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主从之。择本年十月吉日,后主自送灵柩至定军山安葬。后主降诏致祭,谥号忠武侯;令建庙于沔阳,四时享祭。后杜工部有诗曰: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又杜工部诗曰: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却说后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边庭报来,东吴令全综引兵数万,屯于巴丘界口,未知何意。”
后主惊曰:“丞相新亡,东吴负盟侵界,如之奈何?”
蒋琬奏曰:“臣敢保王平、张嶷引兵数万屯于永安,以防不测。陛下再命一人去东吴报丧,以探其动静。”
后主曰:“须得一舌辨之士为使。”
一人应声而出曰:“微臣愿往。”
众视之,乃南阳安众人,姓宗、名预,字德艳;官任参军右中郎将。后主大喜,即命宗预往东吴报丧,兼探虚实。
宗预领命,径到金陵,入见吴主孙权。礼毕,只见左右人皆着素衣。权作色而言曰:“吴蜀已为一家,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
预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
权笑曰:“卿不亚于邓芝。”
乃谓宗预曰:“朕闻诸葛丞相归天,每日流涕,令官僚尽皆挂孝。朕恐魏人乘丧取蜀,故增巴丘守兵万人,以为救援,别无他意也。”
预顿首拜谢。权曰:“朕既许以同盟,安有背义之理?”
预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来报丧。”
权遂取金鈚箭一枝折之,设誓曰:“朕若负前盟,子孙绝灭!”
又命使赍香帛奠仪,入川致祭。
宗预拜辞吴主,同吴使还成都,入见后主,奏曰:“吴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群臣皆挂孝。其益兵巴丘者,恐魏人乘虚而入,别无异心。今折箭为誓,并不背盟。”
后主大喜,重赏宗预,厚待吴使去讫。遂依孔明遗言,加蒋琬为丞相大将军,录尚书事;加费祎为尚书令,同理丞相事;加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姜维为辅汉将军平襄侯,总督诸处人马,同吴懿出屯汉中,以防魏兵;其余将校,各依旧职。
杨仪自以为年宦先于蒋琬,而位出琬下;且自恃功高,未有重赏,口出怨言,谓费祎曰:“昔日丞相初亡,吾若将全师投魏,宁当寂寞如此耶!”
费祎乃将此言具表密奏后主。后主大怒,命将杨仪下狱勘问,欲斩之。蒋琬奏曰:“仪虽有罪,但日前随丞相多立功劳,未可斩也。当废为庶人。”
后主从之,遂贬杨仪赴汉中嘉郡为民。仪羞惭自刎而死。
蜀汉建兴十三年,魏主曹叡青龙三年,吴主孙权嘉禾四年,三国各不兴兵。单说魏主封司马懿为太尉,总督军马,安镇诸边。懿拜谢回洛阳去讫。魏主在许昌,大兴土木,建盖宫殿;又于洛阳造朝阳殿、太极殿,筑总章观,俱高十丈;又立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龙池,命博士马钧监造,极其华丽,雕梁画栋,碧瓦金砖,光辉耀日。选天下巧匠三万余人,民夫三十余万,不分昼夜而造。民力疲困,怨声不绝。
叡又降旨起土木于芳林园,使公卿皆负土树木于其中。司徒董寻上表切谏曰:
伏自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欲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作无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也;今又使负木担土,沾体涂足,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无谓也。孔子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秉笔流涕,心与世辞。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不胜战栗待命之至!
叡览表怒曰:“董寻不怕死耶!”
左右奏请斩之。叡曰:“此人素有忠义,今且废为庶人。再有妄言者必斩!”
时有太子舍人张茂,字彦材,亦上表切谏,叡命斩之。即日召马钧问曰:“朕建高台峻阁,欲与神仙往来,以求长生不老之方。”
钧奏曰:“汉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国最久,寿算极高,盖因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也。尝于长安宫中,建柏梁台;台上立一铜人,手捧一盘,名曰‘承露盘’,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浆’,又曰‘甘露’。取此水用美玉为屑,调和服之,可以反老还童。”
叡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长安,拆取铜人,移置芳林园中。”
钧领命,引一万人至长安,令周围搭起木架,上柏梁台去。不移时间,五千人连绳引索,旋环而上。那柏梁台高二十丈,铜柱圆十围。马钧教先拆铜人。多人拚力拆下铜人来,只见铜人眼中潸然泪下。众皆大惊。忽然台边一阵狂风起处,飞砂走石,急若骤雨;一声响喨,就如天崩地裂,台倾柱倒,压死千余人。钧取铜人及金盘回洛阳,入见魏主,献上铜人、承露盘。魏主问曰:“铜柱安在?”
钧奏曰:“柱重百万斤,不能运至。”
叡令将铜柱打碎,运来洛阳,铸成两个铜人,号为“翁仲”,列于司马门外;又铸铜龙凤两个:龙高四丈,凤高三丈余,立在殿前。又于上林苑中,种奇花异木,蓄养珍禽怪兽。少傅杨阜上表谏曰:
臣闻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圣帝明王,未有以宫室高丽,凋敝百姓之财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厩,纣为倾宫鹿台,致丧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宫而殃及其子,天下背叛,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以桀、纣、楚、秦为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室是饰,必有危亡之祸矣。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臣虽驽怯,敢忘诤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陛下,谨叩棺沐浴,伏候重诛。
表上,叡不省,只催督马钧建造高台,安置铜人、承露盘;又降旨广选天下美女,入芳林园中。众官纷纷上表谏诤,叡俱不听。
却说曹叡之后毛氏,乃河内人也;先年叡为平原王时,最相恩爱;及即帝位,立为后;后叡因宠郭夫人,毛后失宠。郭夫人美而慧,叡甚嬖之,每日取乐,月余不出宫闼,是岁春三月,芳林园中百花争放,叡同郭夫人到园中赏玩饮酒。郭夫人曰:“何不请皇后同乐?”
叡曰:“若彼在,朕涓滴不能下咽也。”
遂传谕宫娥,不许令毛后知道。毛后见叡月余不入正宫,是日引十余宫人,来翠花楼上消遣,只听得乐声嘹喨,乃问曰:“何处奏乐?”
一宫官启曰:“乃圣上与郭夫人于御花园中赏花饮酒。”
毛后闻之,心中烦恼,回宫安歇。次日,毛皇后乘小车出宫游玩,正迎见叡于曲廊之间,乃笑曰:“陛下昨游北园,其乐不浅也。”
叡大怒,即命擒昨日侍奉诸人到,叱曰:“昨游北园,朕禁左右不许使毛后知道,何得又宣露!”
喝令宫官将诸侍奉人尽斩之。毛后大惊,回车至宫,叡即降诏赐毛皇后死,立郭夫人为皇后。朝臣莫敢谏者。忽一日,幽州刺史毌丘俭上表,报称辽东公孙渊造反,自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建宫殿,立官职,兴兵入寇,摇动北方。叡大惊,即聚文武官僚,商议起兵退渊之策。
正是:才将土木劳中国,又见干戈起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