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道士一击不中,便对玉琴熟视良久,拖了手中剩余的铁链,回身便走,其疾若飞。邹阿福等在旁边,一齐拍手大笑,说道:“这茅山道士也知道我家姑娘的本事了,谁敢到这里来自讨苦吃!”玉琴却一声不响地回进屋子里去。她估料那茅山道士一定还要来找她,不肯就此放过的,但不知道那茅山道士的来历,和她有什么嫌隙,大约自己有了一些名声,遂多生出许多烦恼来了。这夜她独自睡在房里,窗前月色甚佳,心中惴惴然不敢安寝。
将至半夜,忽听庭中有落叶之声,窗缝中有一道很小的白光,飞射进来,她忙把手中真刚宝剑一挥,也变成一道白光。两光相遇,旋转了数下,蓦地一声响亮,白光早退出窗去。玉琴方欲出外一瞧,早又听得屋上有人说道:“领教领教,我们后会有期。”玉琴开了窗,跳上屋去瞧时,哪里有个影踪呢?谅是那茅山道士日间吃了亏,晚上遂来行刺,又没有达到目的,只好嗒然废然,象空空儿一样翩然远逝了。
原来这茅山道士姓邱,名太冲,是茅山法玄老祖的弟子,武艺很好,可惜不肯归正,犯了戒律,被祖师逐下山。
他遂到东省来,在金柱山上结下一座茅庵,四处出外募化,建造祖师殿。洪通很是敬礼于他,曾捐出三千块钱来。以后洪通死于玉琴手中,荒江女侠的大名,又传送到他的耳朵里,因此特来荒江试试玉琴的技能。谁知玉琴果有真实功夫,剑术又很高明,自己未能得利,遂悄悄走了,待将来再有机会时,可代洪氏弟兄复仇。不过玉琴因此更要出外,想到戴天大仇未报,父亲死在地下硬不瞑目,如同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然而祁氏的心思,依旧要她守在家里,她哪里肯长此株守呢,若不是为要复仇,还学什么武艺呢?郁郁无聊地过了几个月,她的母亲忽然生起病来,医药无效,就此撒手人寰。玉琴哀毁异常,在家中守终七之丧,又代她的母亲把窀穸的事备好,和她的父亲安葬在一起。终此孑然一身,更无留恋,遂把家中所有田地都托给长工陈四照管,自己收拾些钱财,带了一个随身衣包。此外别无长物,只有那跬步不离的真刚宝剑,到父母墓前去拜了一拜,悄然离了荒江,出外探问那飞天蜈蚣邓百霸的消息。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知晓。她心里忖度邓百霸或者不在白山黑水间了,不然,怎么没有一些儿的风声呢?决计向关内一走,或者端倪可寻,遂进了山海关,取道望京师而来。
有一天,来到一个乡村,有百数十家居民,名叫黄村,在村中也有一家小小逆旅。这时天已垂暮,玉琴走得有些力乏,遂入逆旅投宿,早有一个侍者引到里面一间厢房,还称洁净。玉琴坐定,休息一回,侍者点上灯来,玉琴用了晚餐,正想脱衣安睡。忽听外面足声杂沓,奔到对面房门前,一个侍者大声喊道:“真的不好了!”又有一人道:“快去救他下来!”接着打门声,众人蜂拥而入。玉琴觉得奇异,遂也开了房门,走过去瞧看,只见店主人夫妇俩和两个侍者,正抱着一个少年,解下他头颈里的绳子。店主妇顿足说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要把我们这爿二十多年的老店闹得关门了。”
这时少年已醒转来,坐在椅上,店主向他解劝道:“你何必寻死,须知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前途正长,留着身子,将来总有好日,何苦还要牺牲性命,再请我们吃官司呢!”少年颤声说道:“我决不愿意再生存在这个残酷悲惨的世界中了,你们试设身处地代我想想,遭逢到这种不幸的事情,还能承受得下么?你们还是让我死了吧!这是我的自愿,不会连累你们店里的。”玉琴见少年是个很斯文的上流社会人,愁容满面,精神颓丧,便向店主妇问道:“这位是谁?为什么定要寻短见,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店主妇向她上下打量一回,说道:“姑娘,这件事告诉出来,要累你吃一吓。”玉琴微笑道:“不妨告知,我决不会吓的。”
店主妇道:“前天晚上,这位姓祝的客人和他的娘子,一同来此投宿,不料早晨我们店里的侍者,见他们只是不起身,时候不早了,房门还是紧闭着,恐怕有什么变故,遂打门进去一看。却见床前地上横着一个死尸,正是他的娘子,他却被人把手足缚住,抛在室隅,口里塞着布,喊不出声来。
侍者报告给我们知道,一齐大惊,奔进去把他救起,问他缘由,才知夜半来了飞行大盗,要强奸他的娘子。娘子不从,把手去抓伤了大盗的面颊,遂把她一剑杀死,又把他们箱子里藏的财物盗去。他却被大盗缚住抵抗不得。看那大盗屋上来,屋上去,杳无声息,门窗户牖照常严闭着,动也不动,你想那大盗的本领何等厉害。现在虽已报官缉捕,但鸿飞冥冥,如何破案呢?况且这样本领大的强盗,这里地方上的捕头也不是他的敌手,怎样去捕得他来。所以这位祝客人又要寻死了。不过我们小小店铺,为了这件血案,已花去不少钱,他再要死时,我们哪里担当得起呢!”
玉琴听了店主妇的说话,便问少年道:“你可认得那大盗的面目么?怎样他会前来寻找你们,内中必有一个线索,况且黄村又非冷落之区。”店主也道:“我们黄村素没有出过这种无头血案的,我们店里一向规规矩矩,安安稳稳。现在闹出这事来,营业上也大受影响,一连三天,官中人出出进进,没有一个人来住宿,今晚也只接到姑娘一人哩!”说罢,面上露出抱憾的样子。
少年遂对玉琴说道:“我姓祝,名彦华,本是大名人氏,自幼随着先父宦游关外,潜心读书。后来先父在辽阳作古,庶母下堂求去,我和内子在那里住了三四年,郁郁不得志,遂束装回乡,并未携带仆人,只把先父留下少许积蓄,带回故乡,雇了骡车,一路很平安的赶程。
不料将到黄村十数里,途中见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翁,精神壮健,相貌雄奇,腰携一剑,跟着我们骡车同行,双目炯炯地尽向我们注视。内子见了便觉害怕,暗里对我说道:‘这老头儿目光凶险,必然不怀好意。’后来那老翁很快地走向前去,顷刻之间不见了,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到了黄村,我们便住宿在这里,以为没有什么危险,谁知夜半我正熟睡,忽觉面上冰冰地有一物触着,睁开眼来,灯光下见炕前立着的正是日间路遇的老翁,手里持着宝剑,在我面上轻轻磨了一下,我吓得魂不附体,方喊救命,命字还没有喊出,他对我喝道:‘你敢出声,我便把你一剑两断。’我遂不敢声张,他解下我的裤带,把我捆住,又割了一块布,塞在我的口中,抛在室隅,遂想强奸内子,内子哪里肯被他玷污,拼死拒绝,还手抓伤了他的面颊。
那老翁大怒,便把内子一剑刺死,可怜她幽娴贞静,真是一位贤德的妻子,竟有这样结果,天道何知,红颜薄命,我的一颗心寸寸碎了。那老翁既把内子害死,又把剑划开我们的箱子,把我所有的积蓄,一齐囊括而去,内中有一对玉狮子和翡翠小鸭,价值连城,是先父仅剩下的古物,名贵非常,也被他盗去了。他去的时候,身子望上一蹿,已不见了,来无影,去无踪,如此飞行大盗,便是官中严捕也难破案的。我人财两失,回乡去也不能活了,想来想去,还是一死干净。可怜我的亡妻相验才过,桐棺附身,不消说得埋骨他乡孤魂无依了。”玉琴又问店主道:“你们这里附近可有盗匪么?”店主摇头道:“没有。
此地虽然有几个盗匪,并无这种天大本领的,捕头也说这老翁必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他们也难以缉访。”玉琴沉思有顷,便对祝彦华说道:“请你不必求死,我必代你把凶手找到,为你的娘子复仇,并且把你失去的宝物取回。你相信我的,暂忍须臾。”祝彦华和店主等众人听玉琴口出大言,都有些怀疑不信。玉琴又道:“你们不要轻视我是个女子,以为没有本领的,在昔聂隐红线之流,也不是女子么!数百里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容易得很。你们试看后来罢。”
祝彦华见玉琴说得毅然决然,眉黛之间含有英气,很象一个女侠。他是读过书的,也知妇女界大有异人,古今相同,或者这个少女确有真实本领,可以代他复仇的。遂向她作揖道:“多蒙姑娘仁心侠肠,答应代小子报仇雪恨,小子终身感激不尽。”店主趁机说道:“祝先生你也大可不必死了,且待这位姑娘去代你寻找那个大盗罢!”祝彦华点头道:“你们放心,现在我不再觅死,只望复仇了。”玉琴遂和店主夫妇等退出,回到自己房里坐定后,想个主意,便去安睡。明天早晨,她多了一重心事,清早起身,用罢早餐,遂去告知祝彦华和店主,说她今天出去探访那大盗,叫他们耐心守候,但在捕头面前不必说起,各做各的事。祝彦华又向她感激,店主却仍有些难信。
玉琴很爽快地出了逆旅,便向荒僻处走去。她心里打算,必须要走到险要的地方,遇见一二暴客,向他们同道去探听,才能得到些消息,相机行事。日中时,她走到一个山坡边,道路很窄,坡后转出一群观来,有几个马贩子,搦着白蜡竿骑在马上驱着马群,风驰电掣般地向前进发。在她的前面正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挑着一担山柴,走得很慢,马群已冲到老头儿的身边,相距只有几尺光景。
当先一个马贩子,蓝布包头,身穿黑衣,外披大氅,一种凶悍凌厉的神气现于眉宇,口里大声叱吓道:“前面的老头儿还不退避,敢是要在马蹄下送死么!”手里却不把鞍绳勒住,仍向老头儿冲去。玉琴是个侠义的女子,岂肯见死不救,忙飞身一跃,早跳到老头儿的前面,右手把马头向外一推,那马便倒退一丈以外,直跳起来,把那马贩子一个筋斗掀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