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先主威声大震,江南之人,尽皆胆裂,日夜号哭。韩当、周泰大惊,急奏吴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杀了马忠,去归蜀帝,亦被蜀帝杀了。孙权心怯,遂聚文武商议。步骘奏曰:“蜀主所恨者,乃吕蒙、潘璋、马忠、糜芳、傅士仁也。今此数人皆亡,独有范疆、张达二人,现在东吴。何不擒此二人,并张飞首级,遣使送还?交与荆州,送还夫人,上表求和,再会前情,共图灭魏,则蜀兵自退矣。”
权从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贮飞首,绑缚范疆、张达,囚于槛车之内,令程秉为使,赍国书,望猇亭而来。
却说先主欲发兵前进。忽近臣奏曰:“东吴遣送张车骑之首,并囚范疆、张达二贼至。”
先主两手加额曰:“此天之所赐,亦由三弟之灵也!”
即令张苞设飞灵位。先主见张飞首级在匣中面不改色,放声大哭。张苞自仗利刀,将范疆、张达万剐凌迟,祭父之灵。
祭毕,先主怒气不息,定要灭吴。马良奏曰:“仇人尽戮,其恨可雪矣。吴大夫程秉到此,欲还荆州,送回夫人,永结盟好,共图灭魏,伏候圣旨。”
先主怒曰:“朕切齿仇人,乃孙权也。今若与之连和,是负二弟当日之盟矣。今先灭吴,次灭魏。”
便欲斩来使,以绝吴情。多官苦告方免。程秉抱头鼠窜,回奏吴主曰:“蜀不从讲和,誓欲先灭东吴,然后伐魏。众臣苦谏不听,如之奈何?”
权大惊,举止失措。阚泽出班奏曰:“见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
权急问何人。泽曰:“昔日东吴大事,全任周郎;后鲁子敬代之;子敬亡后,决于吕子明;今子明虽丧,见有陆伯言在荆州。此人名虽儒生,实有雄才大略。以臣论之,不在周郎之下。前破关公,其谋皆出于伯言。主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或有失,臣愿与同罪。”
权曰:“非德润之言,孤几误大事。”
张昭曰:“陆逊乃一书生耳,非刘备敌手;恐不可用。”
顾雍亦曰:“陆逊年幼望轻,恐诸公不服;若不服则生祸乱,必误大事。”
步骘亦曰:“逊才堪治郡耳,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
阚泽大呼曰:“若不用陆伯言,则东吴休矣!臣愿以全家保之!”
权曰:“孤亦素知陆伯言乃奇才也。孤意已决,卿等勿言。”
于是命召陆逊。逊本名陆议,后改名逊,字伯言,乃吴郡吴人也。汉城门校尉陆纡之孙,九江都尉陆骏之子。身长八尺,面如美玉。官领镇西将军。当下奉召而至,参拜毕。权曰:“今蜀兵临境,孤特命卿总督军马,以破刘备。”
逊曰:“江东文武,皆大王故旧之臣;臣年幼无才,安能制之?”
权曰:“阚德润以全家保卿,孤亦素知卿才。今拜卿为大都督,卿勿推辞。”
逊曰:“倘文武不服,如何?”
权取所佩剑与之曰:“如有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
逊曰:“荷蒙重托,敢不拜命?但乞大王于来日会聚众官,然后赐臣。”
阚泽曰:“古之命将,必筑坛会众,赐白旄黄钺,印绶兵符,然后威行令肃。今大王宜遵此礼,择日筑坛,拜伯言为大都督,假节钺,则众人自无不服矣。”
权从之,命人连夜筑坛完备,大会百官,请陆逊登坛,拜为大都督、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赐以宝剑印绶,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吴王嘱之曰:“阃以内,孤主之;阃以外,将军制之。”
逊领命下坛,令徐盛、丁奉为护卫,即日出师;一面调诸路军马,水陆并进。文书到猇亭,韩当、周泰大惊曰:“主上如何以一书生总兵耶?”
比及逊至,众皆不服。逊升帐议事,众人勉强参贺。逊曰:“主上命吾为大将,督军破蜀。军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违者王法无亲,勿致后悔。”
众皆默然。周泰曰:“目今安东将军孙桓,乃主上之侄,见困于彝陵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请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孙桓,以安主上之心。”
逊曰:“吾素知孙安东深得军心,必能坚守,不必救之。待吾破蜀后,彼自出矣。”
众皆暗笑而退。韩当谓周泰曰:“命此孺子为将,东吴休矣!公见彼所行乎?”
泰曰:“吾聊以言试之,并无一计,安能破蜀也?”
次日,陆逊传下号令,教诸将各处关防,牢守隘口,不许轻敌。众皆笑其懦,不肯坚守。次日,陆逊升帐唤诸将曰:“吾钦奉王命,总督诸军,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处坚守;俱不遵吾命,何也?”
韩当曰:“吾自从孙将军平定江南,经数百战;其余诸将,或从讨逆将军,或从当今大王,皆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之士。今主上命公为大都督,令退蜀兵,早宜定计,调拨军马,分头征进,以图大事;乃只令坚守勿战,岂欲待天自杀贼耶?吾非贪生怕死之人,奈何使吾等堕其锐气?”
于是帐下诸将,皆应声而言曰:“韩将军之言是也。吾等情愿决一死战。”
陆逊听毕,掣剑在手,厉声曰:“仆虽一介书生,今蒙主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负重故也。汝等各宜守隘口,牢把险要,不许妄动。如违令者皆斩!”
众皆愤愤而退。
却说先主自猇亭布列军马,直至川口,接连七百里,前后四十营寨,昼则旌旗蔽日,夜则火光耀天。忽细作报说:“东吴用陆逊为大都督,总制军马。逊令诸将各守险要不出。”
先主问曰:“陆逊何如人也?”
马良奏曰:“逊虽东吴一书生,然年幼多才,深有谋略;前袭荆州,皆系此人之诡计。”
先主大怒曰:“竖子诡谋,损朕二弟,今当擒之!”
便传令进兵。马良谏曰:“陆逊之才,不亚周郎,未可轻敌。”
先主曰:“朕用兵老矣,岂反不如一黄口孺子耶!”
遂亲领前军,攻打诸处关津隘口。
韩当见先主兵来,差人报知陆逊。逊恐韩当妄动,急飞马自来观看,正见韩当立马于山上,远望蜀兵漫山遍野而来,军中隐隐有黄罗盖伞。韩当接着陆逊,并马而观。当指曰:“军中必有刘备,吾欲击之。”
逊曰:“刘备举兵东下,连胜十余阵,锐气正盛;今只乘高守险,不可轻出,出则不利。但宜奖励将士,广布守御之策,以观其变。今彼驰骋于平原广野之间,正自得志;我坚守不出,彼求战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树木间。吾当以奇计胜之。”
韩当口虽应诺,心中只是不服。先主使前队搦战,辱骂百端。逊令塞耳休听,不许出迎,亲自遍历诸关隘口,抚慰将士,皆令坚守。先主见吴军不出,心中焦躁。马良曰:“陆逊深有谋略,今陛下远来攻战,自春历夏,彼之不出,欲待我军之变也。愿陛下察之。”
先主曰:“彼有何谋?但怯敌耳。向者数败,今安敢再出?”
先锋冯习奏曰:“即今天气炎热,军屯于赤火之中,取水深为不便。”
先主遂命各营,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涧;待过夏到秋,拚力进兵。冯习遂奉旨,将诸寨皆移于林木阴密之处。马良奏曰:“吾军若动,倘吴兵骤至,如之奈何?”
先主曰:“朕令吴班引万余弱兵,近吴寨平地屯住;朕亲选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若陆逊知朕移营,必乘势来击,却令吴班诈败;逊若追来,朕引兵突出,断其归路,小子可擒矣。”
文武皆贺曰:“陛下神机妙算,诸臣不及也!”
马良曰:“近闻诸葛丞相在东川点看各处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将各营移居之地,画成图本,问于丞相?”
先主曰:“朕亦颇知兵法,何必又问丞相?”
良曰:“古云‘兼听则明,偏听则蔽。’望陛下察之。”
先主曰:“卿可自去各营,画成四至八道图本,亲到东川去问丞相。如有不便,可急来报知。”
马良领命而去。于是先主移兵于林木阴密处避暑。早有细作报知韩当、周泰。二人听得此事,大喜,来见陆逊曰:“目今蜀兵四十余营,皆移于山林密处,依溪傍涧,就水歇凉;都督可乘虚击之。”
正是:蜀主有谋能设伏,吴兵好勇定遭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