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荒江女侠在白牛山杀死了飞天蜈蚣邓百霸,复得父仇后,和剑秋回到龙骧寨小住。但因宇文亮对于此事略有不满,虽经李天豪数度劝解,消除恶感。而莲姑眼见剑秋和玉琴十分亲密的样子,在她芳心里,酸溜溜地怀着一团醋意。
曾于黑夜伺隙行刺,然而也没有成功。玉琴的心里也不免有些芥蒂,遂急急和剑秋离别了龙骧寨到关外去。
李天豪隐约知道这事,背地里告诉了蟾姑,深怪莲姑有欠光明态度,得罪女侠。蟾姑早觉得自己的妹妹醋意很深的,因此姊妹俩也有些不甚融洽。而莲姑情窦初开,小姑居处尚无郎,颇有衕梅之感。先有天豪,后有剑秋,大好郎君都被他人捷足先得,心里更觉得不快。宇文亮、李天豪虽在寨中积极招罗贤士,积草屯粮,在后面虾蟆岭下开辟了一条秘密隧道,以作出路。又在寨外分水岭上筑起碉堡来,派部下驻守,以备官军来攻时,成犄角之势,不让官军封塞洞口。那白牛山上的王豹也奉了命令,将部下严加操练,龙骧寨一切事业确已有不少进步。李天豪胸怀大志,努力前进。
惟有莲姑却精神颓唐,每天只是睡觉。宇文亮虽是个粗人,然也窥知他妹妹的心事。便劝莲姑出外一游,不要闷在寨中。莲姑也很想出去走走,凭着自己的目光或可物色得一位佳婿。想起他们有一家亲戚姓洪,住在山西潞安州,洪家的老太太待他们姊妹俩很好的。多年没有相见,消息不通,所以要到那边去走一遭。先把自己的意思告知她的哥哥宇文亮,只说久蛰思动,要出外去走一遭。宇文亮当然赞成,便预备了些关外土产,如皮货之类,给他妹妹带去赠送洪家。
蟾姑知道了,揣知莲姑的意思,也愿意她妹妹到寨外去一游,遂和天豪设筵代她饯行。
莲姑别了兄长和姊姊,离了龙骧寨,跨上一头黑马,便向山西赶奔而去。行了好多天,已入山西省境。莲姑早行夜宿,在路上观玩风景。久在塞外朔漠,枯寂沉闷,此刻便觉舒畅多了。有一天将近五台山,在途中忽听鸾铃响,有一骑自后疾驰而来,倏忽间已至身侧。莲姑睇视,一头青鬃马上坐着一个五陵少年,披着轻裘,腰系一剑,丰姿甚是俊秀。
在塞外罕见有这般美男子,若和李天豪、岳剑秋比较起来,也不相上下了。那少年瞧见了莲姑,也是不胜惊异:这样一个美貌少女,却独自在山路上行走,不怕匪徒觊觎吗?遂很注意于她。一会儿,少年的青鬃马已超出莲姑的黑卫,相隔有数百十步之遥。莲姑不甘示弱,两腿一挟,催动坐骑追向前来。少年屡屡回首,莲姑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嫣然一笑。
少年见莲姑向他浅笑,一颗心不由荡漾起来,坐下马渐渐慢走。早让莲姑的黑卫追出,落后至二百步。少年复加上一鞭,向前追逐。莲姑不欲被那少年追及,也努力驱马飞跑。
少年的坐骑追到莲姑背后,尾随着跑了一里路,方才又追出前面去。
这样快快慢慢地跑了七八里路,天色已晚,少年忽然停辔,待莲姑行近,对她带着笑脸说道:“请问这位姑娘芳名?
打从哪儿来,往哪儿去?此处宿头很少,惟有前面小羊坪有小逆旅可以借宿的。风闻这里绿林好汉甚多,姑娘须得小心。”莲姑微笑答道:“我姓宇文,闺名莲姑,方从塞上来,往潞安州探望亲戚的。请问尊姓大名?”
少年笑道:“承蒙垂告,荣幸之至。鄙人姓杨,草字乃光,潞安人氏。此番正从北方回来,巧和姑娘邂逅。姑娘到潞安州去探访哪一家亲戚?如蒙不弃,鄙人当追随鞭镫,同返潞安。”莲姑点点头道:“很好,我是往潞安洪家去的。一人独行,路上正嫌寂寞。有杨先生作伴,使我不致迷津,真是最好的事了。”于是杨乃光陪着莲姑并辔而行。
不多时,前面早望见有一个小小村庄,就是小羊坪了。
入得村来,果然有一家小旅店。店伙站在门前候客,见二人到来,连忙上前招呼,代他们牵住缰绳。二人跳下坐骑,把坐骑交给店伙,带了包裹,走进店堂。这旅店是简陋不堪的,只有二三个小房间。休息一会,用过晚膳,杨乃光走到莲姑房间里来坐谈,讲些江湖上的轶事。莲姑听他很是熟悉,暗想此人大概也是吾道中人吧。倘然有真实本领的,可以请他入伙,同谋革命事业,倒也是大大的臂助,将来也可在我哥哥姊姊面前交代得过哩。所以假以辞色,竭力和杨乃光周旋。
但杨乃光尚不肯将自己身世完全告诉,只知他是一个精通武艺的少年,家中也没有什么人了,常在外边游历,交友很广。杨乃光当然也向莲姑询问家世,莲姑和杨乃光是初次见面,所以也不欲完全吐露,只说自己的哥哥宇文亮在张家口作皮货生意的。因那边常有盗匪,所以兄妹略习武术,以备万一之虞。谈了好多时候,已过二更。杨乃光遂说:“姑娘路途辛苦,该早休睡了。我们明天再见吧。”很客气地告退出去。
莲姑等杨乃光走后,便把房门闭上,打了一个呵欠。连日赶路,仆仆风尘,也觉得有些疲乏。遂脱去外衣,上炕安睡,但她今日无端遇见了杨乃光这样一个美少年,一颗芳心顿时活跃起来,一合眼好似有杨乃光站在她的面前,笑语晏晏,不由辗转反侧,好梦难成。心中胡思乱想,良久良久,直到下半夜方才睡着。
次日起身,忽然老天下起雨来,风斜雨细,道途泥泞,其势难以动身了。莲姑开了房门,梳妆后立在檐溜边,瞧天上阴云密布,那雨愈下愈大,对着雨丝正在出神。杨乃光却从背后轻轻地走过来,口里咳嗽一声。莲姑回头见了他,皱着眉头说道:“真不巧,天公下起雨来了。”杨乃光道:“姑娘只好有屈玉驾,在此多耽搁一天了。这条路很是难走,下了雨没处躲避。”
莲姑道:“我一心要想早早赶到潞安州,若在此间枯坐一日,怎不令人烦闷?”杨乃光道:“我与姑娘同有此感。但我幸遇姑娘,比较独行踽踽没得伴侣的,远胜多多了。今日当伴姑娘长谈,以解寂寞。”莲姑听了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店伙送早餐进来,莲姑便回房去用过早餐,一会儿杨乃光步入房中,在莲姑对面坐下。莲姑却坐在炕上,将身斜倚着,两手反撑在炕边,露出一团娇慵的样子。杨乃光陪着她谈谈说说,曲意承欢,彼此很是投合。这样消磨了一天光阴,明天已是天晴。杨乃光代莲姑一起付去了宿资,伺候莲姑上道。现在二人一见如故,已十分相熟了。一跨马,一坐黑卫,离了小羊坪向太原进发。
数天后,已至太原。这里是山西的省会,城廓雄伟,居民稠密,有山西巡抚驻节于此。二人进城,便在一家较大的客店里投宿,和小羊坪的逆旅不可同日而语了。杨乃光对莲姑说,城东有一家姓车的,是他的老友,所以明天早上要去拜访。下午预备陪莲姑到名胜之处去游玩,多住一天,然后动身。莲姑当然同意。
次日上午,杨乃光出去了,莲姑独在客店里闲坐。她还没有知悉杨乃光的身世,大概须到潞安州方能明白一切。这几天在途中赶路,约略可以窥见杨乃光是个风流之辈,对于她自己很有些意思,只是尚在萌芽中,没有成熟罢了。自己本想出外寻找一个相当的夫婿,那么此人未尝不是嘉偶呢。她这样想着,心坎里对于杨乃光已有七八分许可了。等到午饭用毕,专待杨乃光回来。但是守候了多时,不见他的踪影。看看日影渐西,自思杨乃光曾许今天下午陪我出去游玩的,他明知我一人在客寓里消遣无伴,断无把我抛下而自己去寻快乐之理,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未归寓呢?莫非被他的朋友留住了吗?然而他总该饰词推托,何至于一去不返,莫非有什么意外之事吗?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见一个店小二形色仓惶地跑进来,向她问道:“姓杨的客人和姑娘是亲戚,还是一家人?”莲姑不知所以然,遂答道:“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一起赶路往潞安州去的。你问他做甚?”店小二点点头道:“这样还好,正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告诉姑娘。姓杨的今日上午到一个姓车的友人家里去晤谈,不知怎样的,被车家暗暗地报告了官府,派了大批捕役前去,将姓杨的捉将官里去了。”店小二的话尚未说完,莲姑不由大吃一惊,忙问道:“真有这事吗?
你听谁讲的?为什么姓车的要把他陷害呢?”店小二道:“我刚才有事出去,行过玉带桥,逢见许多捕役持着铁尺、短刀、棍棒等武器,押解着一个醉汉从桥上走下来。那醉汉被人捉了尚醉卧未醒,许多人随着瞧热闹。我仔细一看,那醉汉不是别人,正是和你姑娘同到小店里来歇宿的杨爷,顿使我惊异莫名。内中有一个姓张的捕头和我相识的,我便走上前去查问根由。他告诉我说:‘这姓杨的客人乃是潞安州有名的飞贼,江湖上都唤作一阵风杨乃光,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本领非常高强。常偷富豪之家,见有美貌的妇女,就是采花,犯过的案件累累。山西省里无不知道杨乃光的声名。
省中大吏几次三番要捕他到案,只是不得成功。有一次在临汾一家妓院里,已把他围住了,仍被他免脱,反击伤了数名捕役。这次他到太原来探访朋友,那姓车的名雄,本是他一伙中人,只因近来车雄已洗手不干,归了正,和本地的绅士武吟乐攀了亲家,常和官场走动,便变了心肠,见面后就想把杨乃光擒送到官,求得功劳,只惮杨乃光的本领高强,所以设筵洗尘,先把杨乃光灌醉后,遂派家人到衙门告密。他等方才赶去,不费吹灰之力将杨乃光活活擒住,送上衙门审讯口供。’我经他告诉了一遍,方明真相。因为瞧见姑娘是好人家的闺女,不象和贼人一党的,遂回来告诉你一声啊!”
莲姑听了店小二的说话,大为诧异,便道:“那姓杨的果然是飞贼吗?这个我却不知道。其中难免有冤枉的事,我不信他会作贼的。”店小二道:“是呀,我起初也不相信,但是捕役这样说的。少停说不定要到这里来搜查。姑娘既然和姓杨的没什么关系,犯不着牵连在内,免得拘到公堂出乖露丑。不如姑娘现在先行走了吧,可以脱却干系。否则公差来时,我们店里人也不能代你庇护的。倘然先走开了,我们可以诿称不知情。”
莲姑听店小二叫她躲避,明知店小二乘此机会要得些好处。自己和杨乃光究属初交,不知他的底细,真犯不着和他一起去吃官司。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我还是先离开了这里再作道理,所以莲姑便从身边掏出三两银子,递给店小二道:“这些钱给你买东西吃的。”店小二连忙带笑说道:“啊呀,姑娘赏赐这许多钱吗,谢谢姑娘!”说着谢字,早把银子接到手里,向他怀中一塞,走出去了。
莲姑遂去收拾包裹,付清了她个人的房饭金,走出店来。原来那店小二已牵着她的黑卫在店门口伺候了。莲姑跨上黑卫,向前奔驰,出了太原城,向南进发。薄暮时到了一个小镇,仍在一家小旅店内住下。黄昏时独坐斗室,对着孤灯,十分无聊。实在这几天有了杨乃光作伴,有说有笑,多意多情。现在仍是形影相对,难遣寂寞,这真是难以自解了。暗想象杨乃光这样的美男子,不信他会作贼的。此事我总不明白,难保其中不有他种曲折。我既和他萍水相逢,许为友侣,也不能丢下这事情不管。倘然他是冤屈的,我理当设法援救他才是。何可飘然远行,独善其身呢?她这样一想,又深悔自己不该听了店小二的话,马上一走,给人家知道了也要笑我太无勇气。于是她一颗芳心依旧牵系在杨乃光身上,踌躇再三,决定明天仍要重返太原,去探听杨乃光的下落,以明真相。
次日,莲姑把黑卫留在店里,自己步行入城,到街坊上去探听消息。走到一家酒楼上,独自占了一个座位,点了几样菜,慢慢吃着。恰巧对面座上有两个年轻的男子,在那里喝酒闲谈,正讲起杨乃光的事情。一个左边的男子说道:“古语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杨乃光是个神通广大的飞贼,有非常好的本领,来无影,去无踪,不知犯了多少窃案,奸淫了多少妇女。昨天他忽然到这里来探访朋友,他的朋友车雄以前也是江湖上人,现在竟为卖友求荣,灌醉了杨乃光,把他捉将官里去。
审问之下,杨乃光完全承认,送入牢监,听说不久就要处决的。可见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是杨乃光的末日到了,大快人心。”右边的男子接着说道:“杨乃光当然罪不容赦。可是那个姓车的也太没义气,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去害朋友,杨乃光死了也不瞑目的。”左边的男子又道:“杨乃光这人名气很大,起先我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大盗。直到昨天公堂审问时,我跟着王公差挤进去看,原来是个白面少年,脸蛋儿生得非常俊秀的。倘使他平日站在我的面前,必要当他是个王孙公子。谁料到这样一个人会做盗贼的呢?可惜,可惜!”
这几句话早触动了莲姑的心怀,心中暗暗盘算,也觉得杨乃光如此结果未免可惜。自己和他虽然刚才认识,没有很深的关系,然觉他对于自己很是爱慕的,所以结伴同行。谁料途中闹出了这个岔儿,以致各自纷飞。我若是丢了他一走,他死了不但怨恨那姓车的不义,恐也要怪我无情,不去救他。不如凭着我的本领,前去趁夜劫狱,把杨乃光救出牢狱,用好语劝他改过自新,不要再去干那种生活,大概他总能听我言的。
于是莲姑又决定要去劫狱了。好在身边带着佩剑,艺高胆大,无往不利。便去监狱面前细细察看一回,然后到一家小旅店内去安身。挨到了黄昏人静,便轻轻开了后窗,一跃而出。幸亏是个明月夜,施展飞行术,疾如鹰隼,找到监狱后面,越墙而入。但不知杨乃光监禁的所在,东找西寻,瞧见东边一间小屋子里有黯淡的烛光射出,掩过去向屋上偷窥时,见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狱卒正独自坐在里面喝酒。她遂飘身而下,一个箭步从窗户里跳将进去,拔出佩剑在狱卒面门前扬了一扬。那狱卒吓了一跳,当啷啷酒杯落地,正要喊出声来,莲姑早娇声喝止道:“不许声张!否则须吃我一剑!”
狱卒道:“女菩萨,你饶了我一命吧!”莲姑道:“你若要我饶你的性命,那么快快说出杨乃光械系的所在。”狱卒道:“就——就在后面——第——第——第——第一百十六号——号——号——号里。”莲姑道:“我不认得路,你须引导我去。”狱卒只得答应。莲姑一手握剑,一手揪住狱卒的辫子,带在手腕上,喝一声“走!”狱卒硬着头皮走出小屋,把莲姑曲曲折折引至一个所在,从身边取出钥匙去开了门,说道:“这里面就是那杨乃光大盗了。”
这时远远地有更锣声音,莲姑恐防狱卒要叫喊,便手起一剑把他刺死在地,尸首抛在黑暗的墙隅。然后走进屋子,运用夜眼,见左边黑暗里蹲着一个人影,大约就是杨乃光了。便轻轻问道:“杨先生在此吗?”听那边答道:“我杨乃光在这里。来的莫非就是宇文姑娘?”莲姑答应一声,急忙过去,摸着他身上的铁索,把剑砍断了锁,脱去铁索,解除脚镣和手铐。杨乃光方才一跃而起,说一声:“多谢姑娘援救的恩德!”莲姑也不及回答,返身引导着杨乃光到外面,说一声:“走吧!”二人一前一后,跳上高墙,有如两头猿猴,连跃带跳地出了牢狱,跑到隐僻的小巷里,方才立定。
莲姑开口问道:“杨先生,怎样忽然闹出这岔儿来呢?我终不明白。人家都说你是个飞贼,所以你的朋友把你告发,捕送官里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作贼的,所以冒险前来救你。”杨乃光听了,脸上不由一红,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待我以后再告诉你吧。那姓车的真是个王八羔子,我待他不错,他竟不顾信义,卖友求荣。若非姑娘前来援救,我这条性命不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吗?现在我要求姑娘同我到车家去,一不做,二不休,必要把我的仇人杀却,以出我心头的怨气。”莲姑点点头道:“姓车的真不够朋友,我就随你去走一遭。你认得路的,打先导吧。事不宜迟,免得走漏了风声。”
于是杨乃光引着莲姑飞奔车家而去。莲姑觉得杨乃光的飞行术真是不错,高出自己之上,暗暗佩服。到得车家,二人都从墙外飞身跃入。杨乃光是熟路,至车雄卧室之前,莲姑因杨乃光手无兵刃,便将自己的佩剑递到他的手中。室内灯光尚明,谅车雄尚未入睡。二人将唾沫湿了窗纸,戳了一个小孔,一齐向内中窥视。莲姑瞧见室中桌子前有一个黑面短髯的人,身躯很是高大,正在用着天秤秤银子。桌上一包一包的银子堆得不少,那人秤过一包,便用笔记在簿上,一面又到柜内去搬取,不知他忙着秤这些银子做什么。
靠里炕上睡着一个妇人,连连呼唤道:“此时已近三更了,你为何还不要睡觉?只是盘算这些东西做什么?好好地锁在柜里,偏要把它搬出搬进,横秤竖秤,真不怕麻烦的!”那人笑嘻嘻地答道:“你不知道,我不久就要做官哩!武亲家对我说,巡抚因为我设计擒了杨乃光,记我一个功劳,保奏上去,可以博个一官半职。现在最好先送些银子给巡抚大吏,好让他派得一个肥缺,将来多捞些油水,不是值得的吗?所以我要拿出一千两银子去呢。”
妇人道:“你有了这些家私,尽够用了,还要过官瘾,全不想想当初在草棚里的时候吗?”那人道:“彼一时此一时也。请你做官太太不好吗?”莲姑听得有些不耐,便凑在杨乃光耳朵上低声问道:“此人可就是车雄吗?”杨乃光点头道:“就是此贼。我要下手,等不及他睡眠了。”便在窗外喝一声:“姓车的,你不该把我灌醉送官,负心卖友。快快出来纳命!今晚有了你,没有我;有了我,没有你!”
杨乃光说完这话,把室中的车雄吓了一跳,不明白杨乃光监禁在狱,怎么来此寻仇的。连忙从床边取出一对铁锤,跳出房来。杨乃光早已怒发冲冠,一剑刺向车雄的心窝。车雄咬紧牙齿,说不出什么,抡起双锤和杨乃光战在庭心中。
狠斗了一百余合,不分胜负。莲姑在旁瞧着觉得车雄的武艺着实不错,久战恐怕耽搁时候,心中好不急躁。正想上前相助,却见几个下人擎着火把刀枪前来,高呼快捉刺客。莲姑更不敢怠慢了,一个箭步跳过去,飞起一足,早把一个下人踢倒在地,抢得一柄单刀拿在手里,杀奔车雄。
车雄见又有一个少女来战,心中不胜忐忑。他素知杨乃光本领高强,现在又加上一个劲敌,心里不免有些发慌,手中锤法渐乱。杨乃光的宝剑将他紧紧逼住,莲姑觑个空隙,一刀刺入车雄的后腰。车雄大叫一声,正想逃遁,杨乃光一剑横扫而入,早劈中他的膀臂,跌倒在地。
杨乃光又是一剑,将车雄的头颅割下,仰天大笑道:“我仇已报,总算出了一口气。要谢谢宇文姑娘的。”这时车雄下人早已惊走四散,莲姑对杨乃光说道:“我们快走吧,别再留恋。说不定车家下人要去报官哩。”杨乃光点点头,遂把宝剑还给莲姑,自己向地上拾起车雄的双锤,说道:“便借这一对家伙用用吧。”又到车雄房中,向桌上掳了许多银子,揣在他的怀里。
莲姑笑道:“你眼热着这些银子吗?”杨乃光道:“不义之财,取之何妨!拿来散给贫民也好。”莲姑去找车雄的妻子,早已不见。于是二人飞身上屋,离了车家。
正想出城,忽听街上号筒声音,一片喊声拿人,有许多兵丁追来。二人知道事情已是泄漏,遂急忙向东城飞跑。此时,城门已闭,城上也有兵丁把守。因为狱卒的死尸已被更夫发现,同时觉察大盗杨乃光已越狱而逃。报告与县官知道,好似打了一个晴天霹雳,连忙请城中李守备派兵一营,出外四处搜捕,一面又去禀巡抚。巡抚赫然大怒,着令李守备速捕大盗归案。那李守备是个军功出身的战将,本领很好,跨马持枪,带领兵丁上街去追拿,但仍不见影踪。因为杨乃光和莲姑躲在东边一个古塔之上,大家没有防到,且也没人有本领上去。
将近天明时,二人偷瞧城墙上守兵稍远,便一溜烟从古塔上一层一层地跳下,攀登城垣,从可以接脚的地方翻出城关。然当二人逃到城外时,天色已是微明。城外吊桥边也有兵丁戒备着,瞧见了二人,连忙拦住去路。早被莲姑跳过去,砍倒了两个,闯过桥去。走了不多路,听得背后的呐喊声音,李守备早接到了消息,亲自追来。杨乃光对莲姑说道:“可恶的狗官,逼人太甚!困兽犹斗,况我杨乃光并非无能之辈。不给他一个厉害,他们不肯退走的。”
遂和莲姑一齐立在道旁。杨乃光挺着双锤,圆睁两目,等候着官兵追来。兵丁们见前面两个人握着兵刃站立,知道就是越狱的大盗了,又呐喊一声,蜂拥而上。杨乃光摆动双锤,锤头到处,一个个东仆西跌,哪里是他的对手?李守备一马冲上,骂一声:“狗强盗!”将手中长枪紧一紧,刺向杨乃光的脸上。杨乃光把铁锤拦开枪头,还手一锤,向李守备马头打去。李守备将马一拎,让过这一锤。两人酣战数十合,只听杨乃光猛喝一声,一锤正中李守备的大腿,翻跟斗跌下马来。兵丁们慌忙上前,把李守备抢护着退去。杨乃光回头向莲姑微微一笑道:“便宜了他,但这只腿恐怕要残废了。”
莲姑才瞧见杨乃光的武艺,暗暗惊喜,也说道:“他们受了挫折,不会来了。我们走吧。”杨乃光瞧见道旁守备的那匹银鬃马还在啃草,便去牵了过来,向莲姑道:“我的坐骑恐怕没有了,借来一用。但不知姑娘的黑卫在哪里?”莲姑道:“在前面小镇上。”杨乃光遂牵着马,和莲姑向前赶路。一会儿早到了那镇上,莲姑叫杨乃光在近处稍待,立刻回到小旅店里,把房饭钱付讫,拿了自己的包裹,牵了黑卫便走。店中人见了莲姑的行踪诡秘,也觉得有些奇异。莲姑遂和杨乃光各自跨上坐骑,向南飞驰。
这天晚上,到了范村。那地方没有旅店的,二人便向一处大户人家借宿。那人家姓滕,主人很是好客,错认二人是少年夫妻。二人也就将错就错,没有声明。只说他们姓杨,是潞安大族,此番从五台山进香回转。主人信以为真,特地在他宅里花园深处,辟精室为二人下榻,治馔款待。晚餐后,杨乃光和莲姑经下人引入花园,到一间小轩里安睡。轩中陈设甚是富丽。坐定后下人献上茶来,旋即退出。月色很好,二人不欲即寝,从小轩里走到外边,在花园中散步。明月在天,人影在地。四围花木扶疏,风移影动,境至幽静。
二人循着曲径走去,在假山石上一个六角小亭中石凳上对面坐下。杨乃光瞧着天边圆圆的月亮,和莲姑身上映着的月光,便对莲姑带笑说道:“今夜是十五日,月光真好。如此良宵,难得相逢的。人生真是不可先知,我此番一会啷当入狱,一会儿园中赏月,侥幸得逢姑娘,使我身心愉快。这都是姑娘所赐予的啊!”
莲姑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杨先生,还要冒昧问你。人家说你是飞行大盗,所以山西巡抚要严行捕捉。而那个姓车的将你灌醉了,卖友求荣。但我殊不信象你这样一个好男子却干这生涯的。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日你能老实告诉我听吗?”
杨乃光只得答道:“请姑娘不要见笑,我真惭愧。以前我曾一度为盗,但专偷窃为富不仁之家,绝不敢妄取平民一钱。至于采花一事,完全是人家诬蔑,姑娘不要相信。近来我也觉悟,洗手不干了。那车雄便是以前合伙的同伴,我所剩一些钱财全交给于他。想不到他在此和绅士们攀了亲,做官心热,乘我这次去晤见的时候,他竟昧良无义,请我喝酒,把我灌醉了送官邀功。一面可以白得我的存银,一面可以博得一官半职,真是杀不可恕!所以我要去杀掉他,一雪我恨。我很感谢姑娘,虽和我是初识,而十分义气,冒险来救我出狱,这再生之恩,叫我如何报答呢?”莲姑道:“这种事何言报答?”
杨乃光又道:“我愿一辈子长随着姑娘,时得姑娘赐教,这更是我的大幸了。”莲姑低头不答。杨乃光只是把甜言蜜语去恭顺她,博她的欢喜。
在亭上坐谈了良久,才走下假山,回到轩中。瞧烛影摇红,一个小小蜘蛛从承尘上下垂在桌边,杨乃光若有意若无意地一笑道:“今宵我们有喜事呢。姑娘你瞧见这小东西吗?”莲姑微微一笑,连忙别转脸去。这里的主人不知他们是挂名夫妇,所以炕上只有代预备一副被褥,两个枕头,放在一起。杨乃光瞧着莲姑灯下的美态,心旌摇摇,早已不能自主。遂说道:“姑娘疲乏了,请先睡吧。”莲姑向左边椅子里背着身坐下道:“请你先安置。我如此坐一宵也好。”
杨乃光道:“怎能使姑娘枯坐待晓,叫我怎生对得起你?想我与姑娘萍水相逢,中有天缘,所以我一见芳容,遂生爱慕之念。又蒙相救,更感大德。这天高地厚的美人恩,不知如何报答才好!”莲姑听了,默然不语。
杨乃光又走至她的面前,对莲姑深深一揖道:“小子年已二十有五,却未授室。只因我生平曾宣誓,愿得一个精通武艺、姿色美丽的女子为妇,否则宁作鳏夫。故而蹉跎至今,未谐鸳盟。今逢姑娘,真是我心目中敬佩爱慕的人,不才冒昧,乘此良宵,敢向姑娘乞婚。倘蒙不弃,这是小子一生的幸事了。”说罢又是一揖。莲姑两颊微红,向杨乃光微微一笑,却不开口还答。
杨乃光见莲姑微笑,这明明是表示允意,遂大着色胆挨近过去,双手一抱,早将莲姑轻轻抱起,搂在怀中,便到炕上去代她宽衣解带。莲姑心中也早有此意,所以半推半就,便效于飞之乐,同图好梦。想不到莲姑这一次离寨南游,找着了一阵风杨乃光为夫婿,固然风流英俊,和剑秋、天豪等比较起来,大似虎贲中郎。然而论到人格,却是鸾凤匹配,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一夜欢娱,种下了龙骧寨后来的祸根呢。
次日起身,莲姑想起昨夜绸缪风光,不禁有些腼腆。在被窝里收拾干净,免得露了痕迹,被人耻笑。杨乃光却如愿以偿,喜气洋洋。主人又来殷勤招待,莲姑在她包裹里取出一件羊皮褂的统子,送给主人。主人谦辞不肯接受,经杨乃光再三说了,方才收下。杨乃光又取二两银子,犒赏下人,和莲姑别了主人,上马南行。
又走了两天,忽见前面有一高山陡起,山势异常险恶。
莲姑便问杨乃光:“这是什么山脉?”杨乃光道:“这山名唤金鸡山,是因它的形势相象之故。闻以前常有绿林盘踞,但也没有多大声名的。此去山地很多,伏莽遍地,有些人视为畏途。但我们是绝对无忧无虑的。”莲姑点头。二人催马前奔,在左边一带松林丛密,忽有一枝响箭从二人头上飞过,二人知道果然遇见了响马,所以放出这箭,意思叫他们立即停步。于是二人各出剑锤,准备厮杀。跟着林中飞奔出一伙人来,当先一位头戴毡笠,身穿皂衣,面目狰狞的盗魁,手中扬着一柄鬼头刀,指着二人喝道:你们一对狗男女,走向哪里去!快快放下行囊!”杨乃光对莲姑带笑说道:“这贼盗找到祖宗身上来了。我今天很高兴,待我去结果那厮吧。”
莲姑点点头,杨乃光遂跳下坐骑,走上前说道:“贼盗!你向爷爷行劫吗?赢得我手中的双锤,方肯与你银子。”便将手中铁锤一扬。那盗魁不防今日遇到了对手,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向杨乃光举刀便砍。杨乃光舞动双锤,和盗魁剧战,锤影如两团黄云。盗魁的武艺平常,所以二十余合后刀法散乱,虚晃一刀,跳出圈子,对杨乃光说道:“你这小子本领不错,俺杀不过你,回去唤我哥哥前来。你若是好汉,不要溜走。”
杨乃光冷笑一声道:“怕惧的不是好汉。便去唤你爷爷前来,我也要领教领教,休说你哥哥。”盗魁和他的手下一齐退去了。杨乃光兀自威风凛凛地站着。莲姑也跳下黑卫,微笑道:“请你休息一下,盗魁再来,待我去杀一个痛快。”杨乃光笑道:“莲姑,你也手痒吗?好!我让你来厮杀一阵吧。”
不多时候,呐喊又起,远远的山坡侧杀出一群盗伙来。
为首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士,黄巾包头,身穿锦衣,手中挺着一枝铁槊,背负五口飞刀,杀气腾腾,十分凶恶。和先前的大不相同了。
莲姑虽是女子,久经大敌,什么也不怕的。手中挺着宝剑,当先迎上前去。那壮士高声喊道:“哪里来的狗男女!
胆敢如此无礼!谅你们也不知晓你家爷爷的厉害?”莲姑冷笑一声,答道:“鼠辈伎俩,亦不过尔尔。休得撒野逞能!”
那壮士见迎战的是个少女,满不在他的心上,将铁槊很快地向莲姑头上打来。莲姑将剑架住,使个苍龙取水,陡的一剑,直刺壮士咽喉。壮士不防莲姑有这敏捷的身手,急忙躲闪,险些着了一剑,方才不敢轻视。使开铁槊,急如风雨,没有半点儿松懈之处。莲姑也舞动宝剑,和他酣战。杨乃光在后观看莲姑决战,只是暗暗赞美莲姑的剑术。那壮士见莲姑本领高强,自己不能取胜,遂乘隙虚刺一槊,向后退走。
莲姑见壮士槊法未乱,遽尔退下,明知是诱敌之计。但她不甘示弱,故意蹈险,飞步追赶上去。杨乃光却在背后喊道:“留心狗盗暗算!”果然那壮士掣出背上飞刀,呼的一刀向莲姑顶上飞来。莲姑一低螓首,那刀恰巧从莲姑发上掠过,直飞到背后草地上,插入地下三四寸。莲姑依旧紧追不舍。接着又是两口飞刀,银光闪闪,飞也似地到了她的胸前,莲姑将剑左格右拦,叮叮当当地两口飞刀都被打落。
杨乃光见飞刀厉害,深恐莲姑受伤,舞起双锤赶上接应。恰巧又是两口飞刀向莲姑下三路扫来,莲姑喝声“不要走!”左手向下一撩,一口飞刀早已到了她的手掌里头。接着纵身一跳,那口刀刷地从她脚底下飞到后边去,正向杨乃光的大腿飞到。杨乃光把锤望下一扫,那飞刀早直荡开去,落向浅草地上。杨乃光一个箭步蹿上去,喝道:“鼠辈不用真实的本领取胜,暗器又何足道!把你所有的飞刀尽管放过来吧,我杨乃光在山西省里哪一处没走到,没有遇见你们这样无名之辈。”
那壮士五口飞刀射完,却见一些没有损伤敌人豪末,已咬紧牙齿,恶狠狠地杀回来。现在听杨乃光报出他的姓名,不由对杨乃光近前仔细凝视了一下,忙将铁槊向地上一插,拱拱手道:“这位可是潞安州的一阵风杨乃光兄吗?”杨乃光忽见盗魁向自己行礼,不觉一怔,遂走前数步,问道:“请问你是谁人?怎样认识我杨某的?”那壮士笑道:“足下果然是杨兄,大概不认得小弟了。小弟姓项名雷,别号飞刀太保。我哥哥项云是和杨兄结义之交,三年前我随哥哥至潞安州,曾到过府上拜访,幸识一面,所以至今还有些认识。若非杨兄道出姓名,我们正如江湖上说的,大水冲破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杨乃光听了这话,便道:“呀!原来你就是项二哥的兄弟项雷,恕我不认识了。二哥在哪里?”项雷摇摇头道:“唉,不要说了。提起我哥哥的事,心中悲痛。说来话长,不如请杨兄到我们金鸡山上去坐谈一回,自可明白。”杨乃光点头道:“也好,我就跟你上山去盘桓一下。”项雷又指着莲姑问道:“请问杨兄,这位姑娘是谁?”杨乃光微笑道:“乃是我内人宇文姑娘,我来代你们介绍。”项雷道:“原来是嫂子,恕我失敬了。怪不得武艺这般高强。”遂向莲姑拱手行礼。莲姑也含笑答礼。于是杨乃光和莲姑牵着坐骑,跟随项雷上山去。
此时项雷手下的喽罗已把地上的飞刀一一拾起,交还项雷。项雷仍把来插在背上。莲姑也把手中抢得的飞刀交还道:“项雷寨主的飞刀很是厉害,若非我闪避得快,早已非死即伤了。”项雷听了这话,不由脸上一红,勉强答道:“嫂子的身手非常敏捷,我的飞刀失其效用,真使我羞死了。”
莲姑连忙谦谢道:“这是我的侥幸而已。”一边说一边走,到得半山,只见那起先杀败的盗魁,手中换了两柄板斧,率领十数名喽罗前来接应。忽瞧项雷和杨乃光等走在一起,不禁惊异万分,大嚷道:“三哥,怎么和这两个人偕行呢?”项雷忙道:“四弟,休要鲁莽!你一向要见见潞安州的杨乃光杨爷,今天在此了。”遂又介绍一过。杨乃光和莲姑方知此人就是项雷的兄弟项雪。项雪遂向杨乃光下拜,道:“原来你就是杨爷,怪不得方才我要输在你手里了。”杨乃光连忙答拜,握着项雪的手说道:“你们贤昆仲武艺也很不错,今日相逢,很是快慰。”大家遂又向山上走去。
杨乃光和莲姑留心瞧着这金鸡山的形势,十分险恶。半山有一处两峰夹峙,高不见天,中间只有一条很狭窄的羊肠小道,在那里设有一座关隘,关上放着两尊土炮,有一队喽罗把守。除了这条路,别的地方无路可通山顶。项雷、项雪引导二人登关而望,四周山峰重叠,如剑如戟。俯视山下进口的要道,历历在目。杨乃光不由赞道:“这地方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二位占据这个山头,大可以雄视一方,不怕官兵来攻打了。”
项雷道:“小弟为的是此山险要可守,所以借此容身。在这关上只要有一二百人把守住,敌人休想冲得上。只有后山有一条小径,十分艰险。土人说从那里也可以登山的,不过很少人走,毒蛇猛兽很多。小弟到了山上,曾有一次去冒险试探,可是走得一半,仍退回来的。可称得秘密的山径,外边人绝少知道的。”杨乃光点点头。于是他们过了这关,方才到得山上。项氏弟兄所住的山寨,都是靠了石壁盖成的,寨前松树很多,大风吹着,好似波涛怒吼。
项雷、项雪把二人让到寨中,请他们在上面坐定,放下兵器。项雷方才把他哥哥的事一一奉告。他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哥哥项云早已不在人世了。”杨乃光道:“可惜,可惜!项云哥是怎样死的?我和他是好朋友,多年不见,时常要想起他的。”
项雷道:
“我哥哥为人十分爽快,别的也无可指摘。但他对于我们的嫂嫂太溺爱,而忽略了我嫂嫂桑翠珍本是个卖解女儿,武艺娴熟,常在江湖上行走的。因她有了几分姿色,我哥哥很是爱她,要取做妻子。桑翠珍起初嫌我哥哥年老,意中不欲。后来也是她的母亲贪了我哥哥的聘金,方才强逼她女儿嫁与我哥哥的。这是我哥哥第三次续弦了,因此我哥哥非常爱她,没有一件事不听她说话的。谁知这妖妇以前曾和她的表兄包文钦有染,嫁后依然藕断丝连,未能忘情。包文钦也常来探望,下榻我家。他是一个江湖上的独脚大盗,也有很好的武艺。我哥哥当他是个好人,把好酒好肉款待他,桑翠珍自然更是欢迎他了。我等弟兄二人旁观者清,觉得包文钦和我嫂嫂眉来眼去,决不是个好汉子。
“几次在我哥哥面前劝谏,叫他严密注意,不要过于听我嫂嫂的说话。谁知我哥哥忠言逆耳,不听兄弟之言,反去告诉我的嫂嫂。那妖妇自然在我哥面前撒娇撒泼,怂恿我哥哥和我二人不睦。我哥哥给她迷昏了,反把我弟兄二人疏远。我们明知是那妖妇在暗中作祟,但亦无可奈何。因我们平日在家中的时间很少,那时候更不能安住了。我们遂到陕西去走了一遭,约摸有半年光阴。等到我们回转绛县老家时,门户深锁,麻幡高插,换了凄凉阴惨的光景,不由大吃一惊。打开进门一看,室中蛛网尘封,只供着我哥哥的灵座。我们方知我哥哥业已逝世了,心中异常悲痛。又想到我哥哥房里去检点时,贵重的物件都已不翼而飞。那妖妇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们遂去向左右邻居探问,只知我们出去后不久,我哥哥忽然害起病来,十分沉重,不多几天,我哥哥死了,始终没有请过大夫来诊治一次。那妖妇将我哥哥草草收殓后,便抬去墓地安葬,不到终七便和那个包文钦带着行李出门去了。也没有人敢去过问他们的事。”
项雷说到这里,潸然下泪。
杨乃光顿足叹道:“想不到项云兄竟是这样去世的,死得不明不白。莫非被你的嫂嫂谋毙的吗?然而项云兄很有本领,何至敌不过一个女子呢?”
项雷道:“这个自然是很大的疑窦。我弟兄那时急欲得知真相,想起家中本有一个长工孙老三,和一个家僮项义,他们二人也许有些知晓,但不知他们现在何处。四下里去找寻了好几天,方在城外一个乡村里寻见了项义。他见了我们,便哭诉其事。我们才知道那淫妇自从我们离开以后,只瞒了我哥哥一人,时常乘隙到客房里去和那个包文钦幽会。我哥哥喜欢喝酒,常在外边酒店里去喝老酒,有时还要到友人家去赌博。好在我们的钱得来都很容易的,所以一掷千金,输赢不在心上的,常常弄到夜半回家。有一次我哥哥喝醉了酒,回到房中,忽不见了那妖妇。
“我哥哥方才觉得有些蹊跷,便唤项义查问。凑巧项义曾在无意中窥见那妖妇悄悄地在晚餐后,跑到包文钦客房里去的,遂老实告诉了我哥哥。此时我哥哥勃然大怒,又在醉酒之后,不加考虑,马上大踏步跑到包文钦的房前,一拳一脚将房门打开。跳进去一看,灯光下见那妖妇正和包文钦在炕上云雨巫山,立刻指着他们大骂。二人也十分惊慌,无处躲避,只得穿了衣裤起来。起初包文钦自知理错,还向我哥哥谢罪。我哥哥一定不肯干休,要把他们二人置之死地,遂在房中动起手来。到了这个地步,包文钦当然也不肯束手待毙,拼着命作困兽之斗。按他们二人的武艺而论,我哥哥比起包文钦略胜一筹,但因我哥哥那时已是个醉汉,所以只打个平手。不料那妖妇昧尽天良,偷偷地掩至我哥哥背后,施展双手去抱我哥哥的后腰,强作解围的样子,实际上是帮助姘夫。
“我哥哥不妨被她抱住后腰,正要挣脱身躯,胸口却被包文钦击中一拳,打得口吐鲜血,受了重伤。包文钦乘此间隙,一溜烟逃出去了。那妖妇方才扶着我哥哥到房中去安睡。我哥哥不住地吐血,又气又恨。那妖妇在我哥哥面前假作哀泣,向我哥哥乞恕。这些事项义在暗中完全瞧在眼里的。到了次日,我哥哥卧床不起,伤势十分沉重。那妖妇若无其事,并不去请大夫代我哥哥医治。我哥哥在床上只是狂呼,项义虽然听得,却不能进房去探问,隔了一天,我哥哥便逝世了。妖妇也不哭泣,赶紧把我哥哥收殓。那包文钦不知在哪里躲避了两天,那时候仍旧踅了回来。不多几时,那妖妇推说回娘家去,把下人辞歇,收拾细软,锁了门户,和包文钦远走高飞,别处去度欢娱岁月了。可怜我哥哥一世英名,却如此下场,岂不令人痛心!”
说到这里,项氏兄弟一齐落泪。
杨乃光和莲姑听了,也觉惨然神伤。项雷又说道:“那时我们听了项义的话,悲愤无以复加,一心要代哥哥复仇。
遂叫项义仍来看守门户,我们就到樊城去走一遭。因前闻那妖妇的母亲在那地方,所以前去找寻。谁知走遍樊城,不见影踪,不得已废然而返,东飘西泊,萍踪无定。直到去冬,方才到这里山上来落草。杨兄可要笑我们没落吗?”项雪也说道:“我哥哥的大仇一天未报,我们心里一天不安。”杨乃光微叹道:“你们手足情深,天若有灵,将来必能使你们遇见那一对奸夫淫妇,刺刃于他们胸中的。”项雷道:“我们无时无刻不希望有这么一日的。今天幸遇杨兄,把这恶消息告诉了你,使你也知道我哥哥死得实在可怜。”杨乃光点点头道:“可惜我不认识这一对狗男女,否则我若有机会碰着他们,一定也要代项云兄复仇的。”
项雷报告已毕,便问问杨乃光的近况。杨乃光道:“我也很惭愧,近来毫无善状可告。惟和这位宇文莲姑新结伉俪,这是我值得告诉你们的。”二人一齐说道:“那么我们要补吃喜酒。今天就在敝寨彼此欢聚一番,聊表我们的贺意。”
杨乃光点头答应。于是项氏弟兄吩咐厨下端整一桌丰盛的筵席,请杨乃光和莲姑入座,斟满了两杯酒,向二人恭贺。敬到二人面前,杨乃光和莲姑一齐接了酒杯,一饮而尽,也回敬他们弟兄各一杯。项氏弟兄又要留他们在山上宽住数天,杨乃光见他们情意很是诚挚,左右无甚要事,所以答应下。
席罢,项雷又收拾一间很洁静的房间,为二人下榻。两人遂安心住下,一连数天,欢宴无阎。
莲姑见项氏弟兄都是俊杰,心中很想将来把他们一起收罗到龙骧寨去,所以在杨乃光面前,方才把自己的真实来历告诉杨乃光听,且说明自己的意思,意欲请杨乃光等,他日随她同回龙骧寨去。杨乃光听了不胜喜悦,说道:“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我当然情愿随你去,一广眼界,且和你哥哥相见。但恐他们不把我看在眼里罢了。”莲姑笑笑道:“你不要这样说,我哥哥性情十分直爽,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共谋革命事业。他若见我引导你们同往寨中去,必然十分欢迎的。”
于是杨乃光又去告诉了项氏弟兄。项雷、项雪也说,他们很愿去见见宇文亮和李天豪等一干人。
莲姑本要和杨乃光同到潞安州去的,但因杨乃光在山上住得很是舒适,便劝莲姑不要再上潞安州去,因为他们在太原已闹出了岔儿,恐怕巡抚要行文到潞安去缉捕他们的,反恐不便。莲姑此次出外本来借着探望亲戚为名,其实是要找寻一个如意郎君,以遂心头之愿,一伸抑郁的情怀。现在已得着了杨乃光,目的达到,所以潞安之行倒随随便便的,不去也罢,跟着杨乃光在金鸡山上住下。项氏弟兄见杨乃光没有去志,遂要让他来作山上的首领。杨乃光不肯答应,只说我们夫妇在此间相助一切是可以的,要我们占上座,是没有此理的。项雷也不敢相强,照常敬礼无懈。
隔了一个多月,山上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身子矮矮的,形状十分丑陋,腰下系着一对莲花铜锤。杨乃光和项氏弟兄见了他,一齐握手道故,请他上座。原来此人就是潞安州名镖师郑豹的长子耀华,别号活阎王。他的胞妹秋华,就是洛阳邓家堡邓氏弟兄中间青面虎邓衖的妻子,曾中了薛焕一石子而殒命的。大家相见后,各述别后情况。郑耀华道:“小弟在外面东奔西走,自愧没有一些长进。此次返里,系念杨兄。曾到杨兄府上去拜访,方知杨兄已好久没有回里。
府上只有一个老家人,问他一切情形都不知道的。再巧世没有,那天恰逢本地县令派来许多捕役到你府上来,要捉拿杨兄。我便向一个捕役探问原由,才知道杨兄在太原越狱图逃,犯了血案,山西巡抚行文到此严捕。然而杨兄并没有返里,他们到哪里去捉拿呢?”
杨乃光听了这话,便对坐在旁边的莲姑带笑说道:“我的料想果然不错,我们若然回去时,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了。”
遂将自己被车雄陷害,以及莲姑劫狱,刺死车雄,击退官兵等经过情形,约略告诉给郑耀华知道。郑耀华听了,也骂车雄太没义气,赞成杨乃光干得爽快。又知莲姑是杨乃光的新夫人,遂恭贺了数语。杨乃光问道:“耀华兄,你怎样知道我在这个山上的呢?”耀华微笑道:“前数天我离开潞安州,要想到太原来走走,在路上忽听人说,这里金鸡山上有一伙绿林英雄,内中有个姓杨的是个美少年,还有姓项的弟兄二人。我灵机一动,料定杨兄必在山上,所以不揣冒昧,上山探访。果然旧雨重逢,巧极了,使我心里非常快慰的。”杨乃光和项氏弟兄也都十分高兴。项雷又命厨上早预备筵席,为郑耀华洗尘。大家坐着饮酒谈心。饮至半酣,郑耀华忽然对杨乃光说道:“小弟有一件事情,要请诸位兄长帮忙。”杨乃光道:“耀华兄有什么事,请你告诉我们。大家是自己弟兄,当然肯相助的。耀华兄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郑耀华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你们大概知道,先父虽然早已作古,而我还有一个胞妹,名唤秋华,以前嫁与洛阳邓家堡青面虎邓衖为妻,那邓氏弟兄号称洛阳七怪,在中原地方是很有声名的,谁人敢惹动他们!不料去年一个书生,姓谭名永清的,来做洛阳太守,竟把那铁壁铜墙的邓家堡破去,把邓氏弟兄杀的杀,擒的擒,只有两三个免脱。我妹妹和妹夫邓衖都在仇人手下而死。我得了这个消息,十分痛心,誓欲为我妹妹复仇。”
杨乃光道:“那个姓谭的既是个书生,他手下的捕役未必见得有何本领。邓氏七怪我也一向闻名的,怎会败在他们手里呢?”郑耀华道:“起先我也有些奇怪,后来细细探听,方知那谭永清自己虽没有力量,而有许多剑侠,不知从哪里来的,相助着他,却捣毁邓家堡。在他手下有一奇人,名唤公孙龙的,剑术高强,是他贴身的侍卫。洛阳地方人都知道的。因此我一个人不敢冒险前去复仇,非得如杨兄这样远胜于弟的豪杰,不足制胜。所以我要请求你帮助。”
杨乃光笑道:“你号称活阎罗的尚且未敢孟浪从事,我杨乃光有什么能为呢?”项雷却嚷起来道:“你们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公孙龙又不是三头六臂的人,有了杨兄和郑兄,难道还怕对付不了吗?小弟也愿前去相助一臂之力,代郑兄胞妹和邓氏弟兄复仇。叫那些瘟官不敢轻视我们江湖上的好汉。”郑耀华点头道:“很好,有你们两位相助,自然也不怕了。”遂又干了一杯。大家谈谈说说,兴致甚佳。
项氏弟兄于是又留郑耀华住在山上,天天欢聚。郑耀华急切复仇,屡催杨乃光动身。杨乃光遂和项雷结伴同行,留项雪把守山寨。莲姑也愿跟随前去,杨乃光自然愿意带她一同走。四人端整行囊,各带兵刃,别了项雪,离了金鸡山,赶奔洛阳而去。进得洛阳城,住下一家小客寓,便探听衙门里的消息。上下人等莫不称道谭永清的德政,不愧是个循吏。但他们急于报私仇,而不顾公义了。
杨乃光便和郑耀华、项雷踅足到府衙前面来窥探动静。恰逢谭永清太守打道回府,他们悄悄地站在一边偷窥。只见一肩绿呢大轿之内,坐着一个面貌和善的官员,靠着扶手板,态度十分庄严。他们本想乘此下手,一则未带兵器,没有预备。二则又见太守轿前有一匹高头大马,下面坐着一个紫袍少年,腰悬双剑,面貌十分清秀,气宇异常轩昂,一望而知是有能耐的人。所以不敢动手,免得坏事。那紫袍少年无意中瞧见了三人,马已过去了,又回转头来向三人很注意地看了一眼。
三人等谭永清的官轿进衙后,又到府衙四周去察看途径,见墙壁虽然很高,而东边有一处墙旁,正有一株高大的桐树,正有接脚上墙。三人记好了,才回转客寓,告诉了莲姑。守到晚餐以后,四人关了房门,假作安睡,一齐脱去外边的衣服,取出兵刃,听听四面人声已静,遂开了窗一齐跳到庭中。又把窗户掩上,轻轻跳上屋面,越墙而去。
洛阳地方人民睡得很早,街巷里又没有路灯,早已没有人行走。四人夜间的眼光很好,杨乃光当先引导,项雷押后,郑耀华、莲姑居中。四人施展飞行功夫,扑奔县衙而来。不多时已至府衙东侧日里看定的地方,大家先攀桐树而上,杨乃光第一个先飞身跳上高墙,身轻如燕,果然不愧一阵风三字的大名。莲姑等三人也跟着跳上了高墙,飞檐走壁,向里面飞奔而去。杨乃光越过三重屋脊,听听下面毫无声响,停住脚步,向四下里瞧。只见西面有一座阁楼,阁中灯光亮着,回头便对三人说道:“这阁子瞧上去很是宏丽,大概是那太守批阅公牍的所在。此时尚未熄灯,也许那太守正在里面,我们过去把他一刀两段,岂不爽快?”郑耀华点头说一声是。于是四人鹤伏鹭行,向那阁了悄悄地走过去。
那边屋面很是平坦,四人在窗前一字儿立定,听里面没有什么声音。郑耀华将窗纸湿透,戳了一个小孔,一眼向里瞧看。见正中那书桌前坐着一位官员,在那里看书,认得就是日间在衙门前窥见的那个谭永清太守。身边没有一人,此时正好下手,遂回头向三人暗暗打了一个招呼,将手中锤猛力击开窗户,托地跳将进去,手起一锤,觑准谭永清太守头上打下。那看书的谭永清一言未发,早已仰后而倒。但是郑耀华的锤击下时,手中软绵绵的觉得有些异样,不由一楞。
同时很快地在他头上落下一个很大的铁罩子来,恰巧把郑耀华罩在里面。罩子里四下伸出许多小铁钩,把他紧紧钩住,不能活动。
杨乃光等在阁外看得清楚,知道不妙,自己已中了他人的诡计。刚想进去救援,忽听阁上长啸一声,有一人飞跃而下,手中挺着两口明晃晃的宝剑,向他们喝道:“强徒!胆敢行刺太守!这真是飞蛾投火,自来送死了。”
杨乃光认识此人就是日间所见的那个紫袍少年,大概便是郑耀华所说的奇人公孙龙了。遂说道:“你休要发狂,我们今日前来,是要代邓氏弟兄复仇的。狗官究竟在哪里躲避?快快献出,方饶你的性命!”杨乃光的话还未说完,一道白光已到了他的颈边。他急忙把手中剑去招架,和那人交战起来。那人的剑光闪烁不定,把杨乃光裹在里面。莲姑知道遇了能人,不可轻视,连忙舞动宝剑,跳过去相助。项雷也抡起双刀,刺入白光里面,三个人一齐向那人狠斗。那人不慌不忙,施展身手,双剑如龙飞凤舞,不可捉摸。
斗到十数回合,当的一声,项雷的左手刀早已削作两截,一剑向项雷头上扫去。项雷急忙闪避时,肩上已被剑锋带着,削去一小条肉,鲜血淋漓,只得忍痛退下,自己撕了一小块布去扎缚伤口。杨乃光见那人如此厉害。确乎是生平第一次遇到的劲敌,咬着牙齿,用尽平生本领去和那人肉搏。莲姑也是如此,且觉得此人的剑术尚在李天豪之上,看来今天不能取胜了。
三人在阁前走马灯般又斗了三十余合,又听得阁下一片声喧,有许多人拥至,灯笼火把,照耀如昼,高声大喊:“捉刺客哪,不要放走了刺客!”此时杨乃光和莲姑心中都有些惊慌,那人的剑光格外矫捷。杨乃光估料久战下去一定都要失风,不得已虚晃一剑,跳出圈子,对莲姑说一声:“走吧!”莲姑也就跟着退走。三人齐望原处奔逃,那人在后追来。到得墙边,三人翻身跳下,见背后两道白光在桐树上旋绕一转,桐树叶纷纷下堕,杨乃光等见了更是吃惊。幸亏不再追来,三人方才很狼狈地逃回客寓。
坐定后,杨乃光透了一口气,向二人低声说道:“今夜我们遇见了真的剑侠了,大概那人就是公孙龙,果然不错,姓谭的有此人保护,自可高枕无忧,无怪郑耀华要请人相助了。我们幸亏逃遁得快,否则恐怕一个也休想回来。”莲姑叹道:“只是送去了郑耀华,我们怎能对得起他?将来给人家知道了,要责备我们不讲义气,丢了他各自逃生。”
杨乃光道:“我心里也是难过得很,且待明天探明白了消息,再想营救耀华兄的道理吧。”又问项雷肩上的伤势如何,项雷答道:“伤势还轻,没有大碍。不过这一遭我们大大地吃亏了。”三人一齐长吁短叹,更不定心去安睡,坐守到天明。
杨乃光早餐也没有吃,披上长衣溜到外边去探听消息。听人家都在讲论此事,方知昨夜郑耀华被擒获后,太守立刻审问口供,要他招出羽党。但是郑耀华只说大丈夫做事一身当,此来是想为他的妹妹复仇的。既然不幸被擒,情愿速死。又把太守骂了一顿。太守恐怕余党劫狱,连夜即把耀华在衙门内正法,先斩后奏。杨乃光听了这消息,心中又惊又悲,只得回去报告与莲姑、项雷二人知道。
原来公孙龙自助谭永清破灭邓家堡以后,荒江女侠等一行人当时就动身上昆仑山去了。薛焕、滕固住了兼旬,也北上赴龙骧寨去了,剩下公孙龙一人侍卫谭永清。他因邓氏七怪那时尚未尽行诛灭,漏网的羽党尚多,所以特地在那阁上,将棉花和布扎扮好一个假人,耳目口鼻酷肖谭永清的状貌,常常坐在那里。身上做好机关,倘有人来行刺时,只要这棉花人一倒下去,上面就有一个大铁罩落下来,可将刺客活活擒住。自从他装置了这个机关以后,一直太平无事,一向没有人来。昨天恰巧他侍卫着谭永清出去,回衙时他在马上一眼瞧见了旁边站着的杨乃光等三人,见他们目光灼灼,尽向轿中注视,行径非常可疑。暗想今夜不可不防,遂去告诉了谭永清,请他安坐卧室,室内前后派着许多捕役们暗中保护。又在阁上点亮明灯,重行布置一番,以钓鱼儿一钩。
他自己挟双剑,着黑衣,伏在阁子的屋面上,等候刺客到来。果然鱼儿上钩了。
他因杨乃光等三人武艺都不平常,抱着穷寇莫追之旨,恐防他们或有什么暗器,所以并不穷追。回至阁上,将郑耀华从罩内取出捆缚了,即请谭永清当夜坐堂审问口供。耀华气得一句话也都不肯说。谭永清把他上了刑罚后,郑耀华不过承认自己是个刺客,为他的妹妹复仇。又对谭永清、公孙龙乱骂数句。依着谭永清的意思,要将郑耀华暂行收监,等到捉得羽党后一同发落。但是公孙龙却劝谭永清赶紧把刺客治以死刑,因恐余党要来劫狱,反而不美。谭永清听了这话,立刻吩咐将郑耀华推出去枭首示众,一面又令捕役到城内外去,严加缉拿刺客的余党到案。
杨乃光等得到这个消息以后,觉得此间不可逗留,不如归去,以后再来想法复仇。于是三人付了房饭钱,怀着鬼胎,离了客寓,溜出城关。幸喜没有人知觉,一路回金鸡山去。三人都觉得十分乏味,因为此行不但没有成功,反送去了活阎王郑耀华,是大大耻辱的事。杨乃光很想去找几个朋友,一同再到洛阳去对付那个奇人公孙龙,只因项雷受了伤,不得不先回山寨。然而等到他们回到山头时,在山下忽然遇见一个喽罗,徘徊道旁,瞧见项雷等回来,便伏在地上向他们大哭。项雷等三人不知因何事情,一齐呆呆地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