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卖解女子追宏光和尚,未能得手,见机而回。只见她的母亲挺着两柄护手钩,立在屋檐上观望,见女儿回来,便问道:“哪里来的贼种,偷到老娘身上来了,可惜起身得迟一点,不然定要把他的狗肚肠钩同来,使他知道老娘的厉害。”卖解女子微笑道:“是一个秃驴,本领很好的,我恐单身吃他的亏,所以让他逃去了。”
此时店里的人已闻声惊起,两人从屋上轻轻跳下,店主知道有盗了,还不知是来采花的,很惊异她们母女俩的勇武,同时被缚的店小二也已发见,店主将他解开束缚。店小二遂把自己被缚的情形告诉了他们听,并说:“那个秃驴我有些认识的,只是不敢说。”
店主明白他的意思,遂和卖解女子母女俩把店小二带到一间室里,要他说出何人。店小二道:“我认得他的面目,真是本地宝林禅院的住持宏光和尚。”店主道:“你不要胡说,宏光和尚是很有名的僧人,怎会干这种事。”店小二又道:“以前我在城东曾家为个,曾家老爷是个大施主,曾请宏光和尚到家里来做三天水陆道场,所以他的容貌声音,我都熟识不忘的,一定是他!”
店主听了踌躇不语,卖解女子道:“那宝林禅院在何处?明晚我要到他地方去一探究竟,便知是非了。若不是那和尚做的,我们秋毫无犯,安然归来,任他去休;若果是他,我们顺手为地方上除去一害,也不虚行。
店主没有别法,遂叮嘱店小二严守秘密,店小二答应着退出去了。卖解女子和她的母亲便回房安寝,不解而解。
次日她们守在店里,也不出去鬻艺,等到黄昏时分,母女俩结束停当,挟了兵刃,暗暗离寓,扑奔宝林禅院而来。
到了宝林禅院门前,一齐跃上高墙,听听里面没有动静,卖解女子先抛了一小块的问路石,听那小石滚到地上,十分平稳,于是母女俩先后跃下,不防前面大殿上罅隙里正有一对眼睛向她们窥探。原来昨晚宏光和尚采花不成,回到禅院,被玉琴、剑秋跟踪而入,遇见智能和独臂僧霍老六,斗了一阵。智能诈败,骗二人追去,中了机关,堕入地窖。他们报告给宏光和尚知道,以为窖中有两头巨狮,无处躲避,当然都被狮子吃了。
但他们还不知道来者何人,恐有余党要来报复,因此在这夜里轮值守护,只有宏光和尚独自在秘室中寻欢。守大殿的正是知客僧远凡,也有很好的本领。他守了好久,听得问路石响,知是有人来了,向外一看,果见她们二人跃到庭心,遂扬起手中朴刀,把警铃按了一按,跳出殿来。她们母女俩见有一个和尚舞刀奔至,知道禅院果非善地了。卖解女子把宝剑使开,迎住远凡,她的母亲也摆动护手钩,从旁夹攻。远凡的刀碰到护手钩上,被钩挠住,卖解女子倏地一剑已刺进了他的胸窝,鲜血直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死了。
这时禅院中徒党早闻着警铃声音,四处来集。智能挥动缅刀,第一个杀出;独臂僧霍老六挺起铁锤,也从罗汉堂里奔出,照准卖解女子当头一锤。卖解女子把剑迎住铁锤,她的母亲也和智能对手,四人在庭院中酣战,杀得难分胜负。智能见她们也很厉害,不易取胜,要想照样诱她们堕入地窖里去,遂虚晃一刀,回身便走。
卖解女子的母亲十分精警,暗想,他的刀法并未散乱,必是诈败,想用什么暗算,遂立定脚步,不去追赶。智能计无所施,回身又和她狠斗,众僧徒正想一拥而上,以多取胜。谁知屋面上忽然飞下两个银丸,直滚过来,早有几个光头滚落地上,绕着霍老六转得几转,霍老六的头已不翼而飞。随后有一妙龄女子,疾跃而下,大喝:“秃驴休得逞能,岭南云三娘在此!”
智能素闻云三娘是昆仑派中著名的女剑仙,自己断乎不是她的对手,今夜既有昆仑派人前来,大约禅院中的黑幕已破露,宏光和尚也不能立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自己还是回到天王寺去罢!遂又跳出圈子,向罗汉堂内便奔,两个银丸已如流星般追到身后,他忙将殿上第三尊罗汉一拉,那罗汉向前跃出,正当着银丸,剁为两股,智能已从罗汉座下的穴口跃下,乃是一个秘密隧道,直通到禅院后边小河之旁,是智能等特地筑就,以防不测的。今夜他借着这条出路,做了漏网之鱼了。
卖解女子母女俩见平空来了一个助手,精神抖擞,遂和其余僧徒厮杀。那些僧徒岂是她们对手,被母女俩杀得落花流水,不是死在钩头,便是丧在剑下。那妙龄女子收住剑丸,跳过去擒住一个贼秃,便问:“宏光和尚在哪里?我要找他,你快老实告诉。”那贼秃吓得战兢兢地说道:“他在秘室里和姑娘们作乐,不知他为什么不出来。”女子把那贼秃捉在手里,说道:“你快领我去。”
贼秃遂指点她走进那个小门,教她转动机关,墙上便现出小门来,女子恐中埋伏,把他放下,驱他前行,走下甬道,便见那绿色的灯,过了闸刀的绿门,却发见有一个尸首倒在红灯之旁,月圆的门户也露着未闭。那贼秃喊声啊呀,女子也知道有人先她前来了。原来是那个被杀的秃驴便是进来报信与宏光和尚的,他哪里知道甬道里又有人呢!女子丢下贼秃走进门时,见宏光和尚赤条条的正和一男一女酣战,遂放出剑丸,结果了他的性命。
剑秋认得,她便是他们找寻不着的云三娘,心中大喜,失声而呼。云三娘也瞧见她的得意门弟子在此,很觉奇异。剑秋便介绍玉琴上前拜见,并把玉琴的来历略说一遍,云三娘玉颜微笑,握着玉琴的纤手道:“我近来听人传说关外有个荒江女侠,是一位奇女子,原来是你,也是我们昆仑门下的人材,可喜可贺。我们现在先把这事了结,然后再细谈衷肠。”
剑秋应声说是,遂和二人走进那个秘室。众女子早把衣服穿好,惊得跪在地下,向他们乞恕。云三娘道:“可怜你们正在苦海中过日子,快快起来,我们绝不伤害你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众女子听了,叩头感谢,惟有缚在床边的女子,依旧不得自由。玉琴过去一拉绳子,早如朽索一般落下,放了这女子,给她穿了衣服。始知她是别地方劫来因不肯失身,所以宏光和尚把她缚在此间,想勾动她的春心。剑秋一数,共有八个女子,问他们还有别人么,一个女子姓袁的答道:“还有二人被智能和尚索去,不在室中。”云三娘道:“那么我们赶快出去搜寻,还有两个人在外面肃清余孽哩!”
剑秋道:“可是师父偕来的?”云三娘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姓名,乃是两个妇女,本领很好。我进来时见她们正和众僧徒厮杀,内有两个贼秃十分勇猛,我遂帮助她们把一个独臂僧杀掉,还有一个使缅刀的,可惜被他逃去。”玉琴对剑秋说道:“那两个贼秃便是昨夜诱我们堕入地窖里的了。”三人遂领着众女子要从原路走出甬道去,姓袁的女子说道:“我见他们还有一条捷径可通外边,就在这里。”说着,用手向室后一扇小门指着道:“便在里面。”云三娘道:“你可领导我们出去罢!”
姓袁的女子遂引着众人走进小门,把手向壁上塑着一个观音大士的像一按,地上顿时现出一穴,有很整齐的石级。姓袁的女子说道:“这里面并无机关埋伏,我深知道的。”她先第一个走下石级,云三娘等跟着她走。石级尽处乃是一条很宽阔的甬道,有红灯照亮着,走完甬道,又有石级。众人走上石级,顶上有一个椭圆形的白圈,姓袁的女子举手把白圈转了两转,上面现出空处来,于是众人又走到上面,乃是在罗汉堂中第十八尊罗汉的座位地方,那罗汉已让在一边。姓袁的女子伸手一拉罗汉的鼻头,那罗汉便很快地跳回原处了。
众人走出罗汉堂,见卖解女子母女俩已把众僧徒收拾干净,地上七横八竖的都是死尸,她们正想入内搜寻呢!于是云三娘向她们问讯。她们见过云三娘的剑术,知道她是非常的人,十分敬服。卖解女子遂说道:“我姓宋,名彩凤;我母亲名双钩窦氏。我们本住在虎牢关,现因欲找访我父亲的仇人,所以母女俩出来卖解,希望得悉风声。不料来到这里鬻艺后,晚上在客寓中,忽有出家人潜来,意欲奸污我,幸我还有些防身本领,不曾受他的蹂躏,事后探听,知是这个禅院中的贼秃。我们母女俩愿意为地方除害,遂亲身前来一探,幸蒙拔刀相助,不胜感佩。”
云三娘便握着宋彩凤的手说道:“姑娘的父亲,可是铁头金刚宋霸先么?”宋彩凤点头道:“正是。不知姑姑何人,怎的认识我父亲?”云三娘道:“这个大概你们不知道。因我有一年到华阴去访友,途遇令尊押着镖车,正走在潼关路上,潼关附近有一家绿林英雄,别号扒山虎的施老九,不肯让令尊的镖车过去,纠众行劫。
令尊和他们战斗,我见了愤然不平,遂略施小技,把施老九战败而去。令尊向我道谢,我也认得令尊确是一个英雄,这一次假若没有我相助,也一定不会输在施老九手里的。不想他现在故世了,仇人是谁?竟要你们出来走寻呢!”宋彩凤答道:“我们听说是姓韩名天雄,设计诓杀我父亲的。”剑秋和玉琴听宋彩凤说出韩天雄来,不觉从旁插言道:“你们说的韩天雄可是蓟州韩家庄的老贼么?我等也是为了他而赶到这里来的。”
原来铁头金刚宋霸先是虎牢关的一霸,黄河两岸哪个不知道宋霸先是很有面子的镖师呢!当他年轻时,常喜好勇斗狠,里中有事,每每出来干涉,如有人不服他的说话,宋霸先便和他厮打。他生就的铁头铜额,斗得性起时,将头向人猛撞。无论何人被他的头撞着,非死即伤,使人辟易不敢近。
有一次他和一个里中侠少年相斗,他把头撞在侠少年的胸口,撞成一个窟窿,闹出人命来,他遂亡命出去,得遇异人传授他的武术,更把他擅长的铁头习练得格外厉害。过了几年,他悄悄踅回家乡,见前事已过去了,方敢出头露面,创设一个镖局,保护来往客商。做了几年,渐渐名声大起来。有一天,镖局门外忽来一个大汉,要求和他比武。恰好门前有一广场,宋霸先遂出去相见,便在这场上较量身手。
看的人四面集拢,人头如墙,看他们两人拳来脚往,疾如风雨,真是一个儿半斤,一个儿八两,没有一些破绽。斗了良久,宋霸先见那大汉拳法精妙,自己不能占一点儿便宜,遂想用他的铁头出奇制胜。好容易挨到一个松懈,他便运用全力,一头向大汉当胸撞去,只听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响,把大众吓得一跳。原来那大汉见他来势凶猛,知道这一撞挟有雷霆万钧之势,自己断乎招架不住,遂很快地身子一弯,闪到旁边去。
宋霸先一头撞来,人虽没有撞着,在那大汉背后不远,有一棵大可十围的老杨,他收不住了,正撞在杨树上,老杨中折,便倒下地来,尘土与枝叶齐飞,回看宋霸先的头额一些没有损伤。那大汉向他拱拱手道:“佩服,佩服!”说罢大踏步地走去了。宋霸先一笑而回,从此大家代他起了一个别名,便是铁头金刚。古有共工氏头触不周山,相传为神话,现在宋霸先头触老杨树,天生异人,众口传说。
不料人怕出名猪怕壮,铁头金刚的大名传遍黄河两岸。
两河豪杰自负其能的,都要来试试他的铁头,幸他确有真实本领,人家也奈何他不得。一天他正保着一群客商,道出窦家寨。寨中有一位老英雄,姓窦名孝天,得武当张三丰一派的嫡传,以柔胜刚。膝下并无儿子,只有一位女儿,名唤淑美,姿以秀丽,武艺精通,善使双钩,人家都称她窦双钩而不名。
窦孝天闻得铁头金刚的名声,久思一试,苦无机会,凑巧听说他保镖路过,无异送上门来,遂一个人立在路边守候,遥见大道上烟尘滚滚,宋霸先的镖车来了。窦孝天当路一立,拦住镖车,不放通行。有几个护车的壮丁,见这老头儿孤身阻止,欺他无能,又仗着铁头金刚的威势,反而发怒,吩咐推着车子向前冲去,冲倒这个老头儿。大家呐喊一声,推着车辆上前。窦孝天不慌不忙,两手一张,身体立着不动。
说也奇怪,车子推到他的身上去,非但冲不倒他,竟似有铜墙铁壁一般,用尽气力,不能推过半步。窦孝天伸手把车上旗子拔下,冷笑道:“要它何用?顺手向旁边一棵树上一掷,那镖旗穿在树干中,恰露两端。这时宋霸先正在后面,坐在一匹枣骝马上,见前面忽然停住,扰攘起来,正要查问,早有一个壮丁跑来报告,宋霸先勃然大怒,对众客商道:“哪里来的老头儿,胆敢阻我去路,诸位请稍待,我去叫他滚开一边!”说罢两腿一夹,那枣骝马便泼刺刺地跑到前边。窦孝天见马上坐着一个伟男子,相貌英武,知道是铁头金刚了,便高声问道:“你是铁头金刚么?我特地要找你。”
宋霸先答道:“正是,你要找我做甚,为什么不放我的车子过去?”一边说着,一边跳下马来。窦孝天笑嘻嘻地说道:“久闻你是一个铁头铜额的好男子,我却是个豆腐做肉棉做骨的老头儿,难得相适,很想领教你这个铁头,究竟硬不硬,所以把你的镖车拦住。现在你自己来了很好,我立在这里,请你把尊头撞来,试试有多少力量。”宋霸先听了他的话,心里暗想:我的头素称厉害,任你什么人受不起我这一撞,这老头儿口出大言,不知轻重,合该他命尽于此了。
遂大声说道:“既然你要试试我的铁头,我就听你的话,但这是你自己的意思,死而无怨。”老头我又笑道:“谁来怨你?不过你的头若然撞得尴尬时也不要怪我。”宋霸先大怒,遂把完全的气力运到头上,认准老头儿的胸口,将头一低好似水牛挺起了角一般,飞也似地向老头儿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