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紫薇花对紫薇郎,不顾纲常把丑扬。
要知来年一陽一寿绝,何必今朝不洞房。
话说孙小继听见奶奶之言,只唬得他魂飞楚岫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峰。奶奶说:“此不是两便的了?”小继说:“奶奶,你省事些罢!就这么玩玩罢,你老人家不要..若是被旁人批评,不是玩的,吃饭家伙就要搬家了!”奶奶说:“你不依我,我一定是要招你的!”“奶奶,你可晓得于礼不合?天下哪有娘嫁儿子的道理?”奶奶说:“偏要!小继,你莫要呆了,你同我前世有缘,两下牵连了在一堆。我是扬州人,你是泗洲人,你不是孙家儿子,你我是前世一对好夫妻,今世里人在一堆。”
小继此时骑虎之势欲罢不能,被奶奶三番两次,胡言乱语迷惑住心了,说:“听奶奶,办罢。”奶奶说:“小继,你娶亲不是冷冷清清的瞒着人的,必须要热热闹闹的,请些人来恭喜,吃一杯喜酒,还要用帖子请那几位老爹来家吃喜酒,还要拿捧儿香,要办七簋两道汤。”小继说:“奶奶,你老实些吧!悄悄招了,不要惊动人了。”奶奶说:“不行!一定要办酒,摆摆我翻身一场,嫁夫作主,一定要请人一回酒。”大爷说:“不用办罢,恐人晓得,大有不便。”奶奶心中不悦,到了饭后,逼着小继,教人买了帖子家来,逼着小继:“代我写,写完了念与我听。”上写道:
二十一日菲酌。候
光眷晚生孙小继顿首拜
复又念与奶奶听。奶奶又叫写了长签,请的是汤老爹,汪老爹,方老爹,张老爹,吴老爹,胡老爹,卢老爹,储老爹,陈老爹,任老爹,文老爹,着人送至司房,下了二十一日请帖,又叫人喊了厨子。
小继回家,奶奶又叫买了一对红烛回来,又叫买了一百锞子,准备烧灵脱孝,此还是奶奶一点好心。世界上天只劝人,除结发之妻,继配讨妾,皆可不必。天下可有六月初三死丈夫,八月二十一日他倒嫁人,连百期都不守吗?可叹,可叹!奶奶又叫小继出去买了些时样绒花,家中又挂灯,又结彩,一切都闹闹热热的,忙乱了三天。叫小继保养身子,用好饮食,成天将养着他。奶奶昼夜忙忙不止。到了十九日下午,又叫小继买一斤红烛回来,好做富贵烛,又请香烛、元宝零星物件,一切齐全。
忙到二十一日,手不住,脚不停,俱是奶奶承管。到了二十一日,小继早上来梳洗,用了一餐面,吃过,用茶漱口,吃袋烟。奶奶这一天打扮与往日不同:内里穿了一件玉色绫褂,下穿一条白绫裤子,又换了一双画眉色褶裤子,一双富贵不断头杨妃色花鞋,外系一条天蓝夹裙,加上一件西绫夹袄。上穿一件天青衫子,头上戴了一根龙头金钗,又戴了一枝面簪,两旁边挂下吊珠,道是钗结一般。奶奶今日打扮十分俊俏,今日又做新娘一回。用了中饭,匀匀脸,刷刷头。今日奶奶头梳得光溜溜的,搽的水射油,连苍蝇都不敢歇在上面,恐怕滑了脚,跌断了腿。
再说司房众人看了孙小继请帖,擅用红帖,未满百日。见帖内又是菲酌之谈,众人不懂是个什么意思。内中有一位谈论道:“不知用红帖子是何道理?”大家商量,想必是孝姑出嫁,不然就是小继定亲。有一位老爹说:“我们今日是一定要去的。同大理相好,小继又用帖请,倘我们今日不去,外人就要批评我们不是,说是人在人情在。”众人说论,下午司房会齐。再言小继到了下午的时候,眼睛不住地跳,耳朵发热,心神恍惚,叫了一声:“天老爷,快下雷暴雨罢!淹起来,没得人来也罢!”过了一刻,外面敲门,原来是厨子来了,挑了四桌菜。小继对师父说:“先会三桌,留一桌,待客散了,再用团圆席一桌。”
到了太一陽一下山,一众老爹来了,到孙府敲门,大家进来,走到堂屋内来,众人请孙氏见礼。小继开言:“诸位老伯请坐了罢!婶母有事。”众人说:“强氏大婶原是通家,今日大翁去世,少年寡妇,自避嫌疑,好可敬,可敬!”众人也不问今日何事,就吩咐会菜罢。一刻工夫,摆下酱油碟子,请大家叙坐。众人都是一处的人,每日会见,就叙齿坐下。
再讲奶奶叫小继:“场对他们说了罢!”小继说:“奶奶,我不好说!”奶奶说:“你此刻不说,我就喊了,说你如何,你我就要分开了。小继,你看还是说的好,不说的好?”小继被逼不过,只得硬了头皮出房,叫:“诸位老伯老叔,今日菲酌。我家婶母年轻,与其这么干,不如那么干!”众人不懂何事,内中有一位说:“我明白了。大翁在日,上了我一个会,我差他会子。我是中秋把三两,过年把三两,明年清楚。”小继说:“错了!不是,婶母说我人大了。”众人说:“我们晓得了,你家婶母代你娶一房亲事么?”众人说:“如何?我说他用红帖请人,必是喜事。是哪一家姑娘?”孙小继说:“不是。小侄定亲,诸位老伯、老叔在此,我家婶母年轻,意欲这么干,倒不如那么干!”众人说:“令婶母要改嫁,好是好的,何不依她,早些让她去罢!是什么人家?”小继说:“我人大了,与其花钱费钞,两下省些事罢,不如这么干罢,倒不如做嫁招夫罢!”不一刻工夫,上头菜。奶奶喊小继说:“拿毡条拜头菜,礼不可缺场。”小继拿毡条。众人说:“头菜头汤,一齐都免了罢!”再讲众人说:“孙小继,你的意思要招你令婶母不成?”内有一位老爹有了底气,就骂了一声:“该死的丧心禽兽,枉在世上把个人皮给你裹了!”遂站起来,骂了一声,伸手打了他一个嘴巴子,新郎官随即躲在桌子底下。众人各散,天翻地覆的了。
不提众人散去,再言大娘在房听见,此刻有了底气,把门帘—掀,骂了一声:“该死的这些不中抬举一騷一货养的!我嫁强盗,嫁大王,与你什么相干?好意请你们吃酒,为何打起新郎来?我好恨耶!我气得不得了!要不是今日是我的喜日,百年大事要紧,不定我同他们这班一騷一货养的把命拚了!我又恐怕喜神被我唬去了!”说罢,在桌子底下把新郎官请出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