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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诞第二十三

世说新语 刘义庆 4160 2021-06-08 13:52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

  △刘公荣与人饮酒,杂秽非类。人或讥之,答曰:“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荣者,亦不可不与饮;是公荣辈者,又不可不与饮。”故终日共饮而醉。

  △步兵校尉缺,厨中有贮酒数百斛;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㡓衣,诸君何为入我㡓中?”

  △阮籍嫂尝还家,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

  △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

  △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㡓于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阮步兵丧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牀,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唁毕,便去。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

  △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阮浑长成,风气韵度似父,亦欲作达。步兵曰:“仲容已预之,卿不得复尔!”

  △裴成公妇,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许,不通径前。裴从牀南下,女从北下,相对作宾主,了无异色。

  △阮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着重服自追之,累骑而返,曰:“人种不可失!”即遥集之母也。

  △任恺既失权势,不复自检括。或谓和峤曰:“卿何以坐视元裒败,而不救?”和曰:“元裒如北夏门,拉攞自欲坏,非一木所能支。”

  △刘道真少时,常渔草泽;善歌啸,闻者莫不留连。有一老妪识其非常人,甚乐其歌啸,乃杀豚进之。道真食豚尽,了不谢。妪见不饱,又进一豚,食半余半,乃还之。后为吏部郎,妪儿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所由,问母,母告之;于是赍牛酒诣道真,道真曰:“去,去!无可复用相报!”

  △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虽当世贵盛,不肯诣也。

  △山季伦为荆州,时出酣畅。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莫倒载归,酩酊无所知。时复乘骏马,倒着白接篱,举手问葛强:何如并州儿?”高阳池在襄阳;强是其爱将,并州人也。

  △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实时一杯酒!”

  △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贺司空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张季鹰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闻弦甚清,下船就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问贺:“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追问乃知。

  △祖车骑过江时,公私俭薄,无好服玩。王、庾诸公共就祖,忽见裘袍重迭,珍饰盈列,诸公怪问之。祖曰:“昨夜复南塘一出。”祖于时恒自使健儿鼓行劫钞,在事之人亦容而不问。

  △鸿胪卿孔群好饮酒,王丞相语云:“卿恒饮酒,不见酒家覆瓿布,日月久糜烂邪?”群曰:“公不见糟中肉,乃更堪久。”群尝与亲旧书云:“今年田得七百斛秫米,不了曲糱事。”

  △有人讥周仆射:“与亲友言戏,秽杂无检节。”周曰:“吾若万里长江,何能不千里一曲?”

  △温太真位未高时,屡与扬州淮中估客樗蒲,与辄不竞。尝一过,大输物,戏屈,无因得反。与庾亮善,于舫中大唤亮曰:“卿可赎我!”庾即送值,然后得还。经此数四。

  △温公喜慢语,卞令礼法自居;至庾公许,大相剖击。温发口鄙秽,庾公徐曰:“太真终日无鄙言!”

  △周伯仁风德雅重,深达危乱。过江积年,恒大饮酒,尝经三日不醒;时人谓之“三日仆射”。

  △卫君长为温公长史,温公甚善之。每率尔提酒脯就卫,箕踞相对弥日。卫往温许,亦尔。

  △苏峻乱,诸庾逃散。庾冰时为吴郡,单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独以小船载冰出钱塘口,籧篨覆之。时峻赏募觅冰,属所在搜检甚急;卒舍船市渚,因饮酒醉还,舞棹向船曰:“何处觅庾吴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动。监司见船小装狭,谓卒狂醉,都不复疑。自送过淛江,寄山阴魏家,得免。后事平,冰欲报卒,适其所愿。卒曰:“出自厮下,不愿名品。少苦执鞭,恒患不得快饮酒;使其酒足余年毕矣。无所复须。”冰为起大舍,市奴婢,使门内有百斛酒,终其身。时谓此卒非唯有智,且亦达生。

  △殷洪乔作豫章郡,临去,郡人因附百许函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

  △王长史、谢仁祖同为王公掾。长史云:“谢掾能作异舞。”谢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视,谓客曰:“使人思安丰。”

  △王、刘共在杭南,酣宴于桓子野家。谢镇西往尚书墓还,葬后三日反哭,诸人欲要之。初遣一信,犹未许,然已停车;重要,便回驾。诸人门外迎之,把臂便下。裁得脱帻,着帽酣宴;半坐,乃觉未脱衰。

  △桓宣武少家贫,戏大轮,债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陈郡袁耽,俊迈多能。宣武欲求救于耽,耽时居艰,恐致疑,试以告焉;应声便许,略无嫌吝。遂变服怀布帽,随温去与债主戏。耽素有艺名,债主就局曰:“汝故当不办作袁彦道邪?”遂共戏。十万一掷,直上百万数;投马绝叫,傍若无人,探布帽掷对人曰:“汝竟识袁彦道不?”

  △王光禄云:“酒,正使人人自远。”

  △刘尹云:“孙承公狂士,每至一处,赏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却返。”

  △袁彦道有二妹:一适殷渊源,一适谢仁祖。语桓宣武云:“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桓车骑在荆州,张玄为侍中,使至江陵,路经阳歧村,俄见一人,持半小笼生鱼,径来造船,云:“有鱼,欲寄作脍。”张乃维舟而纳之。问其姓字,称是刘遗民。张素闻其名,大相忻待。刘既知张衔命,问:“谢安、王文度并佳不?”张甚欲话言,刘了无停意。既进脍,便去,云:“向得此鱼,观君船上当有脍具,是故来耳。”于是便去。张乃追至刘家。为设酒,殊不清旨。张高其人,不得已而饮之。方共对饮,刘便先起,云:“今正伐荻,不宜久废。”张亦无以留之。

  △王子猷诣郗雍州,雍州在内。见有毾㲪,云:“阿乞那得此物?”令左右送还家。郗出觅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负之而趋。”郗无忤色。

  △谢安始出西戏,失车牛,便杖策步归。道逢刘尹,语曰:“安石将无伤?”谢乃同载而归。

  △襄阳罗友有大韵,少时多谓之痴。尝伺人祠,欲乞食;往太早,门未开。主人迎神出见,问以非时,何得在此?答曰:“闻卿祠,欲乞一顿食耳。”遂隐门侧;至晓,得食便退,了无怍容。为人有记功:从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阙观宇,内外道陌广狭,植种果竹多少,皆默记之。后宣武溧洲与简文集,友亦预焉。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遗忘,友皆名列,曾无错漏;宣武验以蜀城阙簿,皆如其言。坐者叹服。谢公云:“罗友讵减魏阳元!”后为广州刺史,当之镇,刺史桓豁语令莫来宿,答曰:“民已有前期;主人贫,或有酒馔之费。见与甚有旧,请别日奉命。”征西密遣人察之,至夕,乃往荆州门下书佐家;处之怡然,不异胜达。在益州语儿云:“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惊,其由来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乌樏。

  △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时袁山松出游,每好令左右作挽歌;时人谓:“张屋下陈尸,袁道上行殡。”

  △罗友作荆州从事,桓宣武为王车骑集别。友进,坐良久,辞出。宣武曰:“卿向欲咨事,何以便去?”答曰:“友闻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无事可咨。今已饱,不复须驻。”了无惭色。

  △张驎酒后挽歌甚凄苦,桓车骑曰:“卿非田横门人,何乃顿尔至致?”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卫军云:“酒,正引人着胜地。”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牀,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马,船泊荻渚;王大服散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呜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泪,因谓王曰:“犯我家讳,何预卿事!”王叹曰:“灵宝故自达!”

  △王孝伯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

  △王佛大叹言:“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

  △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王长史登茅山,大恸哭曰:“郎邪王伯舆,终当为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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