“该罚。”
遂酌巨觥欲饮。竹曰:“你是个酒中饿鬼好便宜。这一杯偏恕过你,不让你吃。”
遂都斟齐,连饮三巡。杯到桂蕊,桂曰:“这急三枪来不得了。”
松催起板来。桂曰:“让一杯。”
松曰:“不能。古人有言‘八年教让以来,而酒不与焉’。”
竹曰:“是哪部书上的?”
松曰:“想当然耳。”
合座大笑。松曰:“只管闲话,桂姊的酒还不吃?”
桂立起持酒,向雪香云:“梅君借一杯。”
雪香欲接松隔住,云:“雪香前日在桃李筵上,千不吃,万不吃,今日偏要替人吃好不怕羞,这借是不能借的。”
竹曰:“月香姊就吃这一杯。”
桂曰:“松君好狠。”
遂举杯欲饮。雪香曰:“酒冷了,换一杯吃。”
柳曰:“雪香真是情深如海”。松曰:“雪香越俎代庖,该罚一杯。”
雪香曰:“为庖人受罚醉也甘心。”
遂酌酒,谓桂曰:“月香姊饮干,我的罚酒也吃干。”
遂同一饮而尽。松曰:“合卺杯无比爽快。”
雪香及桂蕊皆有赧色。”
竹曰:“曲江好起令了。”
柳曰:“我以风花雪月四字起令。认定一字,拈古诗一句,又要依次而行。如认定风字,开首说者诗中风字第一,第二说者诗中风字第二,如此可类推。”
松曰:“如说风,诗中也不许犯花雪月三字。”
雪香曰:“这个自然。”
松曰:“还有句话,不论诗词歌赋。”
竹曰:“这却不能。”
桂曰:“让他些罢。”
雪香曰:“起令是曲江以后顺行,第二该我。”
桂曰:“梅君下面是我。”
松大笑曰:“雪香侥幸。”
桂色发赤曰:“我是无心语错。”
竹曰:“我上面是月香姊。”
松复笑。竹曰:“你不须笑,你还在我下面。”
梅、柳亦大笑。桂曰:“不要搅场,又阻了令。”
柳曰:“我说起‘风吹柳花满店香’。”
松曰:“开口便错了犯花字,该罚。”
柳曰:“换一句‘风流三接令公香’。”
雪香曰:“风流之风算不得风雨之风,也该罚。”
柳曰:“再换一句。”
松曰:“吃了罚酒再换。以后说错了的都要先吃罚酒,然后换诗,不得任意更换总不罚酒。”
柳曰:“我姑受罚以警众。”
遂酌酒一饮而尽,乃曰:“风飘万点正愁人。”
雪香曰:“春风无那潇湘意。”
桂曰:“日暖风恬种药时。”
竹曰:“无那春风欲送行。”
松曰:“纵然一夜风吹去。”
柳曰:“待我再从花字说起。”
松曰:“且慢,风字还有第六、第七未说,难得这个尾子你便吃了他不成。若是说五言到也恰好,你又说的七言,这两句定要说完。”
柳曰:“画图省识春风面。”
梅曰:“石鲸鳞甲动秋风。”
松曰:“都说春风切于今光景,雪香偏说秋风,该罚一杯。”
雪香曰:“我说秋风该罚,你的‘纵然一夜风吹去’非秋风而何?”
松曰:“此是浑说,风何以知是秋风?”
雪香曰:“下句‘芦花浅水’不是秋景?”
松语塞。竹曰:“切景不切景这却不必罚酒,如说雪字怎能切于今暮春?”
柳曰:“嶰谷之言是也,翠涛、雪香俱不受罚。”
雪香曰:“月香姊请说花字。”
桂曰:“花枝欲动春风寒。”
柳曰:“月香犯风字罚一杯。”
桂曰:“换一句。”
柳曰:“先罚后换,有令在先。”
桂饮一杯,曰:“花压栏干春昼长。”
竹曰:“桃花细逐杨花落。”
松曰:“重花字罚洒。”
竹曰:“不犯别字,只重本字,如何罚酒?”
松曰:“你的花字在第二,第六又有花字占了别人地位,如何不该罚?”
柳、梅俱齐声曰:“该罚。”
竹饮一杯。松曰:“换来。”
竹曰:“飞花送酒舞前檐。”
松曰:“宜春花满不飞香。”
柳曰:“问柳寻花到野亭。”
梅曰:“长乐钟声花外尽。”
桂曰:“陶然共醉菊花杯。”
竹曰:“已映洲前芦荻花。”
松曰:“该我超雪字令。”
雪香曰:“诗来。”
松曰:“雪晴云散北风寒。”
柳曰:“你惯捉人的错,也该你错一回,犯风字,罚酒。”
松曰:“我有半天没有吃酒,就吃一杯罢。”
饮毕,柳曰:“换来。”
松曰:“雪满山中高士卧。”
顾柳曰:“又该你来。”
柳曰:“白雪纷纷何所似?”
松曰:“罚酒。”
柳曰:“不错如何罚酒?”
松曰:“我先说不论诗词歌赋尚且不能,你这一句诗乎?词乎?歌乎?赋乎?出于何典?”
柳曰:“出于谢太傅。”
松曰:“此是谢太傅问兄子胡儿语非诗也,该罚不该罚?”
桂曰:“柳君这一杯是要吃的。”
柳饮毕,曰:“不是月香姊劝,这酒断乎不吃。”
松曰:“换来。”
柳曰:“我先的一句算是有雪无诗,就说个‘有雪无诗俗了人’罢!”
雪香曰:“这到换得恰切。”
柳曰:“无多嘴,该的你了。”
雪香曰:“长安雪后见归鸿。”
桂曰:“一溪残雪掩柴扉。”
竹曰:“杨花千里雪中行。”
松曰:“犯花字,罚酒。”
竹饮毕,换句云:“北人南去雪纷纷。”
松曰:“清冷应连有雪山。”
柳曰:“晚来风起花如雪。”
竹曰:“犯风花二字,该罚两杯。”
柳曰:“罚酒总只一杯。”
松曰:“曲江你开口说风,犯花字,换一句又把风流之风算风字,已该罚酒二杯,倒饶了你一杯。这一回两杯是要罚的。”
桂曰:“也饶他一杯罢。”
松曰:“看月香姊分上恕你。”
柳饮毕,换云:“窗含西岭千秋雪。”
松谓雪香曰:“该你起月字令。”
雪香曰:“月明才上柳梢头。”
松曰:“雪香也错了一回,此系曲词,该罚酒。”
雪香饮毕,换曰:“月隐高城钟漏稀。”
桂曰:“二月黄鹏飞上林。”
松曰:“月字假借,该罚酒。”
雪香曰:“这却去得。”
柳曰:“雪香你先说我的风流之风,算不得风雨之风,难道月香姊的二月之月,偏算得日月之月,真是阿其所好。”
松、竹大笑。雪香曰:“我替他说一句‘明月自来还自去’。”
松曰:“越俎代庖也要受罚。”
雪香及桂各饮一杯。松曰:“月香姊换一句来。”
桂曰:“梅君已说过。”
竹曰:“那算不得。”
桂乃换句云:“江月何年初照人。”
竹曰:“中天月色好谁看。”
松曰:“今夜月明人尽望。”
雪香曰:“翠涛月字该在第四,怎也说到第三去了,该罚一杯。”
松曰:“我正要吃酒。”
饮毕,换云:“夜钟残月雁归声。”
柳曰:“烟笼寒水月笼沙。”
雪香曰:“竹影当窗乱月明。”
桂曰:“想得故园今夜月。”
松曰:“令毕了,大家吃个收令杯。”
各饮毕,雪香曰:“已对倾国,还宜更赏名花。我们移笺到太湖石边,海棠花下,重新畅饮。竹曰:“也要谢谢海棠,以毋忘好梦。”
松曰:“雪香今日兴致,较桃、李筵上,何啻霄壤。”
遂撤筵向海棠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