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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闻琐事杂记

酌中志 刘若愚(明) 9490 2022-01-02 20:20

  洪武间,临海赵某者,失其名,卒业太学。为一中贵题《蚕妇图》云:“蚕未成时叶已无,鬓云撩乱粉痕枯。宫中罗绮轻于布,争得王孙见此图。”太祖偶幸中贵宅,见之,诘问谁作。中贵以赵某对。即召除肇庆知府,在郡大有廉声。见周海门先生《汝登杂言》。

  又闽人徐㶿《榕阴新简》所载,《城山郑氏谱女官恩遇》云:江氏名全,闽邑高惠里人,少淑慧,能记诵《孝经》《列女传》。及笄,归城山郑琚。洪武癸亥,琚早世,江守节。癸酉,诏选识字节妇,任用内府。当道以江为荐,赴内选中,授女府内品,钦赐名曰全,委掌金银各库,乙亥,因忆男女幼稚为奏。太祖高皇帝推恩。遣使来闽,挈取家属,驰驿至京,赐官房与居,免税课差役。戊寅,高庙遣内官李清送回。壬午,文皇帝登极,复遣内官秦陪捧帛来宣,助理内政,升尚宝局正赐,月奉三石,官房五间,与男原籍居处。永乐丁酉,江以年老力弱请归。旨允。重赐礼物,遣内官尹子良复送回闽。逾二年,己亥,以疾卒,年六十有五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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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庙圣孝,凡睿庙藩邸御笔,不惜重赏购之。恭钤钦文之玺,或新制睿宗献皇帝御书之宝,非亲近大臣不赐也。睿庙善书、善篆文,有《恩纪含香堂诗》行世。光庙于讲学之暇,好挥洒大字扁额、对联,以赐青宫左右,虽祁寒大暑,未之少懈。或亦钤东宫,亲笔图书不载年月者,即光庙潜邸之御书也。当轴亦宜奏请访购,以备一代宸翰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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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庙喜射,又乐观戏,于宫中教习戏曲者,近侍何明、钟鼓司官郑稽山等也。凡外面属托事情而营利肥己者,刘朝、王辅等也。泰昌元年八月,拨置西李娘娘。招权纳贿者,李进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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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婴年时,曾用右手小指,在殿门梭叶内剔土嬉戏,适光庙猝至,客氏急抱起,指甲被梭叶勾伤,痛哭不已。光庙抚之曰:不妨不妨,带破些寿长。仍好语勉慰客氏,今后用心云。其宽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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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髫龀时,教习书仿者,光庙伴读吴进忠也。宫中私自答应诵书习字,刘良相也。良相,雄县人,性朴直不茹荤,人皆以刘道称之。孝和皇后即才人王娘娘临崩时,托写遗言云:与西李娘娘有仇者,良相执笔也。天启元年,逆贤矫旨发良相于凤阳而杀之,今有谁肯代良相鸣冤枉耶?熹庙中宫张娘娘今懿安皇后者,秉笔刘克敬奉差选中二位中之一位。后性骨鲠,好看书习字。

  坤宁宫近侍陈德润,逆贤名下也,伺后动静,客氏、逆贤惮焉。遂时于先帝前离间之,后时有赐与克敬,不过食物之类,逆贤知之,遂将克敬发凤阳,寻矫旨害之。其后,又忌克敬之照管老叔马鉴,即累臣之同侍先监者,逆贤复嗾涂文辅题参降发凤阳,亦矫旨害之。既殓复苏,寺僧闻棺中急迫有声,守尸押葬者畏贤毒焰,不敢主持,遂生埋之。比至坑棺之堵,头将开,而不敢不埋也。悲哉!今上登极,怜其冤,咸复职改殓,归葬于北。今承天守备王太监允中、秉笔掌东厂王太监德化、随堂王太监承恩,皆刘名下,天之报施忠裔正未艾也。

  神庙贵妃李娘娘有疾,郑娘娘名下太监张明,医治不效薨逝。神庙极为悲悼,丧礼从厚。所生两皇子,派与中宫王老娘娘为慈母,共育咸福宫。彼时积言有如淳如衍之事,自此郑娘娘无有与分宠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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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御名,凡宫中所用油,皆更之曰“芝麻水”,“油漆作”改曰“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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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庙潞藩入朝,至景运门即下轿,步入乾清门之左瑞。惠、桂藩之入朝光庙,及今上之入朝先帝,至宫门始下轿,礼骎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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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庙在宥之四十二年二月初九日,圣母慈圣皇太后崩,其传行之旨曰:朕慈母皇太后。按慈母乃八母之一,非生母,不如直曰“朕圣母”为安也,又曰:偶尔崩逝。按“偶尔”字样,亦似未妥。是时,司礼监掌印者李太监恩,掌东厂者卢太监受。若使先监矩尚在,定经润正,必不草率如此。

  今上崇祯二年二月初四日巳时,中宫周娘娘诞生皇长子,其发外圣谕应曰:某年月日时,朕第一子生,某封某氏出,斯祖宗来体制也。时司礼监掌印高太监时明、秉笔沈太监荫等,皆负人望耆旧历练人也。乃所颁圣谕,竟将“某封所出”一句遗落,又将“生”字置“朕”字、“第”字之间。至闰四月十四日“百日命名穿红”之旨,宜称“皇长子”而竟称“皇太子”。夫未经册立,可作如是称耶?又闻秦中巡抚岳和声贺疏亦称“皇太子”。以上二宗或抄传差讹,尚可言也。若原发旨意如此,则高太监等不细心不知体之咎,将谁诿乎?典礼之谓,何可笑也?

  曾记泰昌元年冬,高沈“为本官复职讨祭葬”疏,竟将“谕祭”作“御祭”,切己之事尚错误至此,况国之大典乎?无怪片纸冗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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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年间,高、沈二太监闲住时助大工,每捐进一万两,其助辽饷又各进一万两,咸恐后也。至崇祯二年冬,虏薄都城,高止助五百两,余仅三四百两而已。果先富后贫耶?亦别有肺肠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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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宪庙好琴弈诗画,司礼戴太监义号“竹楼”,不知何许人最精于琴,而楷书笔法与沈度相埒。南中有一良家妇善琴,遍游两京,各省未有居其右者。雅闻戴名,诣外邸通名求见,久之订期。戴林沐之暇,至外邸,坐厅中,延南妇,隔帘向上一揖坐,南妇帘外不通寒温,让戴先操曲,甫终,南妇泪如雨下,色若死灰,将所携善琴即下阶石上碎之,拂衣而去,终身再不言鼓琴事矣。戴之名下王太监献号“梧岗”者,广西平乐人也。亦精于琴,有谱行世。司礼太监萧敬,字克恭,号“东梅”者,亦戴名下也,多读书,其楷书笔法似沈度,而草书则从张颠、怀素,间杂以篆籀边旁。今之巾帽局外厂,云是萧别业,惜基址不存,但寒泉数处。烟草冥迷已耳。

  鲍太监忠者,不知何许人。多学善书,历升长陵神宫监佥书。每坐大石上拾树叶而写诗,清风徐起,飘扬山谷,以自娱乐。山中巨石如虾蟆式者,鲍恒伏如几,今见存焉。世庙雅尚文学,久乏当意者,适有亲近以忠姓名学行奏荐,特蒙召升秉笔、掌印,寿逾八望九,尚耳目精明。以楷书写谕传红,世庙优赉特加,后允其予告令终。云其名下王太监,本不知何许人,为穆庙时名臣。又田太监义,陕西人,亦鲍名下也,至万历二十四年掌司礼监印,其楷书得鲍教为多,见典礼之臣记中。此后留心学问之人,亦并及一、二识向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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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礼监随堂李太监受者,京都人,西域苗裔。嘉靖四十一年选入,历任司礼监。至万历二十九年夏,收选官人四十余名,累臣亦其一也。三十一年选福王妃时,皇贵妃郑娘娘引潞王例,欲选三人而择之。先监矩时总理婚典,受执往事,争曰:潞王先选一位未中,复选二位。虽三人,其实二也,如何敢比?先监甚服其亮,而密荐之。后升随堂,未竟厥施,而一疾令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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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秉笔史太监宾者,嘉靖四十一年选入,多学能书,颇复欧阳率更笔法,先监最器之,历升文书房。史广交游,善琴弈,好写扇,其诗字之扇流布宫中,神庙思得好秉笔,览至史姓名,皇贵妃郑娘娘偶赞扬之,圣意疑其从宫闱中钻营也,遂立谪南京数年,取回任事,是日值有要紧旨意发阁,例该第一员亲捧到阁,而史名原前列也。及回奏,神庙益怒,复疑其夤缘往阁中见辅臣也,复谪南京二十余年,至泰昌元年八月,光庙登极,始取回。

  天启元年,逆贤力于先帝前荐升秉笔,后畏。其廉介,退出闲住。史性俭素,曾与京宦米公万钟契厚,贷史银七、八百两,米终身困顿未偿,史即焚券,都人多称为义举也。金太监忠,其照管侄也。金字敏恕,北直固安县人也。万历六年选入,历升文书房,博学能书善琴。守备凤阳时,曾著《御世仁风》一书刻之,博极鉴史,绘画周详,仿佛如《帝鉴图说》,其评语凡称《迂拙子》者,金之道号,其自跋,亲笔作也。

  先监在时,曾向金曰:公后来秉政时,我名下中惟刘官人堪用。公善视之。其后累臣被常太监云诖误墩锁,于万历癸丑冬,金曾折节赐顾,时存恤之。至天启七年十一月,累臣谪南,金已守备南京。崇祯元年夏,累臣复被逮赴北,蒙金惠银百两为途费,金寻蒙今上特升秉笔,掌御用监印,予告林下,近已令终。秉笔车太监应魁,则金名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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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纶者,北直人也。万历六年选入,升司礼监,博学能文善写,历升文书房,未任秉笔,人多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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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内臣读书,近有读《左》、《国》、《史》、《汉》古文者。如先帝伴读汤太监盛,万历二十九年选入,于书无所不读,善饮酒能诗,与郑太监之惠契厚,为同僚。先帝登极转典簿,不数月即以病请,准私宅闲住。汤益沉酣典籍,自号“醉侯”,雅歌笃学,最为李永贞嫉妒。天启四年十二月卒。

  郑太监之惠,号明渊,北直任邱人,亦二十九年选入,为牌子王奉名下。王则大司礼田太监义名下,王率众名下叩见,田遍熟视之,惟以手抚郑顶嘱王曰:此子顶圆眼秀,人中端正,山根直接印堂,合伏犀贯顶法,宜令读书。不数年,王与田相继卒,即派与管事。田太监诏名下,始深心奋志,受业于卢山人龙节。山人,杭州人,号九虬,博学能诗,于人落落寡合。闻累臣名,便交如旧识者,赠累臣诗云:

  栖迟数载谁曾记?我亦疏狂不记人。

  自接刘生杯酒语,常惊李白屋梁神。

  宫云冉冉明千树,玉漏迢迢隔九繙,

  祗令阳回春意早,羁鸾究竟出风尘。

  郑自此愈专心经史、古文、左国等书,诗习杜工部,字临黄山谷帖,亦能作时艺古文。性好种植牡丹等花,嗜音善射,久为永贞嫉妒。天启五年夏,蒙先帝圣恩,起典簿,后升监官。时两眼上皮各生黄斑,一如蟾蜍眉也。

  今上登极元年,奉使河南藩府,沿途廉介,驿递感颂之。其年冬,御前亲试“出事君能致其身”题,考时艺中选,同文书房曹太监化淳升随堂,诚古今殊遇也。寻掌尚膳监印。二年春,告病杜门绝客,究心学问。五年冬,王太监永祚密荐起升秉笔,总督南海子及宝和店,委用常国安以为掌家。六年冬,总督东厂,委用王永寿为管厂掌班,分寄耳目于群小,且替名下官人何东凤报二十余年夙仇,当道者多为讲解,竟胶执不息,大为舆情所薄。

  七年冬,有病闲住,被参未结。盐蠹赵文渊具告,反噬公,止追过银八万两,尚有三万两免追。上震怒,下东厂,理刑官耿良臣等于狱逮王永寿、常国安,于司礼监提问,革郑职下法司,屡审未决。至十一年春,郑患气蛊证亡于狱。临绝,属其家属棺中多备纸笔,誓讼地下,享年四十有九,葬于阜成门外三里河,尚有八十余岁母在任邱也。凡所蓄书籍、法帖,尽散失一空。生前所作一册,于十年夏值常熟钱宗伯逮入所居,与郑比邻,见而称赏,为之序。

  初,汤之卒也,郑为经理丧事。后天启丁卯秋,复为汤手勒墓碑。其辞曰:盖闻世之君子没而不朽者,非书绩于旗常则垂名于竹素,以至懿行隐逸之伦,诗酒旷达之士,咸得摅光传记,照映后先。是岂名誉尽属士绅,而吾侪遂乏杰俊哉?汤君讳盛,字铭新,号仲光,北直安肃人。体貌丰昂,顾眄神采,识度远大,器宇宏深,直道正辞,率行己志。自弱冠通经史,而尤以声诗振,常以古法出新意,人皆服焉。万历辛丑夏,抡选入内,久滞下僚,顾才名显赫如刘君若愚,亦折节与君定交。之惠曾与君同事而兄事之,久蒙开益,故得少通今古。

  庚申秋,光庙登极,当怜才,同之惠擢司礼迁东宫伴读,蒙今上垂念潜邸,劳升司礼监典簿,之惠又同列寮采之谊。斯时也,君自以为居非常之地,必竭底蕴以报国家,不知之惠之不才寡昧,每推挽相须,而轩轾罔计。岂期此志未伸恳辞闲住?之惠亦随而求退。君更涉猎经史,著作日繁,君尝曰:吾有友乎?说心间之俗务,计衣食之琐碎,或卸杯月下,或缓辔郊坰,则范君、常君、卢君是矣。如酌古准今,谈经论史,探性命之原,图不朽之业,乐声应气求而不孤者,则刘君、郑君是矣。虽然,吾之学可以攀刘而提郑哉?君生平月旦,令人叹服。其进修识见,如此乃暴疾,初沾一卧不起痛哉!范君讳升,常君讳国安,卢君讳应选,于君皆同年也。无何,之惠荷恩擢复原职,寻晋监官,缅忆君容,宛然在目,恨不与君同事而终始之。呜呼,痛哉!墓草虽宿,情自不能渝也。

  尝闻之先师曰:人之才情,本天授也。顺之者明,悖之者暗,是则顺必得天而寿而昌,悖必反性而天而殃,而果报何,未必若是耶?据情会理,以理律人,君乃明天人之际,洞善恶之归,正拟遐寿,期颐逍遥,笑傲何禄,寿如此之爽哉?君生于万历丁丑秋,卒于天启甲子冬,葬于都城之西王河乡之池水村,于是树石表行,为九原之观,汤复著有《历代年号考略》,以为我朝建元十六,而误重前代者五、六,实词臣失于参考之过也。其余遗文书籍各若干卷,咸散失未刻,君子惜焉。

  王进德,不知何许人,号樗仙。世庙时,职章圣献皇后宫管事,有甲第在东华门外,清整雅洁,门无俗客。每休沐之暇,即闭门焚香,弹琴读书,或展古名人墨妙临,写不释手,故书法遒丽,遂成名家。尤好接贤士大夫,宛然有儒者风。尝与陆文裕公深善,所蓄“七贤过关图”,陆公题跋也。其辞有曰:按“七贤过关”,事无可考,岂竹林之人耶?或曰:即作者七人尔,盖画家多尚兴致,不屑屑形似,要在得其意于笔墨蹊径之外可也。公遭遇圣明,参与帷幄。密勿之地,以其爱画之心,而为爱才之举,则天下必不致有遗才如此图中,望望而去也。予重以是望之,云累臣于滇南诸公处,曾见此图,并古帖数种,咸识之以“樗仙图书”,则樗仙赏鉴好古,当不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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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太监维者,北直霸州人,号范吾,嘉靖三十八年选入,为司礼监管印张太监宏名下。幼博学好书,又最为李太监芳器许。隆庆戊辰,遂荐升神庙潜邸位下。万历初年,历升乾清宫管事,提督内忠勇营,掌兵仗局印。而秉笔孙德秀、张鲸诸人,颇妒其才,然维处之泰然。慈圣老娘娘造有元帝金像,特差维赍请往湖广武当山供安。维善诗能文,且精于琴画,往返廉静,驿递咸德之。凡诗赋翰牍,人咸宝惜。

  十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夜,侍神庙于乾清宫西廊,上问曰:尔本官三年事毕了。维奏曰:仰荷圣恩,得予令终,臣等存没感戴。上因从容曰:我常想张宏好个老儿,每见我谴罚一个谏官,即叩头流涕,善言宽解,我亦为他息怒,何等忠爱。维叩头应曰:此是圣德,纳谏非臣下所能挽回,倘圣怒不息,他亦岂能成功?上曰:尔以他三年除服毕,作一首诗来我看。维即拟题《荣哀慕感诗》云:

  薤露光阴何易晞?三年梦逐白云飞。

  哀吟风木人终别,怅望烟霄鹤未归。

  墓草可怜滋圣泽,祠旌深感照春晖。

  仁皇夜半思耆旧。重奉恩纶下紫薇。

  至十六年九月,驾幸山陵阅寿宫回,维股为车轹伤,又见近侍小人张守义等怙宠生事,而张鲸等眈眈未艾也。遂求退。着于思善门外直房调治半年余,始准私家调治,遂益裒法书秘籍不释手。至晚年,两目为盲,尚能濡笔写行草。凡闻有新书,必买来,令左右念听者数年。至万历四十一年夏卒,享年将八十,著有《皇华集》、《归来篇》、《摸金山人集》、《苍雪斋集》等书行于世。维与先监为同官,先监之政事担当,维之文章恬退,咸彪炳于世云。

  ***

  王翱字鹏起,号村东,原籍南直句容人。永乐时,迁北直通州。嘉靖壬寅选入,时年十一岁,拨司礼监内书房读书,受业于郭东婪、赵太洲、孙继泉先生,咸器重之。且曰:尔诸生系内史,不必学举业文章,惟讲明经史书鉴及本朝典制以备圣主顾问,有余力学作对与诗可也。历升乾清宫牌子,随朝请剑,因进封事赐斗牛。八月升太监。

  万历辛巳,奉旨慈宁宫教书。遂迁居于西安门北,得从容与士大夫唱和吟诗。侍母孝,待弟良翔友于之爱,为内廷所少。

  翱为人悲歌倜傥,博学自豪,视富贵若电光石火焉。其《咏笼雀诗》云:

  曾入皇家大网罗,樊笼久困奈愁何?

  徒于禁苑随花柳,无复郊原伴黍禾。

  秋暮每惊归梦远,春深空送好音多。

  圣恩未遂衔环报,羽翮年来渐折磨。

  翱与维前后皆有诗名,而品秩荣显,翱远不及。维刊《禁砌蛩吟稿》、《村东集》行于世。

  李芳,任乾清宫管事,掌内宫监印。隆庆年间,曾以上书直谏下狱,与海刚峰先生讳瑞,谥忠介者同寓。事见《泳化类编》等书,兹不载也。

  ***

  凡内臣姓朱者,皆改姓诸,礼公族无刑人之义也。诸升字晋父,号镇南,浙江绍兴人,嘉靖四十一年选入,于王太监安为同官。按外廷所称同官者,谓职掌名位相同也。内府所称同官者,不过同支派项下已耳。犹前后同门之义,非指同僚而言,不可不知也。升曾任御用监、武英殿掌房,自万历十年,降发南海子净军。多读博识,通篆籀六书之学,乐与士绅交游。泰昌元年秋,复原秩。天启五年夏,沐浴正冠而逝,寿几九十。升性豪侠,善书札,达大体,奢于交接,积书名人字画古帖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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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成,号似鹤,北直玉田县人。万历六年选入,历升甲字佥库书,甘贫笃志,潜心濂洛之学薛文清、王文成诸君子之书,更留心音韵,六书之理,雅服郑樵之六书略、杨桓之六书统、赵桓谦之本义、吴元满之总要。晚年得昆山魏庄渠先生所著《六书精蕴》,玩索自娱,举世俗之好,无能夺也。成性刚介,菲饮食,敝衣履,通禅学,蓄书甚多,足未尝至显要之门,于累臣有师谊焉。寿七十余卒,葬于玉泉山麓。生时自题其墓碣曰:於呼!蓝田耕夫之墓。

  神庙初年,先习赵孟頫字外,小臣中有杜诗号鲤廷、王廷,策号哈仙,及中书杨大纶、刘彩等备员笔墨之役。其后,圣性笃好章草,戊申春,曾召累臣至启祥宫前殿,差宫人袭朝女出帘问累臣兄弟之名,令写真草八分篆字诗,累臣俯伏阶下,次第奏对。如谕写入,其后又令写章草。累臣对曰:原不曾写,未写而止此。

  时累臣二十五岁矣,亦最奇之遇也。闻皇贵妃郑娘娘欲讨做司房近侍,神庙以为先监矩甫亡,已派与常云名下,何可用?未遂许,而或有妒者阻之也。是时开雍顾老师尚在京,闻之甚喜,俯仰今昔,不觉泪下沾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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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庙时皇亲恣横,太监何文鼎掌乾清门,心不平,引祖宗家法极言直谏。文鼎与鲍太监忠契厚,方草疏时,不令忠知,比灯下誊真之际,有一杠在门旁立者,忽一步一步行至案前,鼎怒骂曰:我为国尽言,尔何物么麽敢来吓阻我耶?疏上,上大震怒,系鼎诏狱,杂追治之,务究所主使者。文鼎毒惨备尝曰:有两人俱是山东籍贯,不可拘。按讯者曰:姑言之。对曰:孔子、孟子也。鼎既死,犹能于禁中拽铜缸作声,若称冤者。中外叹息,上亦感悟,怜之,特令勒石以祭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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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官最信因果,好佛者众,其坟必僧寺也。惟晏太监名宏者,不知何许人。武庙时,曾镇守陕西与督臣王琼同事,其坟在西山,不设佛像,止以石砌壁,而镌刻古来贤孝典故,为劝化计。俗所谓“晏家庙”者是也。今经厂所贮晏公纲目板一部,宏遗物也。内臣多爱,重刷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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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庙,神庙享国年久,鼓铸嘉靖、万历钱,流行甚广。惟光庙在位,仅匝月,先帝仰思“泰昌年号”,尚未铸钱,遂分铸与天启钱,并流通同使,民间有恭睹“泰昌钱”而堕泪者。累臣藏有徽墨四大笏,可重二斤,斤料甚佳,上摹“泰昌元年制”,想是正人君子曾蒙光庙召用,礼遇者藉此墨以志不忘也。累臣磨用,闻钱法侍郎刘君重庆好古喜墨,遂托一山东人转卖,且藉此墨满望刘君据墨具疏,请将泰昌钱亦铸若干以广行,奈刘君留墨付值,而泛泛然视为没要紧事也。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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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庙恭妃王娘娘即孝靖皇后,生皇长子即光庙,又生皇四女也。皇贵妃郑娘娘生皇二子、皇三子即福王,又生皇四子,生皇二女、皇六女、皇七女即封寿阳公主驸马冉兴让所尚者也。端妃周娘娘生皇五子即瑞王也。敬妃李娘娘后封皇贵妃,生皇六子即惠王也,生皇七子即桂王也。顺妃李娘娘生皇八子及皇十女。中宫王娘娘即孝端显皇后,生皇长女即荣昌公主,驸马杨春元所尚者也。荣妃王娘娘生皇三女。德嫔李娘娘生皇五女、皇八女、皇九女。光庙缵承大统,福王封于河南河南府,瑞王封于陕西汉中府,惠王封于湖广荆州府,桂王封于湖广衡州府。

  神庙时,御药房提督张太监明精于医药,最蒙宠,升秉笔掌内官监、内府供用库印。明素不识字,只挂虚衔,不该正,不批文书。凡不识字而秉笔者,穆庙时孟冲,神庙时张明,先帝时魏忠贤、王朝辅,止四人耳。万历二十八年夏,明病故,京师人皆快之曰:“张打鹤”死了。先是,神庙往朝慈圣老娘娘,明执藤条,在前清道,值慈宁宫丹陛上设有古铜仙鹤,高五六尺,明误以为人也,遂打而骂之曰:圣驾来还不躲开。随侍诸臣哂之,所以有此绰号也。其掌家周臣,亦升乾清宫管事,掌兵杖局印,而一家照旧不许分散,专造上用酒,造办金玉铜锡木铁雕漆器物,名曰:御览。周臣病故,张宣伊进朝继之,至泰昌元年八月始散。而逆贤掌家王朝用及伊进朝池守爵,皆明管上房之官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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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府承奉曹奉者,持佛氏戒号“丹岩居士”,颇与士大夫交,然性严急少慈。迨之国时,与承奉郑缙俱以病告留京师,惟徐进、刘显等随赴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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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圣皇太后李老娘娘患目疾,有医妇刘氏奉旨进慈宁宫调治,有同来彭氏匿孕入宫,贪恋节间赏赐,不肯明言。临月,遂于宫中封夫人“彭金花”,女处夜产一子,于便桶中即淹死。宫人奏知神庙,欲将重处,幸圣母怜其劳,发彭氏于礼仪房,打三十逐出,弃死儿于北安门外。此亦宫中异事也。自后凡医妇、收生妇入宫,必再三验焉。不逾年李老娘娘崩,盖亦非吉兆也。

  ***

  寿阳公主者,神庙之第七女,皇贵妃郑娘娘生也。选驸马时,顾姓者二人,冉姓者一人。冉固安人,顾都人也。时正暑,御前亲选之日,两顾白玉大簪,极细亮帽,发可以鉴,香气袭人,衣服楚楚,鲜鞋净袜。而冉则衣不求鲜,戴圆罗帽,兢兢叩拜,不敢仰视。神庙隔帘向郑娘娘指而目之,卒选中冉氏之子兴让,实重其老成也。及完婚数年,与公主反目逃回,奉旨:召来罚演礼,如杨春元故事。仍革其父职,夺教习部官贾之凤俸一年,以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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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庙时,生瑞王之端妃周娘娘不甚有宠,瑞王二十五岁始完婚。福王十九岁完婚,即光庙二十一岁始完婚。惠王、桂王亦各二十岁以外始完婚,礼仪房各有底册可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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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宫孝瑞王娘娘,其管家婆老宫人及小宫人多罹捶楚,死者不下百余人,其近侍内官亦多墩锁降谪。惟皇贵妃郑娘娘近侍各于善衙门带俸,其宫人有所谓靳大者,失其名,庞保曾答应也。曰:吾赞女者,初宋保答应而后用张朝进答应。保虑热闹终有散场,苦海回头是岸,于是弃职为僧,常往不返。内臣中摆脱富贵,急流勇退所希有也。曰:林廷宦女者,马谦曾答应之。曰:于景科女者,张骐所答应也。凡答应者为之置办服饰、食物,即掌家、掌班不可缺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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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墨山会地方,有赠司礼监太监刚公讳铁之墓焉。寺中藏有遗像三轴,皆曰:靖难时有功之太监。至今,宛平县有祭,凡掌司礼监印者继续修葺。又曰:三义庙盖祠先主关张君臣也。其五虎将军像、庞士元先生像皆先监掌印时,令经营内官率塑匠往钟鼓司,仿汉时妆束服饰以塑之,非出自古本流传也。按刚太监坟大冢一,其石碣差古书“燕府承奉正刚公讳铁之墓”。又一碑差大稍新,则书赠司礼监太监某之墓,盖似后人所立者,坟前左右各列石鼓四,以次渐矮,如为坐杌,松亦茂盛甚古,其为古迹无疑。近年修坟,所勒碑文皆曰:公曾有靖难犁庭等功。按碣称“承奉正”,是成祖未正大位时,公先卒矣。若果有靖难犁庭等功,则自应有别衔,岂仍以承奉正勒碣乎?

  累臣心久惑之,遍向熟于典故者访问,亦卒无明证也。一日读《宋史·列传》有云:某与辽将刚铁大战于某处。云云。则此墓得毋辽将冢耶?抑刚公亦是辽裔,而名偶同英猛同耶?今正史明载刚铁姓名,因世之读史者,概以断烂朝报泛泛视之,定多未详故耳。食之人遂相沿,无敢异议也。同僚赵君琦美,字元度,南直常熟人。赵定,字先生,长子为先将军契友,博洽好古人也。累臣以父执事之,亦曾问及,懵然无以对焉。夫此坟为我朝大内官祭祀之所,享二百余年血食,倘或原是一番将军,能不令死者暗笑,生者之谬谈乎?是以慎祀典者,不可不详核确迹也。累臣愚昧,谨次所闻以俟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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