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小白兰花又想立起身来要走,玉琴仍用手将她按住说道:“那边敢是疯狗叫么?不妨事的,你且坐一刻儿。”小白兰花不得脱身,知道今天事情将要闹僵了。老白兰花便向三人央告道:“你们算是照顾我的,请快放小白兰花去吧。
那姓褚的生就强盗般的脾气,不是好惹的,你们犯不着和他计较,且让他一步罢。”剑秋也将桌子一拍道:“不行不行,今晚一定不放小白兰花出去,看这厮有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们。我们什么都见过,红眉毛,绿眼睛,三头六臂,什么都不怕,休说那厮!”滕固也跳着楼板大声骂道:“那里来的狗娘养的,大爷发怒时管教将那厮狗腿都折断。来来来,试试你家大爷的本领看。”滕固说话未毕,又听对面房里乒乒乓乓的响起来,正在那里掳桌子,摔凳椅,房门都倒将下来。
剑秋也飞起一脚,将桌子跌翻,桌上的茶盆、茶杯豁剌剌跌个粉碎。唬得老白兰花等只说天啊天啊。
这时对面房里已跳出两只疯狂的老虎,正是褚混混和他的伙伴,直冲到这边房里来。见了三人,指着骂道:“好小子,你们真是不知厉害,敢和你家爷爷争夺,须吃我三拳头。”说罢使个黑虎偷心势,一拳向剑秋胸前打来。剑秋侧身让过,一蹲身飞起一脚,照正褚混混腰里踢去。褚混混打了个空,幸亏早已防备到这么一着,乘势向上一跃,直跳到剑秋背后的炕床上,躲过了这一脚。玉琴早将小白兰花推开一边,使个飞隼扑羊式,凭空里跳至褚混混炕边,展开右臂,要来抓他的肩窝。褚混混却把左脚使个旋风落叶势,扫向玉琴的头上。
玉琴低头一钻避了过去。这时褚混混识得他们都是有好身手的人,不敢怠慢,急忙用出平生力气,跳下炕床,又向玉琴一掌打来。玉琴轻轻一跳,早跳到褚混混身后。褚混混收不住,一掌打去,正打在墙上,把墙头打成一个窟窿。回转身来,早见剑秋、玉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向他夹攻上来。遂骂了一声:“好小子,真厉害!”从身边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向两人猛刺。两个人虽没带兵器,却不把褚混混放在心上,使开空手入白刃的法儿来应战。
褚混混的伙伴和滕固各执了一只桌子脚,两下里打到楼中间去。老白兰花跪在地上,哭喊着爷们快快住手,不要弄出了人命大祸。小白兰花和银宝等,有的躲在床底下,有的逃到楼下去。吓得面如土色,魂飞天外,只喊救命救命。楼中间地方较房里宽畅,滕固使开那枝桌子脚,如旋风一般,上下左右,直向褚混混的伙伴打去。那人抵敌不住,得个间隙,跳到窗槛上,要想逃走。却被滕固一下横扫过去,正打中他的大腿,从楼窗上跌下去。恰巧下面正安放着一只盛淡水的牛胎缸,那人正跌在缸中,满身是水,昏了过去。滕固随后跳下,一把将他从缸中提起,找到了根绳子,将他紧紧缚住,丢在一边。
褚混混在楼上和琴剑二人厮斗。玉琴一心想把褚混混活活捉住,所以专伺他的间隙而进。褚混混虽勇,究竟不是二人的对手,知道今天要失败了,还料不到他们是为了宜阳的血案,特来捕捉自己的呢。剑秋一拳打到他腋下时,褚混混一缩身让过那拳,顺势把手中的匕首使个犀牛分水式,向剑秋当胸衶去。剑秋正撞进来,那匕首离开剑秋的胸前不到三四寸,急待躲让。
玉琴在旁看得清切,早飞起左足,正踢在褚混混的手腕上,一柄匕首飞出去,斜插在壁上。正在老白兰花的身边,吓得老白兰花嘴里只喊南无救命王菩萨。褚混混手中去了家伙,心里更觉惊慌,把两个拳头向琴剑二人虚晃一晃,飞身跳上窗沿,飘身而下。琴剑二人也跟着跳到庭心,喝道:“强盗那里走?”褚混混便穿出大门,刚想逃走,忽然门外早有一人扬起软鞭,拦住去路。正是滕固。褚混混见有人拦住,急使个猛虎出洞势,向滕固撞去。滕固一侧身,手起一鞭,正打在褚混混的背上,打得他眼前金星乱迸,踉踉跄跄,险些跌倒。玉琴早如飞燕般自后掠至,疾飞一足,正扫中褚混混大腿。褚混混挡不住,扑通跌倒在地。
滕固回转身又是一鞭,向他的背上打下,打得褚混混口吐鲜血,嘴里只是哼着,再也不能动弹了。剑秋提着一棍绳子走来,把他紧紧缚住。
恰巧何涛会同本地衙门里的四名捕役一齐赶到。见剑秋等已将剧盗擒住,便向三人拱拱手道:“恭喜岳爷等马到成功。狗盗业已被傅,岳爷等本领高深,更使小人非常佩服。”
剑秋笑了一笑说道:“幸不辱命。”于是把褚混混和他的同伙交给何涛等看管,大家走上楼去。看见小白兰花等已从床下爬出,一个个都吓得呆若木鸡,不晓得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何涛便瞪着眼睛说道:“你们的嫖客姓褚的是个强盗,在宜阳犯了天大的血案,我们奉了县太爷之命,特来捉拿,你们胆敢窝藏盗匪么?”老白兰花吓得向何涛等叩头道:“我们实在不知,请爷们饶恕。”何涛道:“那么你可知道褚混混住在那里?”老白兰花答道:“褚老爷——”说到爷字,连忙缩住,又道:“那个姓褚的做强盗,我们却不知晓。我们只知道他住在城外白马桥,家中并没有妇人的。”何涛点点头。
剑秋便道:“起来吧,不干你们的事,可以放心了。”何涛道:“现在岳爷等请仍回到周家去。我要把这两个强盗送到这里县太爷面前去查审一过,然后再要到白马桥去起赃物,明日方可以押解回宜阳咧。”滕固道:“好,我们就此走吧,别在这个地方留恋了。”玉琴握一握小白兰花的手说道:“小白兰花,你果然可爱。但是我们还有事情,只得和你分别了。”小白兰花低着头不响,却把玉琴的手紧紧握住。玉琴将手稍微用力一摆,早已脱离了小白兰花的手腕。大家回身走出房去。玉琴又回转头来,秋波斜盼,对小白兰花笑了一笑。见小白兰花将手指抿着她的樱唇,痴立着目送他们出去,好似不胜怅惘的样子。
剑秋等离了娼家,回到周守道家里。周守道正在挑灯守候,一见三人回来,便问这事如何?剑秋一一告诉他。周守道听了,不胜欢喜,向三人致谢。他早已辟好两间客室,这天夜里便请三人在他家下榻。玉琴独居一室,剑秋、滕固合住一室。玉琴第一遭到青楼去逛过,觉得非常有趣,暗想,无怪那一辈年轻的王孙公子,都喜欢走马章台,问津桃源,向花丛中做那迷花的蝴蝶了。喜孜孜地和剑秋闲谈了一番小白兰花的事情,方才各自安寝。
次日上午,只见何涛和四名捕役,押着褚混混等两个强盗,及五七只箱笼,便是起来的赃物了。对着三人说道:“昨夜县太爷已将他审过,那一个姓卫名唤狗子,是褚混混的亲信。只是他们虽然承认倪家的盗案是他们做的,却不肯招出同党,我们马上扑到他的家中,却是阒然不见一人。我们搜到里面房里,发见了赃物。遂把他一齐起来,“现在正要解回宜阳,就请你们三位一齐回去吧。”剑秋道:“好的。”
周守道道:“老朽也跟你们同去,小婿的冤屈今有昭雪之望了。”于是大家一起动身,带着褚混混等回转宜阳。
路上无话,到了宜阳。何涛便请剑秋等先到自己家中去坐,让他前去交代了公事,再做道理。于是剑秋等走至何涛家中,见云三娘正和薛焕对坐谈话。一见他们回来,不胜之喜。薛焕便问滕固,那剧盗可曾捕获?滕固道:“捉到了,捉到了!”遂把他们在方城的事约略告诉。玉琴却大讲他们逛妓院的事。又说道:“我做了几天男子,很觉爽快。无怪古时花木兰易钗而弁,代父从军,在外十多年,没有人识破她。可惜万里归来之后,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终究是个女子啊。”于是她走到何涛女儿的房里去更装。重新对着菱花镜,妆饰一遍,回了她本来的面目,把脱下的衣裳交给何涛的女儿,好去奉还人家,遂回身走出。
见何涛业已回转,对众人说道:“那褚混混早已下在监中,小人已见过县太爷的面,怎么那毛雱师爷已捕在狱中了?”云三娘笑道:“此事还没有同你们说明,无怪你们要大惑不解。你们到方城去捕盗,立下功劳,难道我们二人守在宜阳吃白饭么?因为我想陈景欧为盗,确是被人诬陷。小青龙不过是个傀儡,内幕必然有人。所以我和薛焕在夜间亲自潜至狱中,寻到了小青龙,逼他透露真情,且责备他不该受人唆使,冤枉好人。
小青龙被逼不过,方才说出是受毛雱的指使。我们却不知道毛雱为何要指使盗匪陷害陈景欧,于是我们探得毛雱的住处,又乘夜飞行到毛雱家中去,查清楚此事的内容。那时毛雱已睡,被我们从床上拖起,他以为我们是飞行大盗光临他家呢,吓得他只喊大王饶命。我们便逼他将此案的真相说个明白,且说小青龙已经告诉说是你的唆使,陈景欧为盗实在是为你所害。但你和陈景欧有何冤隙?
要存心害他。快快实说!我等是江湖侠客,专代人家打抱不平,如有半句谎话,一剑两段。他方才说出自己因为要想法陈景欧的妻子,曾遭陈景欧驱逐,所以衔恨入骨,处心积虑,借这机会害他。却不料陈景欧的妻子业已自缢,自己的计划依然落了空。于是我们逼他将口供写在纸上,便把他四马倒攒蹄的缚起,悬在梁间,然后回来。次日一早,我们二人马上去见蔡师霸,把这事的详细告诉他,且把毛雱亲笔写下的口供给他观看。那时他不能袒护毛雱了,叹口气说道:‘原来此案尚有这么一重黑幕,我实在冤枉了陈景欧陈孝子。
不过毛雱的心术太险,人心鬼蜮,一至于此。’他遂立刻着令捕役去把毛雱捉到,又将小青龙从狱中提出审问。我们二人在旁做见证,小青龙便实说陈景欧并非盗党,都是毛师爷教我说的,至于赃物也就是我分得的,是毛师爷暗中预先栽在陈家园里的。蔡师霸便问毛雱,哪知毛雱当堂不肯承认,反说他受了我们的威吓,还要避免生命的危险,所以不得不写此口供,并非出自本意,至于小青龙的说话,前后矛盾,显见得也有人逼迫他如此说法,要求县太爷明断。毛雱如此狡猾,倒弄得蔡师霸疑惑起来。他又要用严刑审问,我们遂劝住他,说现在何涛等已去捉拿盗魁,毛雱既然不肯承认,不如把他暂行收监,以后一齐审问,好对个明白。蔡师霸听了我们的话,便把毛雱系狱。你们想毛雱狡猾不狡猾?可恶不可恶”这种人断难饶他。”周守道听了说道:“哎呀,原来其中是这么一回事,我女婿待毛雱亲如骨肉,想不到他恩将仇报,把我女儿也害死了。真是天理不容,神人共愤。”何涛道:“现在县太爷快要坐堂审问褚混混,我们不如一同去听听。”剑秋道:“很好。”
于是一行人一齐走到县衙里来。只听差役正在呼喊,站班伺候蔡师霸坐堂了。剑秋等都立在阶下旁听。蔡师霸升案坐定,即命差役先将褚混混、卫狗子带上。褚混混带着手铐,被捕役们推到堂阶,见了蔡师霸,立而不跪。蔡师霸勃然大怒,便将惊堂木一拍,喝问道:“你就是大盗褚混混么?
身犯国法,见了本县还不跪下!”喝令左右将棍重打,早有两个差役握着笨重的木棍走过来,照正褚混混的后腿连敲几下。褚混混不觉扑地跪倒,左右将他按住。蔡师霸又问道:“倪家的劫案是不是你领着徒党去做的?”褚混混道:“正是。
人也是我杀的,物也是我抢的。今日到此,不必图赖。”蔡师霸又问道:“那么在你的盗党里面,可有陈景欧这个人?
他是不是坐地分赃的?快快实说!”褚混混道:“是不是宜阳有名的陈孝子?他那里会做强盗?我也和他素不相识,岂有受他主使之理?但我也听得有人诬陷他有份,这不是冤枉好人么?可笑你这狗官枉自做了一县的父母,偏会听信人家的谗言,将他屈打成招,押入站笼,真是昏聩之至。若被包龙图海青天在地下听得了这个消息,岂不要笑得肚皮痛么!”
蔡师霸被褚混混这么一说,气得他面色转变,便吩咐左右将石五官和小青龙两个地痞以及毛雱、陈景欧一齐提到,逐一审问口供。小青龙等和石五官都说此案与陈景欧无关,蔡师霸向小青龙喝问道:“你今天说此案与陈景欧无关,那么你为什么以前苦苦攀陷他是强盗呢?”小青龙指着毛雱说道:“这是姓毛的唆使我如此说的。现在我们都已捉到,我也觉悟不该冤枉好人了。”
蔡师霸冷笑一声道:“今天你才觉悟么?”于是又问毛雱道:“陈景欧明明是无辜的人,你却主使盗党,捏词诬陷,究竟存的什么心思?你是懂刑法的人,怎么知法犯法,快些直招!”毛雱依然不肯承认,却说:“小青龙出乎尔,反乎尔,或者他受了别的奸人的唆使,要来害我。请县太爷明断,使小人不致无端受冤。”蔡师霸刚才要追问时,褚混混却在旁大声嚷道:“我来说一句公平话,我们行劫倪家是小青龙勾结我们做的,实在与姓陈的并无关系,不知为什么要牵连他吃官司。我褚混混是个好汉,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何必要去诬陷不相干的人。现在既然不幸被擒,也必不图赖,好在我手中也杀了不知许多人。计算起来,倒也值得。此番砍了头,二十年后仍旧是一条好汉,打什么紧?小青龙,我们要死一同死,算是义气,何苦噜哩噜苏去牵连人家?”
小青龙听了褚混混的话便道:“褚大哥说得是,我们死在一堆,倒也快活。我年纪有三十岁了,死了也不算寿命短,怕什么呢?本来我也没有这种念头,都是那个姓毛的教我害姓陈的,我上了他的当哩。”蔡师霸听得明白,便将惊堂木一拍,对毛雱说道:“你听得么?他们都说此案无关陈景欧的事。你却无中生有,含血喷人,险些儿使本县误杀好人,你还不直招,也要叫你尝尝那虎头夹棍的滋味了!”吩咐左右将夹棍伺候,把毛雱上了刑罚。毛雱打熬不住,只得招了。
陈景欧在旁听得毛雱招认,心中方才明白,不胜悲愤。
蔡师霸吩咐书吏一一录了口供,将各人定罪,分别送入牢中。陈景欧无罪释放。于是此案的真相大白,宜阳人民闻得这个消息,一齐称快。蔡师霸因为剑秋等有协助捕盗之功,遂要邀请他们在县衙中留宿一日,设宴报谢。
剑秋等岂肯含此口腹之惠,再三辞谢,一齐出得县衙。
陈景欧和周守道相见,听得衳香身殉的噩耗,抱头大哭,痛骂毛雱无良,把自己害得如此田地。幸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大盗受缚,冤屈得伸。周守道一边安慰他女婿,一边介绍他女婿和剑秋等相见,把剑秋急公好义,挺身出来代他伸冤的事情,一一告诉。陈景欧便向五人下拜致谢。剑秋等把他扶起,也安慰他几句话。景欧要请剑秋等到他家里去坐,剑秋等一口答应。遂别了何涛,走到陈家。路上看的人拥挤不堪,如观赛会,说什么侠士咧,孝子咧,纷纷传说。
陈家的大门同时也已启封,陈景欧请众人入内。临时雇用了几个仆人,打扫收拾,请众人在厅上宽坐。自己走到房中,想起衳香,触景伤情,放声痛哭了一回。遂命下人到饭馆中去唤了一桌上等的酒席,买了二坛子酒来。到得晚上,便设宴请剑秋等饮酒,又向剑秋等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剑秋等对他十分敬重,无非用话安慰他。酒阑时,玉琴对剑秋无意中带笑说道:“我们到这里已有好几天,都为了要访寻那个黄鹤和尚,却救了一个好人,破了这盗案,总算不曾白走。但是黄鹤和尚却依然不见,教我们到那里去找他呢?”
剑秋正要回答。忽然陈景欧向他们问道:“你们要访寻的那个黄鹤和尚,可是龙门山中的那一个?”剑秋答道:“正是。
我们已到过龙门山,未能见面。后来听得人说他时常到宜阳来饮酒的。所以我们赶到这里来了。敢是你知道一二么?”
景欧道:“我与那黄鹤和尚是个方外之交,也曾到过他山中去。他也时常到这里一壶天酒肆中喝酒,时时和我一局围棋,消遣永日。但是他别的地方却不大出去,现在他好久没有来了。我正记念他。”剑秋道:“呀,他没有来么?那么到了那里去呢?”景欧道:“黄鹤和尚古怪,不肯和陌生人相见,且不喜多管闲事,或者他在寺中没有出去,不过推辞而已。”
玉琴道:“是的,那个小沙弥和我们说话时候,面上笑嘻嘻的,恐怕黄鹤和尚真在里面,不肯出见,有意说谎,我们上了他的当了。我们明天不如马上回到龙门山去,再去看他。倘然他再推托时,我便不管好歹,闯将进去,把那和尚捉出来,看他到底见不见。”说得众人都笑了。剑秋道:“琴妹说得好爽快,不过我们有事请教他,怎好这样无理呢?”
景欧道:“你们要见黄鹤和尚,不如待我伴你们去走一遭,总能够与他见面的。却不知你们有什么事情请教他?”剑秋遂将邓家堡的事约略告诉景欧。景欧便说道:“那么此事不宜耽搁,明天我就奉陪诸位前往。”剑秋道:“很好,有陈先生同去,不愁再落空了。”于是这天夜里散席后,剑秋等都在陈家住宿。景欧略尽东道之谊,也不能算什么报答。
次日早上又请众人用早餐。景欧把家事托付给了他的丈人周守道,立刻就要伴他们同走。剑秋遂到何涛家中,取了行囊和花驴等三头坐骑回到陈家,于是一同启行,不多几天又回到龙门山。大家迤逦上山,走到龙门寺前。云三娘忽然教景欧匿在庙旁树后,说道:“仍让我们去叩门,试试他见不见。”五人遂走过去上前叩门。不多时门开了,走出那个小沙弥,一见五人,不觉一呆。
剑秋便说道:“请问你们师傅可曾回来?在此不在此?我们要见见他。”小沙弥摇着头答道:“这几天没有回来,只好对不住你们白走了。”薛焕大声说道:“你这话可是真的么?出家人不能说谎。我们特地前来见他,为何终是不见?”小沙弥听了,面上露出尴尬的样子说道:“并非不见,实在没有回来。”剑秋道:“好,那么我请一个人来见他如何?”遂回头喊道:“陈先生快来。”
景欧便从树后走出,很快地走过来说道:“慧觉,你认识我么?师傅究竟可在寺中?我们有要紧的事体见他,不是玩的。你老实说。”那小沙弥突然见了景欧,不由面上微红,向景欧行礼道:“原来是陈先生驾临,我不能再说谎言。师傅正在寺中,没有出去,请里面坐。”
剑秋等哈哈笑道:“你这小沙弥好不狡猾,见了我们,总说师傅不在寺中。现在换了一个人来,怎么你师傅已回来了呢?难道会在一刹那间变出来的么?”小沙弥道:“请你们不要见怪,我师傅不欢喜见生客,教我如此说法,我也不得不说。”玉琴道:“我们上了你的当,真是不浅,你师傅怎么如此大架子?”小沙弥道:“他老人家是这样脾气的,抱歉得很。”说罢,便上前代他们牵了坐骑,请众人进去。
景欧当先,一行人穿过大殿,绕过回廊,走到一处花木幽深的禅室前面,透出一缕清香。小沙弥早和景欧先走到禅室中去。五人立在庭中等待。一会儿景欧回身走出,对五人说道:“黄鹤和尚有请。”于是五人跟着景欧,踏进禅室。只见禅室中精雅清洁,宛如名人的书房。禅床前面立着一个老僧,相貌清奇,长髯过腹,穿着一件黄布衲,踏着云鞋。向五人合十说道:“贫僧不知居士等驾临,有失迎迓,罪过罪过。”剑秋暗想都是你不肯接见生客,累我们到宜阳去兜了一个圈了,遇见了陈景欧,二次到临,方才得见。你还要说什么客气话呢!便带笑说道:“不敢,不敢,我等此来因有要事求教,望上人不吝教诲。”
黄鹤和尚道:“居士等有何见教,且请坐了再说。”于是大家告谢坐下,小沙弥早献上香茗和果盒前来。剑秋便把邓家堡邓氏弟兄在地方上为非作恶,以及他们自己的来历,约略奉告。黄鹤和尚肃然起敬道:“原来居士等都是昆仑剑侠,失敬得很。贫僧也听得一明禅师的大名,是侠是仙,不可几及。那邓氏弟兄做了土豪恶霸,为害不浅,有违了他们亡父的初衷,可惜,可惜!”
剑秋道:“他们堡中机关甚多,名唤什么五花八门阵,我们去了两次,都受伤而退,未能将他们剿除,这是大大的缺憾。听说那五花八门阵以前是上人代他们摆设的,布置的,解铃还仗系铃人,所以我们专诚拜访。仰求上人指示破之之法,想上人断不致袒护恶人而拒绝我们的请求。”
黄鹤和尚听了剑秋的话,捋着银髯,叹口气说道:“不错,还是贫僧以前代他们计划的,约有数十年了。当初他们的亡父邓振洛和我相识,他因要防御冤家,所以和我商量,贫僧一时之兴,代他设下了那个五花八门阵,久已忘怀。不料邓氏弟兄借为护符,公然作恶,贫僧不啻为虎传翼,助纣为虐,岂是贫僧始料所及呢!难得居士等仁心侠骨,前去除恶,承不惜远道贲临。要贫僧相助一臂之力,贫僧岂敢辜负盛意呢!”
说罢立起身来,遂向书架上抽出一本小小图册,展开来给剑秋等看道:“这是五花八门阵的阵图和说明书。你们看了这个图册,便很容易破去了。”
大家立起身,凑在一起,向那图上观看,只见上面方的圆的,绘着许多门户,旁边注着小字。还有三角式红色的记号,以及绿色的点线,黑色的直线,一时也看不明白。
黄鹤和尚道:“待贫僧约略为居士等一讲大略,好在后面有说明书,诸位细细看毕,便能详悉。那邓家堡的外墙是见方的,分着东南西北四个大门,门里并无埋伏。里墙却是圆形的,第一道分着五个门户,唤做金、木、水、火、土,那五个门内已有埋伏,只有土门是平安的。第二道门户是按着八卦形张的,乃是乾、坤、震、艮、离、坎、兑、巽八个门户,里面藏着不少机关,有的能致人死命,十分难走,非个中人不易知晓。只有巽门是平安的,那图上三角式红色的记号便是表明机关所在之处。
绿色的点线,是表明进去的途径。黑色的直线,是表明出来的途径。你们走的时候,须得走了十步,向左一转弯,再走了十步向右一转弯,这样可不致误中机关,避免危险。出来的时候,却先向右转,也是这样十步转弯的走法,只要记好左右罢了。至于详细的情形,请你们看了说明书,便可知道。不守中间还设有一座司令楼,有人在上面蠪望,倘然敌人入了火门,他们就扯起红色的灯笼。
又若进了乾门,便鸣钟一下。进了坤门,鸣钟二下。以此类推,他们便很容易知道敌人的所在而向他包围了。贫僧现在把这图册赠与诸位,望诸位前去可以胜利。贫僧感谢不置,因为贫僧也在这里忏悔了。”剑秋接过图册,向黄鹤和尚表示谢意,说道:“得了此图,破邓家堡易如反掌了,这都是上人之力。”黄鹤和尚又问他们怎会知道那五花八门阵是他摆设的,剑秋等遵守那老人的叮嘱,不肯直说,只得含糊推托过去。
黄鹤和尚又向景欧问起别后情形。景欧叹了一口气,便把自己被毛雱陷害的情形,一一奉告。黄鹤和尚也不胜太息,便问景欧此后怎样,景欧道:“室家已毁,功名无份,我对于这个尘世更有何求,却逢到昆仑剑侠,眼见他们飞剑弄丸,行侠仗义,不胜羡慕,我想跟他们同上昆仑,拜见一明禅师,收我做个徒弟,情愿在山学艺。不知道我的痴望成功不成功?”
剑秋道:“陈先生有此决心,我们一定带你前去。”景欧大喜道:“既然如此,今后我也不再回宜阳,重伤我心。跟你们一起走罢。”剑秋点点头,表示允意。于是景欧便借过笔墨,写了一封信给周守道,说明自己上昆仑山去,一切家事托他代理,自己厌弃尘世,不回来了。这封信便托黄鹤和尚差人代为送去。于是黄鹤和尚便留众人在寺中用素斋。饭后,剑秋等和景欧齐向黄鹤和尚道谢告别。黄鹤和尚也不坚留,送出门外。剑秋等牵了坐骑,拜别了黄鹤和尚,一共六人,走下龙门山,向洛阳进发。
途中无话,这一天早到洛阳城了。正要找寻旅店,以便歇脚,忽见大路上有一顶小轿飞也似地过来。轿里隐约坐着一位粲者。轿后一头黄骠马上,坐着一个蓝袍少年,气宇英俊,腰下佩着双剑,不是别人,正是在大破天王寺的时候所遇见的那个奇人公孙龙。公孙龙也已瞧见他们,大家不觉一齐惊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