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慕兰站定娇躯,回头向上一望,早见有几个黑影立在对面屋脊上。她知道必然是俞鹏等这伙人来了,忙和玉琴跑到院中去,取了兵器在手,跳将出来。一边叫寇玉蝶忙扶着她母亲进去,一边将刀指着屋上说道:“哪里来的贼子?
想用暗器伤人!快些下来和你家姑娘大战一百合,决不再让你们猖狂,报我哥哥一锤之仇。”
慕兰话尤未毕,屋上已跳下一个伟男子来,手横双锤,大喝:“小丫头,你家老头儿在哪里?俞鹏在此,快叫他来纳下头颅!”慕兰听说来的就是俞鹏,也就不再答话,舞起双刀向俞鹏便砍。俞鹏喝一声:“我岂惧你!”双锤迎住双刀,酣斗起来。屋上又跳下二人,一个是白面熊李金发,一个是矮胖的少年,手里使一对护手钩。玉琴舞动真刚宝剑,和两人斗起来。此刻萧进忠和程远、剑秋在外边,得着消息,各挟着兵刃跑到后面来。剑秋见玉琴力战二人,忙跳过来相助。那矮胖少年丢了玉琴,接住剑秋厮杀。
萧进忠刚要动手,屋面上又飞下一道白光,乃是一个魁伟的和尚,手里横着宝剑。玉琴眼快,见那和尚就是邓家堡漏网的朗月和尚,也是峨眉派中的门徒。她抛下李金发,舞剑直取朗月和尚,娇声喝道:“贼秃,前次被你逃去,今番又被我撞着,可是来送死的吗?”朗月和尚见了玉琴,也骂道:“原来你们在此,今晚我必要代邓氏弟兄复仇。”说着话,一剑便向玉琴心口刺来。两人都是剑术高强之辈,彼此猛扑,倏忽成两道白光,在庭中回旋飞舞。萧进忠挺着宝刀,想要助他的女儿。李金发早迎上前,说道:“前番马失前蹄,败于你手。
今日咱们须要决个胜负。”萧进忠冷笑一声,舞动金背刀和李金发战在庭东。这时,屋面上又跳下一个丑陋不堪的妇人来,乱发披散肩头,手里使一双金爪,乃是蓬头狮子曹氏。
高声喊道:“萧老头儿,前番吃了你的亏,今晚特来报仇!”
帮着李金发双战萧进忠。进忠毫无惧色,力敌二人,更见得老当益壮。
惟有程远抱着百里剑,尚无对手。他瞥见西边屋上有一个人影一闪,暗想今夜俞鹏不知纠合了多少人来寻衅。遂飞身跳上屋去,一观究竟。到了屋上,只见那黑影已溜过屋脊去,象要逃遁的样子。程远飞步追上,一剑向黑影背后刺去,那黑影只得回身抵敌,手里使的是一柄短斧。程远和他一交手,便觉此人本领平常。遂故意卖个破绽,让他一斧砍入。程远一侧身,抬起右腿一扫,此人早喊了一声:“啊哟!”跌倒在屋上。程远过去将他按住,从他身上解下带子,四马倒攒蹄地缚住了,轻轻向下面一抛,“咕咚”一声,跌落庭心。
此时俞鹏等正在恶斗,也无暇兼顾。程远站在屋檐边,看看四下没有人了,正想跳下去助战。恰巧俞鹏的左手锤头被慕兰的宝剑削断,俞鹏手中只剩一锤,心中有些慌张。他本想今夜请了助手到来,一定可以把萧进忠父子结果性命的。谁知萧进忠庄中也有许多豪杰在那里助战,且又都是劲敌,复仇的希望恐将成泡影,不如再行诈败之计取胜吧。于是向慕兰虚晃一锤,跳出圈子,一纵身跃上东边的屋檐,说道:“咱们走吧!”
慕兰正想追赶,忽见俞鹏回身将手一扬,便有一物向她飞来。她觑得真切,举起右手迎着一击,当的一声,俞鹏的飞锤激向剑刺里去,真是最巧也没有的,恰落在那个矮胖少年头上。他喊了一声“啊哟!”手中护手钩一松,剑秋乘隙一剑刺去,他不及躲避,正中左胁,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剑秋又是一剑,割下他的头来。同时慕兰见俞鹏使用暗器,也想发出袖箭,但身边没有带着,恐防俞鹏一锤不中,再发第二锤,所以也就将手一扬,说道:“不要走,看箭!”俞鹏当她真的有暗器飞来,将身子一伏去躲避,不防在他伏下的当儿,对面屋上的程远早一镖飞来。
这是出于他不防的,肩头上已中了毒药镖,一阵疼痛,立足不住,从屋上跌下地来。慕兰赶过去,手起刀落,俞鹏早已身首异处。
这个时候,李金发等都已惊慌失措。萧慕兰去助她父亲,剑秋去助玉琴。萧进忠便丢了李金发,单独和蓬头狮子狠斗。蓬头狮子究竟不是他的敌手,且又见自己的丈夫也已被害,心慌意乱,手中的金爪乱使乱打,失去了解数。萧进忠将宝刀拦开金爪,一刀扫去,正劈中她的头颅,鲜血飞溅,倒地而死。李金发想要逃走,已被萧进忠父女前后围住,休想脱身。朗月和尚和琴、剑二人酣战良久,自己虽用尽平生力量,没得半点便宜。且见同伴都死,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于是将剑向外猛扫,一下跳上屋去,要想脱身远扬。但玉琴、剑秋岂肯放他逃走,早跟着飞身上屋。
见朗月和尚已被程远拦住去路,于是三人把他围住,又在屋面上大战起来。朗月和尚虽然剑术高强,然而怎敌得住玉琴、剑秋、程远这三位神勇绝伦的剑侠!所以战到六十回合以上,朗月和尚的剑光渐渐被压低下,而玉琴等三道剑光上下左右地如蛟龙飞舞,把朗月和尚紧紧围住,没有半点松懈。朗月和尚心中大为惊慌,只有招架,无力反攻,急切想逃遁之计。剑秋见他剑法已乱,乘他回身去遮格程远的宝剑时,使个苍龙取水,向朗月和尚腰里刺去,剑尖已触及他的腰骨。
朗月和尚说声:“不好!”旋转身来,将剑往下一扫,叮当一声,把剑秋的剑格住。玉琴却又在他的背后,一剑向他的头上劈来。朗月和尚急避时,肩上已着。恰巧这只手臂是使剑的,肩膀已被砍下,宝剑也落在屋面上。朗月和尚大叫一声,疾飞一足,向玉琴裤裆里踹去。玉琴向旁边一让,朗月和尚乘势一跃,已有丈外,急向庄前逃走。剑秋等连忙紧紧追去。看看已到庄门前,朗月和尚刚要飘身跃上,程远一镖飞去,朗月和尚闻脑后风声,知有暗器,忽使一个鹞子翻身,避过程远这一镖,同时他已从屋上跳到地下。
此时庄前已有许多庄丁,燃着火把,带着棍棒,在那里看守。一见这个魁伟的和尚满身是血的跳下屋来,大家忙上前拦住。朗月和尚虽已受有重伤,但对于那些庄丁丝毫不放在他的眼里。提起两脚左右一阵乱扫,庄丁们都纷纷倾跌。
程远、剑秋、玉琴三人已跳下屋来,见朗月和尚兀自倔强死斗,玉琴大喝一声:“贼秃哪里走!”挥动真刚宝剑追上前来,朗月和尚一时无处逃避,遂奋身跳入护庄河里去。玉琴站在水边,回头向程远、剑秋说道:“不知那厮可识水性,莫要被他逃走了。”程远道:“我们都不会水,如何是好?”
此时已有几个长大的庄丁,自告奋勇一齐跳到水里去。隔了一回,听水里呐喊一声,几个庄丁早把朗月和尚横拖倒拽地弄上岸来。一个庄丁说道:“我们以为那贼秃识得水性的,不料他到水里已吃了几口水,完全不能自主。我们拿住他,索性请他多吃几口水,方拖将上来,眼见这贼秃活不成了。”
玉琴等走近细瞧,见朗月和尚直僵僵躺在地上,一些没有生气了。玉琴又把他一剑劈为两段。大家遂回到庄里来。这时候,萧进忠父女已将李金发结果了性命。盗党俱死,只有先前被程远擒住的那个曹七尚抛在地上。萧进忠见了琴、剑等三人,放下金背刀,抱拳道谢:“今晚俞鹏请了能人前来,幸蒙诸位到此,方能获胜,诛却强暴,使老朽感激不尽的。
否则愚父女也难抵挡。”剑秋等也谦逊数语。寇玉蝶和萧进忠的妻子也走将出来,见强寇都已伏诛,很是快慰。寇玉蝶且向众人盈盈下拜,表示她衷心的感谢。
萧进忠遂一边吩咐庄丁将地下的死尸一一拖出去埋葬在附近野地里,不要将这事声张出去。一边又令把曹七的缚解开,推上前来询问口供。众人一齐坐定。曹七被众人推上去时,早吓得面如土色,向萧进忠跪倒在地,哀求饶命。萧进忠冷笑一声:“你这厮真不象个好汉子,你若望老夫饶你一命,快将俞鹏如何去邀请助手前来寻衅的事,老实告诉我。”
曹七战战兢兢地说道:“俞鹏虽是我的姊夫,可是此次他同老英雄寻仇,我是不赞成的。第一次来时,他不能得胜,回去和我姊姊商量了,遂到陈留县去请小侠穆祥麟相助。那穆祥麟乃是以前在这里著名大盗金刀穆雄的儿子,本领高强。
可惜他不在家里,有事未归。我姊夫遂又到开封去,请那个双钩太保夏小云。姓夏的善使一对护手钩,他的本领比我姊夫高强数倍。不料他今日也不济事,死于此地。这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玉琴在旁问道:“那么这贼秃又是从哪地方请来的呢?”曹七道:“那和尚的来头很大,他是峨眉派中的剑侠,也是夏小云的师傅。咱们去的时候,恰巧在夏小云家小憩,所以一同请来的。咱们虽然失利,大概惟有他一人免脱了。”程远哈哈笑道:“你以为峨眉门下当世无敌吗?那贼秃早已被我们结果了。”说到这里,把手指着琴、剑二人,又对曹七说道:“这两位是昆仑门下的荒江女侠玉琴姑娘和岳君剑秋,他们方才可以称为剑侠。那贼秃不仁不义,怎能称为剑侠呢?”曹七听了这话,便抬头向玉琴、剑秋瞧了一眼,又叩了一个头,要求释放他。玉琴道:“朗月和尚以前在邓家堡被他侥幸逃去,今晚前来无异送死。你们请他来又有何用?不知这里附近尚有他余党吗?”曹七摇摇头,萧进忠遂对曹七说道:“你这贪生怕死之辈,杀了你也见我们不武。放你去吧!”曹七连忙叩了一个头,立起身来要想回身便走。
慕兰早抢过去把他拖住,举起手中刀,对他说道:“你也不是好人,你的同伴都被杀死,而你却独得释放,太便宜了。你说不赞成俞鹏来寻衅,为什么两次都跟了来呢?闻你别号赛时迁,专做偷鸡摸狗的事,当然也不是好人。前番我父亲差人送银子到你们地方去,反被你们割去两耳,是何道理?此刻我必要你偿还这两只耳朵,方许你走。”
曹七忙说道:“姑娘,这是不干我事的。那时俞鹏要把来使杀掉,还是我劝住的呢。”慕兰喝一声:“不要巧辩!”跟着将宝刀左右一挥,早把曹七两耳割下,鲜血淋漓。曹七忍着痛,双手抱着头狼狈而去。玉琴笑道:“姊姊这样处置,可称爽快。”
慕兰道:“可惜这两耳朵不能重装在我们庄丁的头上了。”大家都笑起来。萧进忠吩咐庄丁收拾打扫,慕兰又跑到她哥哥的房里去报告消息。慕解听了也是不胜之喜,自己的仇已报了。这晚大家都没有睡。
次日萧进忠又设盛宴,款请剑秋等三人。大家谈论昨夜血战的事,剑秋极口称赞夏小云的双钩精明说:“他的武艺与双钩窦氏相仿。若非俞鹏的飞锤击中他的头颅时,不会迅速解决的。如此好身手,却不归于正,可惜,可惜!”玉琴道:“据曹七说他们本要请什么小侠穆祥麟的,那厮的父母都被我们诛掉,还有他姊姊穆玄英和姊夫飞天蜈蚣邓百霸等,都死在我们手里的。他若然知道了,说不定也要到这里来复仇呢。”
剑秋道:“他要来也好!我们在外面的仇人很多,实在处处有和我们作对的。这也是因为我们秉着锄强扶弱的心肠,好代人家打不平所致。我们只求瞧着良心和公道做事,便不顾一切了。但是天下也有好人的,那个洪泽湖洗心寺中的韦飞虎,他不是不念前仇,反帮着我们去剿洪泽湖中的水寇吗?即如程远兄等,当初也何尝不是我们的劲敌,现在却变成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了?可见公道自在人心,只要能够觉悟便好了。”众人听了剑秋的话都很佩服。
席散后,萧进忠又邀玉琴、剑秋到书室中去坐谈,把自己的女儿和程远婚姻的事告诉一遍,要请琴、剑二人代表他甥女小玉为媒,即日使二人成婚。玉琴、剑秋以前早已估料到数分,现在听萧进忠说了,当然是十分赞成,愿意执柯。萧进忠遂和他妻子商量了,择了一个吉日,从速预备青庐,务求华丽精美。程远和慕兰知道了,都很快乐。玉琴且向慕兰笑道:“姊姊邀我们到此小住,却原来是请我们吃喜酒的。听说程远兄曾经打过你的擂台,俗语说不打不成相识,今可说不打不成婚姻了。尊大人要我们代媒,你当怎样谢谢我?”慕兰微笑道:“待我去求爹爹,代姊姊和岳先生为媒,一同成就了良缘好不好?”玉琴闻言,口里啐了一声,走开去了。
隔了数天,吉日已临,一切都预备好。庄中悬灯结彩,点缀一新。慕解肩伤已愈,高高兴兴地吃喜酒。庄丁们也都兴高采烈,本地人士都来道贺,庄前车马喧闹,十分热闹。
因为庄中地方宽大,所以尽足容留许多贺客。可惜萧进忠急于要代女儿成婚,所以扬州的贞姑母子,绍兴红莲村的小玉母子,远隔千里之外,都未能前来吃杯喜酒。预备缓日去接他们来补席了。
这天程远修饰一新,更见得如玉树临风,丰姿濯濯。而慕兰装扮了新娘,也是艳如仙子。众来宾见了一双新人,无不交口称誉,可称得神仙眷属,齐向萧进忠夫妇恭贺。萧进忠老夫妇乐得老颜生花,忙着招待宾客。新人参拜天地,见过礼后,送入洞房。大家又到新房里去闹笑索喜果。这样足足热闹了三天,众来宾方才散去。
程远和慕兰新婚之后,当然如胶如蜜。琴、剑二人看了,也不能无动于心,因为他们在外奔走数年,麟凤既已完婚,程萧又成佳偶,而他们却迟迟有待,好梦未圆呢。萧进忠因为女儿已和程远结婚,而儿子尚没有亲事。眼瞧见自己救来的寇玉蝶虽堕入火坑,而是白璧无瑕的好女儿,很有意思要把她做媳妇,便和他的老妻商量。萧进忠的妻子也很爱寇玉蝶玲珑美好,博人欢心,所以深表同情。但要等到小玉等许多亲戚到来后,再办这件喜事。萧进忠遂差人到二处去迎接。
可是玉琴、剑秋在这里耽搁了好多日子,喜酒又已吃过,很想早回天津。遂和萧进忠父女、程远等说了,告辞欲行。萧进忠把慕解和寇玉蝶将成婚姻的事告诉了二人,想留二人在此吃过喜酒后再走。但日期尚远,二人哪里等得及,坚欲离别。萧进忠等再三挽留不住,只得设筵饯别。酒至半酣,庄丁忽然进来通报说,有一个人在庄外,要见玉琴姑娘和岳先生,可要引他进来。琴、剑二人听说,都不由一怔,暗想谁到这里来访问我们呢?萧进忠便问剑秋道:“二位到此是客地,今日忽有人来访问,要不要接见?”
玉琴道:“既然有人要来见我们,不论是谁,理当给他一见的。”庄丁闻言早回身出去,不多时领了一个少年走上堂来。众人看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却生得剑眉星眼,虎背熊腰,身穿一件蓝色熟罗的衣衫,外罩一件黑色平纱的马甲,腰下佩着一个绿鲨鱼皮剑鞘,脚步矫健,象个精谙武术之辈。众人心中正在估量,那少年先向众人作揖道:“今日鄙人到庄上来求见,冒昧得很。”又对萧进忠说道:“你老人家大约就是云中凤萧老英雄了?”萧进忠答道:“岂敢,岂敢!足下从哪里来?欲见何人?且请宽坐何如?”
少年道:“敬谢美意。闻庄上正留着荒江女侠和她的师兄岳剑秋,都是昆仑门下。我要见见他们,不知你们中间谁是的?”
玉琴不待萧进忠介绍,便立起来说道:“我就是方玉琴。”又把手向剑秋一指,说道:“这位就是我师兄剑秋。请问尊驾却有何事来见?”
那少年对玉琴、剑秋仔细相了一下,冷笑一声道:“久闻大名,今日相见,果然不凡。但你们两位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说明白,谅你们也不知道的。我姓穆名祥麟,我的父亲以前也是本地有名之人。金刀穆雄这四个字说出来,哪个不晓?后因被官吏逼迫,在乌龙山落草,与我母亲胜氏先后被害在你们手里的。还有我的姊姊穆帼瑛。我姊夫也被你们杀死。那时候我正在浙江天台山,从我的出家叔叔六指和尚学习剑术,没有知道。直到去年回来细细探问,方才明晓。有仇不报非丈夫,当然我要找寻我的仇人,只苦不得机缘。现在我住在陈留,行侠仗义不到一年,人家都称我为河南小侠。在外识得不少豪杰,豹子沟的俞鹏也是我的新交,前天我有事出去,他来拜访过。我归家后不知何事,也就到豹子沟去答访。逢到他的内弟曹七,方知俞鹏等和萧老英雄有隙,故来请我相助。后来他们邀了夏小云到这里来,恰逢你们二人都在这里,所以反被杀害。曹七也被你们割去两耳,狼狈不堪。经他详细告诉之后,我方知道我家的仇人都在这里,所以立即赶到这里来见见了。”
琴、剑二人听了穆祥麟的一番话,方才恍然大悟。众人在旁听得清楚,也知道是来找仇人的,那么难免有一场恶斗。但瞧穆祥麟年纪轻轻,不信他有何高强的武术,能敌琴、剑二人。然而他一人竟敢独自跑来相见,如许胆大,断非无能之辈,敢这样谈笑自如,旁若无人的。剑秋也早忍不住,立起身对穆祥麟说道:
“给你一说,我们也知道了。你今天特地到这里来寻找我们,当然是要代你家人复仇。不过我先得说明一声,世人若要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可不明辨邪正顺逆。你的父母在乌龙山落草,本不干我等的事。但因你的舅舅粉蝴蝶胜万清,在汤阴采花作恶,犯了血案,陷害他人。我们道经那里,代地方上破了这案。不料你父亲想出诡计,暗遣蒋氏弟兄诓骗我们入彀。当时我中了奸计,被你的父母生擒,欲将我置之死地。幸有我师妹冒险来救,方才逢凶化吉,你父亲也就死在我师妹手中。
“至于你母亲母夜叉胜氏侥幸免脱,仍不肯洗心悔罪,放下屠刀。又到山东抱犊崮和匪徒赵无畏等勾结一起,常到山下各村庄干那杀人放火的勾当,洗劫了张家村。所以我们又助着临城的神弹子贾三春,到山上去把你母亲等一齐歼灭。又有你姊姊嫁的飞天蜈蚣邓百霸,本来是我师妹的仇人,只因为我师妹的亡父方大刀隐居在荒江,邓百霸忽然去向他寻衅,诱他出外,害死他老人家的性命。所以我师妹学艺后奔走天涯,找寻父仇,后在白牛山手刃仇人之胸。以上所说的虽然都是过去的事,也使你可以知道衅由谁开,咎由自取,并非是我们无缘无故地专和江湖上人作对。只要他人能够明白事理,弃邪归正,我们何必要妄杀无辜,多结怨仇呢?你的父母和姊夫等,可称多行不义,罪恶深重,老天特假手于我等而把他们诛灭的。你今尚是一个青年,希望你用清醒的头脑想一想。”
剑秋说完了这话,穆祥麟说道:“照你说来,都是我父母的不是了。但生我者父母,我若遇见了仇人而不报复,怎能安慰我父母的阴灵呢?况且人家有了父仇,要奔走天涯去找仇人,怎能说别人家不该复仇呢?”剑秋正要回答,玉琴早指着穆祥麟说道:“方才我师兄不过把事实的真相报告给你听,并非不许你复仇。今日你既然找到这里来,当然不肯白跑一趟的。现在我和师兄都在此间,你将怎样复仇,不妨吩咐一声便了。”穆祥麟微笑道:“好女侠说得真是干脆,来者不惧,惧者不来。我只求和你们二位较量一下。其他在座诸君,我都不敢惊扰。不知你们的意下如何?”玉琴点点头道:“这个办法也好,谅你抱着技能,必要一试。我若死在你手,也算你报了父仇。不过你若有死伤,也莫要怨我们剑下不留情。”
穆祥麟笑道:“那是自然。我若本领浅薄,死在你们剑锋之下,我也毫无怨恨的。”说罢,遂将长衣脱下,往旁边椅子上一丢,从腰下剑鞘里拔出一柄宝剑来,寒光森森。大家见了这宝剑,便知穆祥麟年纪虽轻,功夫必然不浅。萧进忠一时也无法遏止他们的决斗。早见穆祥麟一个箭步,窜到外面庭心中去,把宝剑抱在怀里,高声说道:“你们俩请来吧!”玉琴和剑秋也离了坐位,各把外衣脱下。
玉琴先到里边取了真刚宝剑,走到庭心,对穆祥麟说道:“我们断不肯以众胜寡,还是一对一的决个雌雄,也使你死而无怨。”穆祥麟冷笑一声,将手中剑使个飞鹰捕鸟,一剑向玉琴头上横扫过来。玉琴不慌不忙,将头一低,从剑锋下钻过,顺势一剑望他腹下刺过。穆祥麟一剑扫了一个空,知道不妙,连忙收转宝剑,望下一掠,恰巧把玉琴的剑格住,呛啷啷一声,两人的剑锋上火星直迸。大家拿起宝剑一看,都没有一些损伤。于是各个使出拿手的解数来,在庭中狠斗。
萧进忠等一齐立在庭阶上作壁上观,但觉剑光闪烁,稍近身旁时目为之眩。
斗了多时,白光霍霍,大家没有胜负,都不肯停手。剑秋便将惊鲵宝剑舞动,飞步刺入白光影里,说道:“师妹稍息,待我来和他一试身手。”玉琴便收转宝剑,跳出圈子。
剑秋和穆祥麟接战,穆祥麟虽已斗了多时,毫不松懈。众人又见一青一白的剑光往来飞舞,辨不出人影来。足足又斗了一百余合,穆祥麟有些力乏,白光渐渐被青光裹住,胜负的端倪已可窥见。剑秋见穆祥麟已暴露弱点,本想下手把他杀伤,但因他小小年纪,已有此惊人本领,他年若能精心上求,必能有更大的进步。今日若伤了他未免可惜,不如放宽一步,让他自己心里明白,也许能幡然悔悟的。剑秋心里如此打算,手里的惊鲵宝剑就不再向前紧逼。旁观的萧进忠也和剑秋同一心思,就取过金背刀,跳到庭心中去。
慕兰等尚以为老人家技痒难搔,也要上去斗数十合。倘然用了车轮战的方法,穆祥麟虽然骁勇,总难抵敌了。但萧进忠把刀向剑光中一划,将二人分开两边,大声说道:“二位战够多时,大家的本领已显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老夫因见你们都是剑术高深的能人,不忍你们中间哪一个有何死伤,所以愿意作鲁仲连,出来调停。不知你们可能听老朽的一言啊?”
此时二人也已跳出圈子,剑秋猜透老人家的意思,遂说道:“萧老英雄有何高见,鄙人自当听从。”穆祥麟连战二人,未尝不觉得对手的剑术都很高强,自己断乎不能取胜。剑秋已略示让步,不过为了面子的关系,不肯在人前示弱,此刻也就默默地静听萧进忠怎样说话。
萧进忠听剑秋已表同意,便笑了一笑,捋髯说道:“自古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虽然有着深仇宿怨,但方才剑秋兄已经说过,好男儿不可不明辨邪正顺逆,立身行事当照着公义做。以我第三者看来,穆君的父母亲都是趋向于邪僻之途,所以被女侠等诛戮。但照死者的行为去做,纵然没有女侠等出来诛暴除恶,到后来也有他人来下手的。不能深恨女侠,当辨白这事的是非曲直。假使曲在他人,那么虽有千万人,我亦前往;曲在自己,那么虽是老幼孤弱之辈,我亦不能妄加欺负。否则彼此残杀,永无底止。所谓复仇不除害,连禽兽都不如,焉能称为万物之灵呢?所以老朽要奉劝穆君,当抱宽大的心肠,存两间之正气,不必再和人家挑衅寻仇。所以应该在世间好好地做一番事业,以赎父母之愆,使人家也咸称穆氏有子,宛如唐尧之时,鲧治水不成,称为四凶之一,遂被殛为羽山。后有鲧的儿子大禹出去治水,十三年而卒告成功,后世人莫不崇拜他功德的伟烈。大禹可称是孝子了,他岂是不顾是非曲直,专想为自己父亲复仇的呢?穆君倘能听我的话,大家可以化敌为友,为江湖上留一佳话,岂不是好呢?”
穆祥麟听了这话,想了一刻,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将手中剑插入鞘内,先向萧进忠深深一揖,道:“承蒙雅教,顿开茅塞。金玉良言,敢不拜受?”又向琴、剑二人拱拱手道:“两位虽是我的仇人,到底不失为风尘奇侠。幸恕无礼。”剑秋又说道:“穆君能听萧老英雄的忠告而觉悟,也不失为大智大勇的俊士。既能捐弃前嫌,我们极愿化敌为友的。”于是二人也各将宝剑放开。萧进忠即叫下人排上一个座位,请穆祥麟入席。
穆祥麟谢了一声,披上长衣,坐到席上。彼此敬过酒,说了几句谦逊的话。萧进忠问起穆祥麟学艺的事,穆祥麟告诉说,他的叔父六指和尚在天台山上修道,只收了他一个徒弟,没有将技术传授过他人。当自己下山返乡的时候,六指和尚将这柄安澜宝剑赐给他,且说了许多教训。所以自己下山后,行侠仗义,也不肯做丧心昧良的事。今日前来,也因复仇之念尚未能忘,遂贸然和两位剑侠交手。觉得自己的剑术尚浅,惭愧得很。
玉琴、剑秋以前也闻得六指和尚的声名,遂也将昆仑派中的人才和宗旨告诉一二。穆祥麟听了更是钦佩。萧进忠兴致很好,也讲些往年江湖上的事情。又提起大名府的一盏灯宗亮和宗亮的兄弟八臂哪吒宗寰等轶事,备极推崇;且说他们弟兄俩虽然身怀绝技而绝无骄矜之气,很喜欢结交天下英雄豪杰。宗亮年纪虽老,而马上步下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更使得一手杨家枪法,是个大将之才。可惜他甘心隐遁,不事王侯,高尚其志。所以早年虽已当过一任都司之职,而为了不愿意诌谀上峰,遂挂印告退的。否则到了此时,怕不膺上将之选吗?宗寰善使双锤,能用飞抓,飞檐走壁,疾如狸猫。人家因为他的技能很多,所以称为八臂哪叱。至于宗亮的称为一盏灯,却因他为人光明磊落,大家遂用明灯来作譬喻。现在二人不知为了何事出关了,否则也好请他们来一聚。
剑秋、玉琴听了,暗暗记在心头。大家讲的话很多,酒也喝去了不少,直到申刻时候方才散席。穆祥麟便向众人告辞,萧进忠坚留不得。大家送到庄外,看他回头说了一声再会,洒开大步飞跑而去。
众人回到庄内,纷纷议论此事。慕兰道:“起初我们总以为决斗后若不分个胜负,决不干休的。谁知他听了我父亲说的话,竟能一旦觉悟,化敌为友,大家都没有损伤毫末,这也是出人意外的事。”剑秋说道:“穆祥麟年纪很轻,能和我们猛斗这许多时候,真不容易。后来他剑法稍松,力气渐乏,我却不忍伤他。”萧进忠捋着银髯说道:“老朽也是可惜他,所以姑妄用言一试,果能解除你们的旧怨,可见得我们若能将诚心去待人,若非冥顽不灵之徒,大概总能觉悟的。
何况穆祥麟夙有慧根,尚未在匪盗中间泊没他的天性呢!”
众人闻言,莫不称是。但经过这一番波折,天色渐暮,琴、剑二人不能动身了,只得改于明日早晨启行。可是到了夜间,老天忽然下起雨来。次日雨势更大,四郊发水,看上去一时不会天晴。于是琴、剑二人又走不成了。慕兰对他们说道:“下了雨是天留客,请你们在此间多住数天吧。我也不忍和你们一旦分离哩。”玉琴、剑秋只得勉强住下。
这雨绵绵不绝,过了五六天方才渐止雨点,云散天晴。
玉琴、剑秋、程远、慕兰、慕解五个人正坐在书室里闲谈武术。玉琴回头瞧着天空里的云很快地向北面移去,一丝阳光已从云中露出来,照到庭中的花木上。风过处,叶上飘洒下几点水滴来。遂向剑秋欣然说道:“明天我们总可以动身了。”剑秋点点头,说一声:“是。”慕兰道:“我希望天公多多下雨,落个一二月,好使姊妹们不能离开这里。”玉琴笑道:“这里若然下了一二月雨,怕不要变成泽国吗?你真是私而忘公。”说得众人都笑起来。这时候,只见庄丁进来通报道:“门外又到了几个客人,要找寻女侠和岳先生。可要放他们进来?”
剑秋听了这报告,便对玉琴说道:“穆祥麟已去,又有什么人要来访问我们。难道又是仇人吗?奇了,照这个样子,我们不能再住在这里了。”玉琴点点头道:“是的,也许是那个赛时迁曹七,虽然活了一命,难免不到外边去放风造谣,使江湖上人都来与我们作对。”慕解在旁接口道:“曹七那厮是不应该放去的,斩草必除根。当时我若在一起,必要把他杀却。只割两耳,不是太便宜了他吗?”
玉琴又问庄丁道:“外面共有几人?是何模样?”庄丁答道:“三男一女,行囊很是简单。不过都象带有武器的,也许是绿林中人。”剑秋笑道:“前日来了一个不算数,今天又到了四个,总难免一场厮杀。我们尽让他们来见面,若是什么巨盗,索性除掉了也好。”庄丁在旁边说道:“那四个人中间有一个汉子,相貌生得丑陋不堪,且又罗着一只脚,而行走却无异常人。这不是很奇怪吗?”玉琴听了,便对剑秋说道:“我们不要妄加猜疑,莫非此人来了?快请相见!”
那庄丁听玉琴说声快请相见,便回身走出去了。一会儿早领着四个人步入。玉琴等都到厅堂上来迎候。一看当先走进的一个独脚汉子,手里撑着一枝铁拐,相貌奇丑,嘴边露出一对獠牙,原来是薛焕。背后一个黑衣少年,也就是小尉迟滕固。在二人背后,又有一个英俊少年,乃是李天豪。和天豪并肩而行的女子,就是蟾姑。琴、剑二人见了他们到此,一时摸不着头脑,忙上前相见。蟾姑见了玉琴,便带笑走过来,握手说道:“多时未见姊姊,我等都不胜怀念。你们一向在哪里?今天方被我们寻到了,真是快乐。”
玉琴答道:“屡次想到龙骧寨来拜访你们,却因没有机会。你们都好啊?怎样会和滕、薛二君跑到这里来的呢?”蟾姑尚未回答,薛焕早哈哈笑起来,道:“女侠,这件事说起来很长的。
我们今天到这里来,也是最巧没有的事,恰逢着新认识的朋友,多蒙指点我们到此的。”
玉琴正要问是谁,萧进忠已听得消息,和他的妻子以及寇玉蝶从屏风后走出来了。于是玉琴、剑秋便代他们二人介绍。大家分宾主坐定,庄丁献上茶来。天豪、薛焕等又向萧进忠、程远等说了几句客套话。剑秋便问:“天豪,你们怎样知道我们在这里?方才薛兄说有人指点到此,这个人又是谁呢?”天豪微笑道:“你问起这个人吗?在几天以前刚和你们交过手的。”
剑秋道:“莫非就是金刀穆雄之子穆祥麟?你们又怎样相识的?”天豪答道:“此番我们南下,特地来奉访你们二位的,但不知二位究在何方。昆仑山又远隔千万里外,我等难以前去。正在踌躇不决,恰巧在淇县避雨,留在旅店中不能赶路。那时候穆祥麟也来宿店,大家闷守在家中无可消遣,遂彼此交谈。我们见他是一个有本领的少年,遂略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且说我们南下要访问女侠。他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说你们尚在萧家庄。我们听他说已为公义而忘私仇,很表同情。等到雨势渐小,我们马上赶来。穆祥麟也北走幽燕去了。这遭相见,岂非巧之又巧呢?”
剑秋笑道:“真巧。谁想到穆祥麟会告诉你们的呢?幸亏你们走得早来一步,否则我们明天也就要动身到天津去了。”天豪听说,便对蟾姑说道:“你怪我心急,雨点未全停止便要赶路。若然迟了一天,我们又要错过机会了。”
玉琴便向蟾姑道:“我们自从在山东道上匆匆一晤以后,我和师兄及云师便到张家口天王寺,去歼灭四空上人,毁了他们的淫窟。本想顺便来龙骧寨走一遭,只因一则已知贤伉俪方作南行,二则还有别的事情羁绊,所以重上昆仑去拜见禅师。路过洛阳,又到邓家堡和邓氏七怪决斗。那时候就和滕、薛二位邂逅,同破邓家堡。薛焕兄是憨憨和尚的弟子,所以同是昆仑门下。后来我们离开洛阳,便介绍他们到龙骧寨来游。大概他们二位已在寨中盘桓多时了。现在寨中事业想必蒸蒸日上。令兄令妹都安好吗?”蟾姑听玉琴问起她哥哥宇文亮来,不由眼眶里滴下泪来,指着天豪说道:“你问他吧,他会告诉你的。”
琴、剑等见蟾姑忽露出悲伤的样子,都不胜惊疑,难道龙骧寨发生了意外的变化吗?剑秋忍不住向天豪追问道:“宇文亮无恙吗?龙骧寨现在的情形究竟如何?你们又何以离开寨中呢?”李天豪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交叉着双手,随把龙骧寨过去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