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高岱主持了吴起和田燕那并不太隆重的婚礼。由于双方家中都没有了老人,就省去了许多繁琐的礼节。来道贺的也只有范匮等几个平素与吴起较亲近的偏、副将,至于那些贵族官僚,吴起一个也没请——因为吴起从不和他们来往。
一乘花轿把田燕抬进了吴起的将军府,从此吴起有了一个美满、幸福、温馨的家。夫妇两人琴瑟和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讨论不完的问题。有时两人还一块在后院里练武,吴起很奇怪田燕是从哪里学到的剑法——看她的架势很像是齐国宫庭侍卫们练的“泰山擎天剑”,只是要轻灵得多,不像正宗的“泰山擎天剑”那样沉稳而略显古板。可每当吴起向田燕问起这个问题时,田燕总是避而不答,再不然就索性撒娇道:“不告诉你!”日子久了,吴起也不问了——有田燕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已经足够了,何必再去打听一些不相干的事呢?
一年后,随着一声啼哭,将军府里添了一个小生命——田燕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吴起听到哭声,跑进内室,看看正哇哇大哭的儿子,又看看略显憔悴的妻子,兴奋地说:“想不到我吴起也当上父亲了!”说完竟情不自禁地伏下身去,吻了田燕一下,田燕娇嗔地说:“别……”说着,用眼睛指了一下屋里的侍女和接生婆,吴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侍女和接生婆一见,知趣地走了出去……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几个月。这一天,吴起对田燕说:“今天让吴锋照看一会儿期儿吧——我陪你出去走走,看你老呆在家里,我都替你闷得慌!”田燕轻轻的把怀中的小吴期放到床上,对吴起说:“哪好意思叫人家吴锋一个堂堂男子汉看孩子?要不,我把期儿抱上?”吴起笑着表示反对:“哪有抱着没满周岁的孩子上街的?”又说:“你没看见吴锋有多喜欢期儿?要不是因为你在这儿,他非天天来看期儿不可,今天正好遂了他的心愿,你也能轻松一会儿——我觉着你照顾孩子比我领兵打仗还累呢!”“那当然了,士卒们都听你指挥,可你这个宝贝儿子一点也不听我指挥!”田燕嘴上抱怨着,可心里却甜丝丝的——有什么能比丈夫的体贴更让一个妻子心醉呢?吴起借机说:“所以说让吴锋帮你照看一会儿嘛……”
“那……你就去和吴锋商量一下吧!”
商量的结果是吴锋兴高采烈地抱走了小吴期,一边走还一边逗小吴期说话:“叫——锋叔……叫啊——锋——叔!”田燕则打扮了一番,和吴起一起上了街。
好几个月没上街了,田燕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心情格外舒畅。吴起陪着她走了两三条街,为她买了好多绸缎、首饰。“干什么买这么多东西?”田燕问。吴起开玩笑道:“本将军一向奉行‘有功必奖’!夫人这次生吴期一名——立有大功,当然要奖!”“坏死了!”说着田燕捶了吴起一拳。
夫妇俩高高兴兴地走着,经过一家铁器铺子的时候,田燕无意间往铺子里看了一眼,正好铺子里的掌柜也正在看她——像田燕这么漂亮的女子走在街上,难免要招来一些热辣辣的目光。可这次不同,当田燕和那铁器铺掌柜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一刹那,两人都是一惊,继而又都像要躲避什么似的,立即移开了视线。吴起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瞬间发生的事,他看到前面还有一家首饰铺子,便对田燕说:“走,咱们再去那里看看!”可田燕却好像一下没了兴致,说:“我想回去了……我觉得有点累……”“你要是真累了,那咱们就回去好了。”吴起不明白田燕为什么突然就累了呢?
铁器铺的掌柜看着吴起陪田燕走远了,忙叫过了伙计,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然后说:“你马上把这事去告知英大人!要快!”伙计转身去了,只剩下掌柜一人守在柜台前。这个掌柜正是英浩安插在鲁国的密探——郭承!
天气渐渐变凉了——又一个秋天到了。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但在战国时代,秋天同时又是一个战争的季节,因为秋天天气凉爽,战马也膘肥体壮,正是用兵打仗的好季节!
这一天,英浩和其他的大臣们一起应宣公之召,来王宫议事。宣公说道:“众卿,自上次攻鲁失利以来,咱们齐国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用兵夺地了。今天召众卿来,就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下,今年秋季咱们是否应该开疆辟土。”
宣公的话刚说完,英浩就站起身来,说道:“主公,以臣之见,今秋可起兵伐鲁——以雪上次兵败之辱!”宣公听了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田渊坐在一旁说:“英大夫,当初力阻主公出兵鲁国的是你,现在力促主公出兵鲁国的还是你——英大夫可真是两头不落呀!”言词间似乎有些讥讽之意——尽管当年英浩曾为田渊求过情,可田渊并不领他这份情,在他看来英浩是个善耍阴谋的人,所以他看不起英浩,而且还经常要找英浩点麻烦。
英浩依旧平静地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初有当初的道理,现在有现在的原因!”宣公听了英浩的话,问:“英卿,今天你说要攻鲁——是什么原因哇?”“回主公,因为为臣已经有把握将吴起除掉了——吴起一除,鲁国还有什么难打的?”“当真?”宣公追问道。“为臣岂敢在主公面前打诳语?”
宣公思索片刻,说道:“朕也早有心雪前次之辱!既然英卿有把握除去吴起,那朕就任田渊将军为主帅,英卿你为副帅,领兵十二万,半月后起兵伐鲁!”
英浩显然对宣公的安排不太满意,本来他以为这次的主帅一定是自己的了,可没想到宣公却把这个位置给了上次的败将田渊。英浩刚想说什么,宣公说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要合作好,不要再给齐国丢脸了!”英浩只好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说:“请主公放心!”田渊也表示这次一定要报仇雪恨。
走出王宫,英浩对田渊一拱手说:“田将军,我给你贺喜了!”田渊抬了抬眼皮说:“和你英大夫共事,未必是喜事。”英浩听了,并不生气,他笑笑说:“我说的不是这事——你的侄女嫁给了吴起,这可是喜事吧?”“什么?不会!那死丫头打他爹妈死后,一直住在我那儿。两年前和我吵翻了,留下一封信就跑了——说要去魏国学习‘法治’!她又怎么会嫁给吴起呢?”“她嫁不嫁吴起你已经做不了主了!我的人在曲阜的大街上看到了她和吴起一起走着——小两口可亲热了!后来我叫我的人去查了一下——她已经和吴起成亲一年多了,连孩子都有了!”英浩说完,自顾自地上了马车走了,把田渊一个人扔在那里犯 愣。
齐军再度进攻边境的消息传到了鲁穆公的耳朵里,他慌忙将大臣们都召唤来商议抗齐之事。
吴起第一个站起来说道:“主公不必担忧,吴起愿带兵迎击齐军——管叫他们有来无回!”穆公点点头,说:“好!那朕就任你为主帅……”说着取出半块调兵用的兵符递给吴起。
“不可!”柳子瑞忽然大声说道,“主公,谁都可以帅兵抗齐,唯独吴起不行!”穆公和吴起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因为吴起的妻子是此次齐军主帅田渊的亲侄女!”“胡说!”吴起暴怒了,“内子确为齐国人不假,但她父母早已过世,更没有田渊这个叔叔!”
柳子瑞冷笑着说:“吴起,你敢带我去对质吗?”
“当然敢!”
“如果真是呢?!”
“如果田燕真是田渊的侄女——我就亲手杀了她!如果不是——柳大人,你可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这么说事情就好办了——你要真杀了田渊的侄女,那主帅当然是你的,如果真是我弄错了的话,你就杀了我,主帅还是你的……”
穆公不愿听他们再吵下去了,他说:“好了!别吵了!柳卿,你跟吴卿去对质一下好了!”说着把兵符给了柳子瑞。
柳子瑞跟着吴起来到了吴起的府里。吴起对坐在客厅里的吴锋说:“去把你嫂子叫来!”
不大会儿,田燕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一看吴起的表情不对,忙问:“出了什么事?”吴起还没说话,柳子瑞就阴阳怪气地说:“吴夫人……或者……田小姐,我是来问问你叔叔的事——他老人家可是又带着十几万兵马打过边境了!”
田燕听了这话,就觉耳朵“嗡”的一声——她想道:“这一刻终于来了!”田燕自从在街上碰上了郭承后,就总感觉心烦意乱,老怕一旦吴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己会说不清楚……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样快。
吴起见田燕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急得向她喊道:“你快说你不是田渊的侄女!快说呀!你不认识田渊!”
田燕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多么希望我没有田渊这个叔叔啊!”
这句话简直就像一个炸响的霹雳落在了吴起的头上——吴起懵了!
“吴起,听到了吧——你可说过,尊夫人如果是田渊的侄女,你就亲手杀了她……”柳子瑞兴灾乐祸地说着。
田燕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此时,吴起面无表情地抽出了剑,指向了田燕。
田燕看着吴起手中的剑一点一点向自己的胸前推进着,又看看吴起身后一脸奸笑的柳子瑞——一切都明白了!田燕对吴起深情地说:“吴大哥,刺吧!我不怪你!我不该瞒着你!是我连累了你!能死在你剑下,我也可瞑目了……”
吴起怎么忍心真的杀死自己的爱妻呢?可一时冲动,说出了那样的话,眼下该怎么办?剑已经顶在了田燕起伏的胸膛上,田燕静静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静,死一样的静。吴起的剑还顶在田燕的胸膛上,但却怎么也刺不进去。昨天,吴起还不能容忍一根绣花针刺伤爱妻那细嫩的肌肤,今天却要他亲手把利剑刺进爱妻的胸膛——这不可能!
“怎么样?漏馅了吧!吴起!你窝藏奸细,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别以为这么做做样子就可以骗得了我!”柳子瑞得意洋洋地说道。接着他大喊了一声:“来人!”十几个士卒冲了进来。“给我把反贼吴起拿下!”柳子瑞一声令下,十几条长戈指向了吴起。
吴起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去他的吧!为了田燕,为了我们的儿子,我和你们拼了!”他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考虑该怎么脱身。
就在此时,田燕对他喊了一声:“吴大哥,别了!”吴起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着剑上一沉——田燕的身体先是向前一靠,接着就像一片落叶一样飘落了下去……随即,一道鲜红的血箭从田燕的胸前射了出来……
吴起手中带血的宝剑“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下,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他不敢看田燕倒在地上的尸体,那具渐渐变凉的尸体,曾是他最亲爱的人,可她现在……吴起在心中不停地问:田燕啊田燕!你为什么偏偏是田渊的侄女?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呀?他好像是在问死去的田燕,又好像是在问自己……他为了保全自己所信仰的那个“信”字,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妻!不要指责他吧!真正的凶手应该是那个道貌岸然的英浩——这一切,正是他一手策划的!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将吴起置于死地——田燕用生命挽救了自己的爱人!
站在一边的柳子瑞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吴起为了当这个将军,居然真的杀了自己的妻子,这……这……这简直是疯了!可现在他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兵符递给了吴起,说:“吴将军大义灭亲,可敬!可敬!”吴起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接过了那半块兵符。这半块兵符是这样的沉重——它是田燕用生命换来的呀!吴起紧紧地攥着兵符,良久,他命令吴锋道:“吴锋,你留下办理你嫂子的后事!家里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说完,猛一转身,走出了自己的家。
吴起带领着兵马,夜以继日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在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在离曲阜三百多里的一座山上扎住了阵脚。这里是吴起认真思考之后,选定阻击齐军的战场。这座山连绵一百多里,犹如一道天然的城墙挡在了通往曲阜的路当中,唯一的通道就是山中那条四五丈宽的峡谷。更为难得的是,这座山虽不是太高,但坡很陡,山势非常险,而且山上还有不少风化形成的大小石块——为守山准备了大量有力武器。真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一扎下营,吴起不顾一路劳累,忙命令将士们伐来一些比较粗的树,在山顶和东北面的山坡上建起了一道道防御墙。待建好,又让大家在墙上抹上稀泥——这样做,一来可以起加固作用,二来可以防止敌人火攻。防御墙完全建好后,吴起又领着士卒们将山上的石块,往防御墙下搬。士卒们虽然都已经劳累不堪,但看到同他们一样赶了一昼夜路的吴将军都没有休息,也就都打起了精神,跟着吴起干了起来。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吴起才下令做饭——这时早已过了中午。
吴起同士卒们一起吃过了饭,带上几个副将和一部分士卒,进入山上的掩体,监视山下的情况——从时间上推测,齐军随时会到。其他的士卒按照吴起的命令,到营中去睡觉了。
吴起要他们养足了精神,好迎头痛击气焰嚣张的齐军。
田渊和英浩带领着大队齐军在天快黑时赶到了山前。英浩向着山上一看,一面绣着斗大一个“吴”字的帅旗在山顶上迎着晚风,骄傲地飘扬着。山坡上,山顶上,那一道道新修的防御墙也像是在嘲笑齐军的跚跚来迟。英浩见此情景,不由得长叹一声:“唉!又让吴起抢了先手!”田渊看看天色已晚,山口又早已被鲁军封住,只好下令在山前扎营,明天再想办法攻山。
第二天一早,三四十名齐军走到山口前,指着山上的鲁军大声地议论着:“嘿!我说,你们知道鲁国人是什么变的吗?”“哟,这听着可有点新鲜,你说是什么变的?”“嗨!你不用问他了,我就知道!”“那你说说……”“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鲁国人个个都是乌龟变的!”“那为什么?”“你还没看出来?这一天到晚的老缩在这山口里,连个头都不敢伸——不是乌龟变的是什么变的?”说完了,大家一起“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这一番话鲁军将士们听得真真切切的,个个都快把肺气炸了——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他们竟然骂我们是乌龟,是可忍孰不可忍?鲁军将士纷纷向吴起请战,要求出击。吴起听了,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得出这山口一步,违令者——杀无赦!”吴起的回答大出将士们的意料之外,大家都在心里琢磨:将军怎么改了脾气了,上次大败齐军,那仗打得多痛快——一阵就把齐军打得落花流水。这次我们又苦练了一年,与齐军开战一定会比上次胜得更轻松,可……可人家堵在家门口骂我们,我们这位吴将军居然不许我们出击,这是什么道理吗?那个什么二十八宿阵是练着玩儿的?可琢磨归琢磨,大家也都知道吴起法令森严,谁也不敢拿脑袋开玩笑——不让出击,就在这山口里忍着吧!后来有人也想开了——他们齐国人长着嘴,我们就没长嘴?他们能骂我们,我们再骂他们不就得了。于是,鲁军在山上也大声地“议论”起来,这个问:“唉,你们说,咱们守的这个山口像什么?”那个说:“像什么?”
“我看像是个大门……”另一个又指着山下,笑着说:“对,是个大门,要不怎么有这么多的肥猪来拱呢?”接着又有人应道:“嗨,这离过年还好几个月呢——告诉那些肥猪:别拱了,过些日子才杀他们呢!”……
就这么山上往山下骂,山下冲山上骂,一连骂了五、六天。这一天,田渊终于耐不住性子,来找英浩。一进英浩的帐篷,田渊就冲着英浩嚷了起来:“我说英大夫,你出的这叫什么主意啊?我田渊大小仗打了不下百回,这次我才算开了眼了——两国十几万的军队、一千多乘战车对峙着,不动一刀一枪,在那对着骂……这叫打仗吗?”英浩稳稳地坐在坐席上,不慌不忙地说:“田将军,你要是觉得我的办法不好,你可以下令攻山嘛,这次的主将到底还是你田将军啊!”田渊一跺脚,说:“英大夫,我可没你那么胆小——我这就下令攻山!”
说完,袍袖一甩,走了出去。
吴起在山顶上监视着齐军,忽见齐营中正集结队伍,好像是准备有所行动,便立即传下令去,告诉将士们准备作战。大家早憋足了劲要和齐军干一下了,这会儿一听说准备作战,精神头儿全上来了,个个紧握这手中的武器,等着齐军的到来。
不大会儿工夫,就见五千多齐军气势汹汹的攻到了山前。吴起站在山顶一声令下,鲁军呐喊着将大块的石头、燃烧的火把投向齐军。齐军在山下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纷纷往后退。田渊一见,大怒。他传令弓箭手,往山上射箭。可怎奈山上鲁军早就建好了掩体,射出去的箭根本就伤不到人家。田渊不愿丢这份面子,又下令增派五千士卒攻山,可这丝毫不起作用——五千人也好,一万人也好,在那雨点般落下的石块、火把的攻击下,都只有仓皇后撤。田渊在后面辉舞着宝剑,叫喊着:“后退者死!”一次次的把刚刚退下来的士卒们往回赶,士卒们冲到前面,脚跟还没站稳,又被鲁军的石块、火把打回去,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来回折腾着。一万齐军就如同一群没头的苍蝇,胡乱的来回撞着。每次进攻之后,都要留下满地的死尸。攻到下午,齐军攻山的一万人只剩下了两千多。连那位号称力大无穷的苏豹也被一块大石块砸断了右腿,要不是旁边的士卒把他拖下来,只怕早成了肉饼了!田渊看看实在是没法再攻了,只好下令收兵!
山上的鲁军看到齐军收兵,又向吴起提出出兵追击,有的士卒甚至说:“将军,下令出击吧!我们现在杀出山口,一口气就能像上次那样把齐军赶出鲁国!”吴起听了这些话,既没说不行,也没说行,只是摆了摆手,说:“今天大家打得都很出色,除了哨兵,都去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天好接著作战。”大家听将军这么说,只好回各自的帐篷去了。
田渊这边可惨了,早上带出去一万生龙活虎的士卒,晚上只回来了两千多残兵败将。就这两千多人里,还有好几百是抬着回来的。田渊领着这两千多残兵刚走近齐营,就远远地望见英浩带领着几十名副将、校尉在营门那里站着。田渊在心中暗暗地骂道:“英浩这个混蛋,他这是来看我的笑话啊!”这时英浩急步走到田渊面前,假装惊讶地上下打量了田渊一番,说:“哎呀!田将军,这是怎么了?我原以为凭田将军虎威,一定能攻开山口,得胜而归呢!这才率众将前来迎接,可谁知……”田渊当然听出英浩这是奚落自己呢,可又说不出什么来——谁让自己不光没攻下山口,还赔进去了七千多士卒。唉!归根结底,吴起这小子实在是太可恶了!想到这儿,他看了看英浩,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帐篷。英浩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一声不无蔑视含义的冷笑,又回过头对士卒们说道:“把受伤的人送到巫医那里去!其余的人回去休息!解散吧!”那神情,就像他是主帅一样。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天的士卒们,早已没有精神去追究谁是主帅,谁是副帅,一听到“解散”的命令,都纷纷蹒跚着向各自的帐篷走去。说实在的,今天活着回来的,真都是捡了一条命。
自这次攻山之后,田渊就一直躲在自己的帐篷里装病,军中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问——他有他自己的打算:看起来,要攻开这座山口绝不是容易的事,英浩既然愿意去逞这个能,就让他去指挥好了,他要是老这么按兵不动,等粮草用尽就只有撤兵一条路可走了,要是那样,回到都城我也交代得过去——我一直病着,军中事务都是英大夫管理……要处罚,也是处罚他!要是他英浩真的能把山口攻开,打败吴起,凯旋回兵的话,那军中的主帅毕竟是我田渊,头功还得是我的!他英浩顶多也就算是辅助有方……既如此,我何必和他英浩斗气呢,在帐篷里一歇,比什么不好?
英浩早就看出了田渊的心思,为此他在心中无数次地骂齐宣公不会用人——这次出征根本就应该让我英浩为主帅,可那个老糊涂倒让我给那个草包田渊当副手,现在可倒好,主帅“病”得出不了帐篷,什么事都得我这个副手管,管得好,将来的功劳也是主帅的,管得不好,罪过都是我的……好事都让他田渊占去了!好吧!你不是有病吗?我就成全你!
英浩悄悄地写了一封信,交给自己的一个贴身侍卫,让他火速返回都城,面呈国君。信中讲田渊攻山失利,又身染重病,已无法再担当主帅之职,望齐宣公见信后速派人来接替田渊,以免坐失战机!这封信送出之后,英浩如释重负,他望着山上鲁军的营寨,自语道:“吴起,这回该轮到你倒霉了!”
齐宣公在临淄城里正为一直没有前方的消息着急呢,就在这时英浩的信到了。齐宣公看过了信,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英浩这哪里是请他速派人去替代田渊,明明是要他速速任命英浩为主帅吗?唉!这个英浩……再一想,田渊说起来是差一些,这次自己派他为主帅,不过是想让他有机会报上次的惨败之仇,可现在看来,他这次也未必是吴起的对手,把他换下来也好。主意打定,立即写了一封信,信上讲:田渊染病,就让他回临淄养病好了。由于军情紧急,不便另派主帅,就委任副帅英浩为主帅,接替田渊之职。然后派人送到了前方的军营。
这封信送到营中的时候,田渊还在帐篷里打他的如意算盘呢。一听国君的信使到了,连忙出来迎接。等把信一看完,当时傻了眼了——现在自己再说没病,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可就这么把主帅的位子让给英浩,又实在是不甘心。憋了半天才对信使说:“我……我还支撑得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英浩就插进来说道:“田将军,你这是何苦?你这几天来病得连帐篷都出不了,既然主公这样体谅你,你就不该辜负主公这份心意才是——就不要硬撑着了!再说,建功立业也不急在这一时嘛!还是身体要紧!”田渊听了这番话,那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在心里骂两句解解气——他知道,这一定是英浩策划的。但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辩驳,最后只好万分不情愿的把兵符、印信交给了英浩,表示明天和信使一起回临淄。
英浩大喜——因为这不仅意味着他正式的成为了一军之主,而且,这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诱吴起上当的机会!
当夜,英浩召集了十几名副将到自己的帐篷,向他们作了一番安排。十几名副将从英浩的帐篷出来后,连夜带领着各自属下的兵马悄悄地出了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大早,英浩就来到田渊的帐篷中,向田渊深施一礼,说:“田将军,今天你就要回去了,全体将士都有不舍之意,要送一送将军!我已传令下去,大军拔营——恭送将军一程!”田渊看着英浩,心想:这个英浩又打的什么主意?可人家说要送,自己也不能非说不让送啊。只好说:“英大夫,你现在是主帅——你说了算,你既然已经传下令去了,那就如此吧。”英浩听了,诡秘的一笑,走出了帐篷……
吴起刚刚和士卒们一起吃过了早饭,在山顶监视齐军动向的一名士卒忽然急急火火地跑来报告:“报将军:山下的齐军正在拔营——看样子是要撤军!”吴起一听,心中疑惑起来:这齐军怎么就要撤军了呢?是坚持不下去了?还是另有原因?带着这些疑问,吴起登上了山顶。向齐营方向一望,只见齐营中正忙得不亦乐乎——士卒们有的在拆帐篷,有的在装运辎重,还有的在那里备马套车……看上去还真像是要撤军的样子。看着齐营这一番景象,吴起陷入了沉思。
“将军,天赐良机啊!现在冲下山去,保证杀他们个人仰马翻!”一个副将的话打断了吴起的沉思。周围的几个副将也都说这是个好机会,趁着这会儿齐营正乱,杀他个措手不及。
吴起又思索片刻,说:“好!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听说要出击了,大家都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守在山上的二十几天把大家都憋坏了,眼瞅着敌人就在跟前,却不能与之一决生死,那滋味简直就像是一个饿了几天的人,守着一堆山珍海味,却吃不着一样。现在终于可以痛痛快快跟这些嚣张的齐军干上一场了,大家哪能不高兴呢?几个副将争先恐后地向吴起请战:“将军,末将属下的弟兄们早就等不及了……”“将军,末将愿打头阵!”“将军,这个机会就给末将吧!”……吴起看着大家斗志如此之高,很感欣慰——一年的训练没有白废!他作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再争了。等大家安静下来后,吴起开始传令:“曹副将、孟副将、师副将,你们三人带领两万士卒,一百乘兵车,到山口处待命!公输意,你带领一千士卒冲下山去,攻打齐国军营!”吴起一说完,副将公输意就提出了异议:“将军,一千人是不是太少了些……”吴起摇了摇头,说:“不少!到时一定听我将令——闻鼓则进,闻钟则退!违令者斩!”这下可把大家闹糊涂了——将军这是要干什么呀?齐军就是再乱,那也是十几万的大军呐,派一千人去攻打……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可将令就是这么下的,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只好老老实实地按照吴起的命令去做了。不大会儿,两万士卒和一百乘兵车就集结在了山谷中;公输意挑选出的一千名士卒也已整装待发。吴起见一切准备就绪,便抡起了手中的鼓槌,擂响了战鼓。随着“咚、咚、咚”的战鼓声,公输意带领的一千士卒咆啸着,挥舞着长戈大戟从山上的掩体后面冲了下去。
英浩正在指挥着士卒们拔营,忽听到山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战鼓声,抬头一看,见一队鲁军杀下山来,当即传令:“撤!没有收拾好的辎重都扔在原地!”一时间,辎重粮草扔了一地,齐军乱哄哄地向后撤去。
公输意一见齐军后撤,心想:我们将军真神了!说一千人够用,还就果真如此——这不,我们还没到跟前呢,齐军就吓跑了!想到这,公输意把手一挥,高喊道:“弟兄们!杀啊!别让他们跑了……”喊完自己举着一杆铁戟就往前冲去。一千名士卒也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像一股旋风似的向后撤的齐军卷了过去。齐军见鲁军冲来,并不抵抗,只是加快了后撤的速度。
山谷中集结的那两万士卒看着外面的情景,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心里一阵阵的着急——吴将军什么时候下令让我们出击啊?现在只要他一声令下,我们就冲出山谷,让齐国人见识见识二十八宿车阵!就在大家群情激奋,跃跃欲试的时候,意外地听到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当、当、当……”的钟声。
公输意正追得起劲,忽听山上传来了钟声,心里想:怎么回事?这会儿该擂鼓啊!怎么敲上钟了呢?闻钟则退啊……别管怎么回事了,钟声也是将令,让退就退吧!只是太便宜了这些齐国人!这么想着,带着一千名士卒退了下来。
队伍一退上山,公输意就跑到吴起面前问道:“将军,为什么敲钟?”吴起望着还在后撤的齐军,又像是回答公输意的提问,又像是自语拟的,说道:“不能再追了……”说完,转过身来,大声命令道:“各部归队!回到原来的掩体后!坚守山口!”大家听了这条命令,一劲儿纳闷儿——吴将军不是老对我们说要杀敌立功,保卫疆土吗?这会儿敌军明摆着不行了,吴将军怎么又不让我们打了呢?该不会是像当年的宋襄公那样心存“仁义”吧?看吴将军平常可不像是那种蠢人啊?大家就这么胡乱猜着,回到了各自的掩体后,看着山下那一大片空地,不少人想:坚守?齐军都撤走了,还坚守什么呀?
英浩指挥着军队往后撤,撤着撤着,忽然见追兵都退了回去,不禁大失所望——齐军的后撤完全是他的一个阴谋。山口处易守难攻,吴起又在上面严密设防,英浩知道要想攻上去是几乎不可能的。可军中的粮草已不是很多了,这么长期对峙下去无疑对自己也非常不利。于是,他想借“恭送”田渊这个机会,将吴起带领的鲁军诱下山来,再围而歼之。其实,头天夜里,那十几名副将就已经带领着大批的齐军埋伏在道路两旁的树林里了,只等鲁军钻入这个圈套。当英浩看到只有一千名鲁军冲下山来的时候,他认为这是吴起派来试探虚实的,便假戏真作,命令大举后撤,以期将鲁军的主力一并诱到山下。可现在看来,自己的计谋是被吴起识破了!田渊借此时机,对英浩说道:“哎呀!英大夫,出师不利啊!这刚当上主帅头一天,就让人家一千来人追得丢盔弃甲,未免大损虎威。不吉!不吉!”英浩自己也感到很没有面子——他本想当着田渊的面,打败吴起,好让田渊服气,可这下倒好……好在英浩修养颇深,听完田渊的话,只是一笑,既而自我解嘲道:“这不过是吴起对田将军亦有不舍之意,故而特意派些人来与我一同恭送将军罢了!”田渊冷笑一声,说:“我看英大夫还是就此留步吧!要是这么个送法,只怕以后英大夫在主公面前不好交代!哈……哈……哈……”田渊大笑着,带上自己的十来名卫兵,和齐宣公派来的信使一起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