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兵送蒯聩至城下,卫公大惊,谓群臣曰:“晋兵送吾父返国,吾必逊而出迎,敢拒而不纳乎?”
大夫高柴曰:“父子之道,人伦所重,明公须出城远迎,奉位与父,焉可拒而不纳?”
出公曰:“子羔之言是也!”
遂令整驾出接。忽阶下一人,谏曰:“不可!”
众视之,乃大夫孔圉之子孔悝也!出公问曰:“孔悝之见何为不可?”
悝曰:“蒯聩得罪于父,故先君弃此大位,不传与子而传于孙,今明公欲以大位迎聩,是废先君之命而得罪社稷也!且晋人机变贪暴,若引赵鞅入国,必然社稷倾危。”
出公曰:“卿言虽亦近理,然吾父已在城外矣!”
悝曰:“但公四门坚闭,日久彼必自退。”
出公曰:“争奈国人笑孤不孝!”
悝曰:“但称先君之命,何为不孝?”
出公遂依悝谏,令四门坚守,不许轻放。
孔悝之母,蒯聩之妹也!灵公之女嫁与孔文子,生孔悝。
闻孔悝谏出公勿纳其父,乃责悝曰:“蒯聩父也,辄子也,汝为人臣,合正天伦,焉可教人拒父?”
悝曰:“吾食君之禄,但知为国,焉知其他?”
孔姬令仆人恽良夫从城隙私出迎见蒯聩。良夫前召公子入城商议。蒯聩曰:“承吾妹为谋,无德可报,但四门不通,焉能入城?”
良夫曰:“公子倘得归国,赐良夫数钟之禄,则有一计。”
聩曰:“能谋我入城,得位即赐尔服冕乘轩,大夫之职。又赐免死铁券,令尔子孙世享富贵。”
良夫大悦,即献计曰:“目今孔悝守拒甚坚,但可密图,不可扬人,公子可蒙衣而卧于车中,选晋之壮兵二人,扮为引车之仆,我向前入城,倘守城者问,但诈言迎亲眷而入,如此则事可图!”
蒯聩大喜,遂选壮士石乞、孟厌二人从之,实时装扮上车。
赵鞅嘱曰:“公子珍重,勿露根芽,公子入城即便开门,与鞅接应,事无不克!”
蒯聩与良夫入城,两门守吏罗御拒之。良夫曰:“汝不识吾孔大夫之家人也?”
御曰:“后车何人?”
良夫曰:“大夫之亲眷也!”
御曰:“主上防寇甚严!”
良夫叱曰:“守城防寇乃吾大夫奏准之事!岂有自谋而自陷者耶?”
罗御笑曰:“子言是也!”
遂开城放车而入。良夫恐孔悝听知,至黄昏与聩密入见孔姬,二人吞声而哭,各叙往情。聩曰:“承妹所谋,必须代成大事,不敢负德!”
孔姬曰:“汝且藏于吾室,待其退朝而归,汝必以威挟之,方成大事!”
遂令壮士石乞、孟厌执利器以待。
少顷,孔悝朝回,孔姬问曰:“父母之族孰为至亲?”
悝曰:“父则伯叔,母则舅氏。”
孔姬曰:“汝既识为母之至亲,何故不纳蒯聩?”
孔悝复辞前日之事。孔姬曰:“今日不容不为舅氏也!”
即令蒯出,孔悝一见,慌忙下拜。石乞、孟厌仗剑立于左右。聩曰:“孔悝今日尚执迷乎?”
悝曰:“愿从舅氏之命!舅氏疑悝,请定盟誓!”
孔姬因孔悝尽心为辄,不可与盟,但囚于蟠台,待事已定,然后放之。聩即拘囚孔悝于蟠台,令石乞、孟厌、良夫率甲士。
次早,鼓噪声言:“蒯聩入朝。”
满朝文武无措,辄慌忙从东城门而走,群臣自相奔践。子路时为孔悝之臣,闻孔悝被囚,即操戈杀人,高柴走出,遇子路曰:“门已闭矣!尔尚何往?”
子路曰:“食其禄而避其难非仲由之所为!”
遂杀奔蒯聩之后,石乞、孟厌上马来敌。子路奋力以战二将,石乞力乏败走,子路追之,石乞躲过,挺枪一刺,则打断子路之缨,孟厌又刺一枪,子路将死,乃曰:“君子死不免衣冠。”
乃弃戈于地,结婴而死。史臣有诗曰:孝行着闻出孔庭,涵濡洙泗圣恩深,休夸食禄无忘难,至死儒冠不绝缨。
石乞斩子路之首,悬于朝外,令群臣有不从者,依律治罪。
群臣奉蒯聩即位,是为昭公。当时,南子已死,出公外奔,聩亦不究前故,但令放孔悝复职,封恽良夫为下大夫,赐以铁券三道,厚报孔姬,重待赵鞅,以良民五百家谢之。
却说高柴逃难出城东,门卒拒之,高柴决意欲出。守卒曰:“大夫必欲急出,有一条僻路,可通城外,汝从此而出!”
高柴辞曰:“吾闻君子行不由径,吾必不往。”
守卒曰:“此有空隙之窦,暂且容身。”
柴又辞曰:“吾闻君子正而不窦,吾必不隐。”
正踌躇间,守卒开门,高柴遂出。守卒曰:“大夫认得吾否?吾乃昔犯罪之徒,告理于大夫座下,大夫曾刖吾左足之人也!”
高柴惨然曰:“吾既刖尔之足,正是报仇之日,胡叫我从径而走,从窦而隐。”
守卒曰:“大夫刖吾之足者,执公法也!焉敢咎而报怨乎?大夫速行矣!”
高柴嗟叹,直奔东鲁,来见孔子。
当时,孔子告老不仕,著书于家。时有叔孙氏之仆名商鉏者,采樵于城西,见一大兽,身似麇,尾似牛也,商鉏以为怪物,伤折其足,弃于西郊,百姓观者如市。孔子闻之亦往观之,既曰:“此麟也!胡为乎来哉?”
悲泣不胜,于贡从旁请曰:“夫子何伤麟也?”
孔子曰:“麟乃王者之瑞兽也!必须明王在位,教化风行,然后麒麟始出,今值周室既衰,明王不作,天下诸侯篡弒暴乱,而麟反出,为人折足伤身,何出不逢时,而致自毙,此吾所以泣之也!”
遂令弟子掩而埋之。后世史臣有诗云:
唐虞世远凤麟疏,何事行行又出都,
总是春秋褒贬笔,特因拭面泣麟扶。
孔子归家,感获麟之事,叹当时之乱,遂取鲁国史记,自隐公元年为始,作《春秋》一卷,定褒贬以戒后世臣子。
忽一日,有人自卫而归者,报卫君蒯聩作乱,孔子谓众弟子曰:“卫国有乱,柴也必逃而归来,由也伤其死矣!”
弟子问其故,孔子曰:“高柴知义,必不死非难:仲由昧义,必为孔悝死也!”
道犹未了,高柴果然奔归,师弟相见,且悲且喜。
孔子一日拽杖游于门外,因感而歌曰:“泰山其颓乎!良木其朽乎!哲人其萎乎!”
歌罢,趋入中庭,正席危坐。子贡进曰:“泰山其颓,吾将安仰?良木朽,哲人萎,吾将安往也?夫子殆将病欤!”
孔子曰:“赐也!明王不作,孰能宗予,吾将死!”
遂病,七日而卒。时年七十三岁。时周敬王四十二年夏四月己丑也。宋高宗御制赞曰:
大哉宣圣,斯文在兹,帝王之式,古今之师。
志则春秋,道由忠恕,贤于尧舜,日月其誉。
维时载雍,戢此武功,肃昭盛仪,海宇章崇。
弟子散在列国者,咸哭奔其丧,葬于城北泗上,弟子皆服心丧三年而去。独子贡庐于墓侧,又守三年之墓而后去。
却说赵鞅得卫五百户之良民,不奉入晋室,自将此民充入晋阳,使尹铎为晋阳大夫。鞅曰:“子必为我亲爱百姓,坚固城郭,他日吾当以晋阳为赵氏基本也!”
尹铎再拜而往。荀寅谓范吉射曰:“我等皆为晋之大臣,而赵鞅得卫民户,犹将充入晋阳,此必有吞并同列之意,今若不图,他日牙爪已成,难为制夺!”
吉射然其说。次日谋议吉射,设宴请鞅,埋伏甲兵而杀之。范吉射之族弟皇夷者,素与吉射不和。是夕,闻知此谋,密报赵鞅。鞅大惊曰:“然则若何?”
皇夷曰:“先发者制人,后举者为人所制。明公岂不达此?”
赵鞅即令良伯鲁与次子无恤,各引精兵,星夜先攻荀、范二家,自率大兵继后。
当时,荀寅从吉射在中军同榻共卧,夜半二人昏睡正浓,家人急报赵氏兵至,二人慌忙惊起。时伯鲁之兵喊声大至,杀入中军。荀寅与范吉射从后营奔出,无恤从后寨塞住去路,大喊一声斩荀寅于地下,范吉射抽身奔走,被鲁伯一剑斩为两段。赵鞅即灭荀寅、吉射家口,入见晋出公。出公曰:“范氏、荀氏皆先朝功臣,虽有罪恶,不可灭其家口。”
赵鞅作色曰:“范、荀二氏,欺陵公室,又残害生民,灭族尚且难保后患,何况灭其家口!”
遂愕然下拜而出。
晋出公谓君臣曰:“赵鞅傲慢如此,他日必有吞灭晋室之患!”
右军都护赵稷,右司马涉滨随出公退朝,泣告曰:“明公谓赵鞅有吞晋室之心,以臣等观之,韩、魏皆有此意,公欲诛之,必须密约齐、郑之兵,打入绛州,四家可除。若城中用兵攻之,力不能胜,反招其祸!”
公曰:“四卿知吾召齐、郑,必先作乱。”
赵稷曰:“明公密修借兵之书,臣与涉滨各带一札,密投二国借兵,则四家不日除矣!”
出公大悦,遂密修简札。
次日,令赵稷、涉滨各带一札,诈言出使。涉滨行至蓝桥,遇赵鞅、韩虎、魏驹会宴而归。鞅问曰:“大夫何往?”
涉宾曰:“奉命出使!”
赵鞅叱曰:“大夫此行,必有外通之事!”
令左右搜之,搜出召齐之书。荀瑶亦拿赵稷前来,赵鞅亲搜涉滨,亦得召郑之书,即令囚赵稷、涉滨。四家甲士,鼓噪杀入皇城。出公闻知,仰天叹曰:“此天覆晋室也!”
遂单骑出奔,遇荀瑶于城下。瑶大骂:“昏君,我等有大功于晋,尔反召兵攻我!”
剑斩出公于马下。遂打入宫中,满朝文武,各个逃命,众卿遂有灭晋之心。赵鞅曰:“不可!宜立新君,我等伏守臣职,方免邻国举兵。”
众然之,遂立昭公之孙名骄即位,是为哀公。哀公见四卿强横,不敢登位。赵鞅曰:“先君无道,无故召邻国以攻我国,故臣等同诛之,非臣敢行篡弒,今内乱既定,主公宜嗣大位,不必推延。”
哀公方升正坐,鞅等乃率文武朝贺,群臣或有不肯入朝者,瑶谓鞅曰:“群臣不朝者必然谋陷我等,宜斩赵稷、涉滨号令朝门外言:群臣不朝新君者,必与赵稷同谋,我必诛之!”
鞅从其言,斩赵涉二人之首,挂于朝外,号令群臣,群臣恐惧,皆入朝哀公。忽报吴王遣使至言:“请会于黄池!”
哀公辞不赴会。鞅曰:“吴王伐齐破楚,将与中国争霸,晋为盟主,若不赴会,必失霸权!臣等愿保主公会吴,万无一失!”
哀公方备车驾,同文武赴黄池之会。
时诸侯皆至,吴有矜傲之意,赵鞅告哀公曰:“吴王矜伐齐之威,有独霸之意。大王宜先定盟,不可与其夺我中国之权。”
哀公曰:“然!”
诸侯既登坛序爵而坐,吴王谓众诸侯曰:“寡人先祖乃周室之长,公等皆周室诸侯,今日中国盟主,固当寡人主之。”
赵鞅历阶而上,对吴王曰:“吴国周室之长,晋为诸侯之伯,今日主盟还是寡君为之!”
吴王不从,晋哀公必欲主盟,二国群争,至日斜不决。忽吴有哨马来报曰:“越王勾践,见主久出,乘虚杀入我国,弥庸引兵出敌,已被生擒,今群臣坚守,拒于笠泽,望王速抽兵保守!”
吴王闻知大惊。
又恐诸侯乘此皆叛,乃诈詈曰:“勾践岁纳贡税,助兵伐齐,焉有此事?匹夫虚张,罪合当诛!左右枭之!”
胥门巢仗剑斩却七卒。晋君臣曰:“吴王神采俱失,必有亡国之兆,与争何益?”
乃让吴为盟主,诸侯辞归本寨。
是夜,吴之告急文书连次不绝,吴王召伯嚭议之。嚭曰:“星夜班师保国!”
吴王曰:“倘诸侯乘此追之,则我内外受敌,岂不危哉!”
但不知吴越战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