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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候通知霍元甲着急 比武艺高继唐显能

近代侠义英雄传 平江不肖生 8013 2023-02-02 16:42

  话说霍元甲听了农劲荪推测的话,连连点头道:“大概不出这些情形,不过我们总得想个法子,使他不能拒绝比赛才好。”农劲荪道:“我们且将保证人弄妥,律师是容易聘请的,等待三、五日,若沃林没有通知书来,我们不妨再来催促他,看他怎样说法。”霍元甲道:“假若我们将律师和保证人都弄妥当了,他忽然变卦,借故不比赛了,我们不上他的当吗?”农劲荪点头道:“这自然也是一件可虑的事,不能保其绝对没有的,所以我说只先将保证人弄妥。这种保证人,是由各人的交情面子找来的,找妥了不用,也不受损失。律师是非钱不行,等到临时聘请,也来得及。”

  次日,农劲荪独自外出,访了一日的朋友,想代霍元甲找一家能作一万银子保证人的商家,无奈直接或间接和农劲荪有交情的上海商人,都在报纸上,或亲眼见过奥比音的本领,都存心以为世界上绝没有再比奥比音强大的了。农劲荪又不会替霍元甲吹牛皮,因自己不曾亲眼见过奥比音,心里虽相信霍元甲不是荒唐冒失人,口里却不敢对人说能操券获胜的话,商人十九胆小,这更是要和外国人交涉的事,谁敢轻易承诺呢?

  农劲荪找保不着,不由得纳闷回来,对霍元甲说了奔走一日的情形,霍元甲也着急道:“这事怎么是好呢?我其所以敢当面答应赌赛一万银子,实有两种原因:一则能自信以我的本领,若和中国有本领的人比;又不曾见过面、看过功夫,确不敢随口答应赌这多银两。于今是和外国的大力士比;尽管奥比音的气力,再大三五倍,我也有把握。要赌多少,敢答应他赌多少,越赌的银两多,便越显得我家的迷纵艺值价。二则我代替我一个把兄弟,在天津几家银号里,借了不少的钱,这里面很有些轇輵。我若能在这回,赢奥比音一万两银子,则一切的轇輵,都立时解决了。我既自信有把握,能赢一万两银子,赢了这银子的用处又极大,我如何能不一口承认呢?”

  农劲荪道:“四爷的把兄弟,究竟是那个?借钱还有些什么轇輵呢?”

  霍元甲道:“那人农爷不曾会过,也是在天津做生意的,姓胡名震泽。胡家有一张牙帖,遣传几代了,传到胡震泽的父亲手里,因自己不会经商,又没有充足的本钱,有好些年没拿出来做生意,直到震泽兄弟成了人,都在市面上混得有些儿资格了,他父亲才将那牙帖拿出来,对震泽一班兄弟道:‘你们都是生意中人,这祖传的牙帖,不可长远搁在家里,白蹭蹋了。你们兄弟,谁有信用,能在外面,借得一万串钱到手,便谁拿这牙帖去做生意,两人借得着,两人合作,大家都借得着,大家合作更好。’震泽知道我在天津,略有点儿信用,要拉扯些银钱,还不甚难,特地到药栈里来找我。那时正遇着李富东老英雄,打发他徒弟摩霸来接我,也正是此刻将近年关的时候,很为他的事,忙了几日,凑足了一万串钱给他。他向我借钱,说明了是当本钱做生意,还期自然不能太促。而我在天津各银号里借来,还期是不能拖久的;到了期,只得由我拿出钱来偿还。除这一万串钱之外,还有几家银号,是由我介绍给震泽做来往的。于今震泽因生意不顺手,所有的账项,都牵丝绊藤的不能了清。我栈里这一万串钱,我既知道他的境况,不便向他催讨;他也觉得是自家兄弟,比旁人容易说话,更没把这笔账项列入计开。

  “农爷是知道我家里情形的,我这准庆药栈的本钱,是我们十兄弟公有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总共不过三、四万串本钱,已嫌不大充足,稍为大一点儿的生意,因自己吃不下,常被别人本钱大的抢了去。这里更整整的去了一万串,生意上怎么能不受影响呢?为我一个人结交朋友,使众兄弟都吃很大的亏。便是众兄弟都瞧我的面子,不说什么,我自己也不觉得难过么?我为想弥补这一万串钱的亏空,不知用了多少心思,只因自己不能分身,在生意以外弄钱,始终得不着能弥补的机会。我思量这番的事,若得成功,岂不是一举两得?”

  农劲荪听了叹道:“原来四爷有这种私人担负?怪道我们从天津动身到这里来的时候,四爷那么愁眉不展,果然那时四爷就说给我听,我也没有代四爷解决的能力,难得有此番这么好的机会,若因我们找不着保证人,竟将比赛的事弄决裂了,实在有些可惜。”霍元甲道:“要一家商店,独力担保一万两银子,本也是一件难事。我想作几家分保,沃林总不能借故说不行。”农劲荪点头道:“这没有不行的理由,分保是比较容易一点。”霍元甲道:“在天津和我栈里做来往的几家银号,上海都有分庄,只得去找他们交涉一番试试看。”农劲荪自然说好。

  第二日,霍元甲邀同农劲荪去各银号交涉,有两处东家在上海的,因与霍元甲认识,知道不妨担保,每家承认保五千两,霍农二人见这难题已经解决,心里都说不出的高兴,一心一意等待沃林的通知。一连等了五日,全无消息,霍元甲每日从早至晚,坐在客栈里等候,一步也不敢出外,恐怕沃林着人来通知,自己不在栈里,误了时刻。这日实在等得心里焦躁起来了,走到隔壁农劲荪住的房里,见农劲荪正坐在窗前看书,神气安闲得很,不觉叹道:“农爷的涵养功夫真了得,我是简直等得焦急不堪了。农爷不是曾说等待他三五日,没有通知书来,便去催促的吗?今日已是第五日了,可不可以去催促一番呢?”农劲荪刚立起身待回答,忽见刘震声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说道:“有人来看师傅。”霍元甲不待思索的,即笑向农劲荪道:“必是从沃林那里来的,此外没有来看我的人,农爷一同过去罢。”农劲荪欣然答应着,一同过霍元甲这边房里来。

  农劲荪看房中立着一个身材魁硕的汉子,气象非常骄傲,心中不由十分惊异。暗想这汉子,不就是我动身的前一日,在天津遇见的那个挑一百串钱的汉子吗?怎么他也到这里来了呢?难道也是来找奥比音的么?正这么想着,只见那汉子放开巨雷般的嗓音,问霍元甲道:“天津霍四爷便是你么?”霍元甲拱手道:“不敢当,兄弟霍元甲,排行第四,请教老哥尊姓大名,找兄弟有何事故?”

  那汉子才向霍元甲一揖到地道:“我姓吴,名振楚,湖南凤凰厅人,家中几代都做屠户,我也是做屠户的。于今因事不得已,倾家荡产,出门访求名师,练习武艺。一路在江湖上,闻得霍四爷的大名,特地到天津拜访。无奈事不凑巧,一到天津,就害了两天感冒,第三日到淮庆会馆拜访四爷时,四爷已动身到这里来了,只得又赶到这里来;此时得见着了四爷的面,我的心才放下了。我要求四爷教我的武艺,师傅钱多的没有,只一百串大钱,一百两纹银,都已随身带来了。”说时,从腰间掏出两只元宝,搁在桌上道:“一百串钱,现在外面账房里,我可立时去挑到这里来。”

  霍元甲见这吴振楚的言语神情,来得过于奇特,一时倒猜不出是什么用意。暗想一百串大钱,足有六、七百斤轻重,他能一个人挑在肩上,出门访师,气力已是可观的了。若是不曾下苦功练过武艺的人,断不会有这么好的气力。从湖南访师,一路访到天津,路上不待说必遇过不少的好手,毕竟没有能收他做徒弟的,可见得他的功夫,已非等闲可知,要做他的师傅,也不容易;并且他眉目之间的杀气甚重,使人一望就知道不是一个安分善良之人。不明白他的来历,纵有本领教他,也得提防将来为他受累。

  霍元甲如此一思量,心里早已定了主意,见吴振楚要去账房里挑那一百串钱进来的样子,即阻拦着笑道:“老哥误听了江湖中人的传言,以为兄弟有什么惊人的本领,劳动老哥如此长途跋涉的来寻找,兄弟心里异常不安,兄弟在少年的时候,确曾练过两年武艺,就因生长在乡村之中,不得名师傅授功夫,一些儿没长进,却打熬出几斤蛮气力。那时有几位江湖中朋友,瞧得起兄弟,一味替兄弟揄扬,才传出这一点儿虚名,害得老哥奔走。其实老哥的本领,已比兄弟高强。就专讲气力,兄弟也万分不及老哥。兄弟因在生意场中,混了这么多年,已没有练武艺的心肠了。若还是少年时候的兴致,今日见老哥的面,一定要拜老哥为师,绝不至失之交臂。”说罢,哈哈大笑!

  吴振楚道:“霍四爷不用说得这般客气,我挑着师傅钱出门访师,心目中原没有一定的师傅,只要是本领在我之上的,无论什么人,我都心悦诚服的,跟他做徒弟。我本是一个开屠坊的人,生意做得很是顺遂,我既不靠武艺谋衣食,何必是这么倾家荡产的,拿着银钱到处求师呢?这其中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人生在世,争的就是这口气。我只因有一个仇人,压得我别不过这口气来,情愿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只要能出这一口气,那怕连性命都丢了也使得。我这话没一些儿欺假,知道霍四爷是个有胸襟有气魄的好汉,必然肯为人打抱不平的。我这一点点师傅钱,本来菲薄得很,不过要求霍四爷,一念我家寒,拿不出多的银钱;二念我诚心,一百串大钱,从湖南凤凰厅挑到这里,除了水路,在旱路上不曾请人挑过半里,赏情把我收下来,我将来死了,都得感激霍四爷的恩典。”

  霍元甲笑道:“老哥这番话都白说了,兄弟也是个做生意的人,那有见了这白花花的银子不爱的道理?从来有本领的人,只愁收不着好徒弟,我若真有教老哥的本领,像老哥这样的徒弟不收,去那里找比老哥再好的徒弟呢?”

  吴振楚想再说要求的话,农劲荪已在旁说道:“吴君是南方人,初到北方来,只闻得霍四爷的大名,却不知道霍四爷得名的来历。只闻得霍四爷的武艺高强,也不知道高强的是什么武艺。霍四爷虽练了一身武艺,并不曾在江湖上显过身手,也不曾轻易和人较量过高低,可见得他的声名,不是从武艺上得来的。他的武艺,果是高强;然不是寻常的武艺,是他霍家传教媳不教女的迷踪艺。除他霍家的子弟而外,谁也不能学他家一手迷踪艺,这是他家历代相传的家法。他为人何等谨慎,岂肯由他破坏祖宗成法,收吴君做徒弟。吴君若是真心想研究武艺,自不妨常和他往来,做一个朋友,大家都可得些切磋之益。无如吴君挟着一片报仇的心,绝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依我的愚见,还是去另找高明罢。”

  吴振楚听了霍家拳不传异姓的话,知道说也无用,只得无精打采的,收了桌上的两只元宝,作辞挑了那一百串大钱去了。这吴振楚毕竟是个什么人?他所谓压得他别不过气来的仇人,毕竟是那个,实在情形,毕竟是么一回事呢?这其中却有一个了不得的英雄,一段饶有趣味的故事。在下若不趁沃林没有通知书到来,霍元甲闲着无事的当儿,叙述他一番,一来使看官们闷破肚子,二来势必妨碍以下霍元甲摆擂台的正文,只得夹杂在这中间,表白表白。

  吴振楚自己对霍元甲所述的身世,确是实情,并非造作。吴振楚在凤凰厅城里开设合胜屠坊,已经历了三代,开张了六十多年,在凤凰厅城内,算是第一家老资格的屠坊,终年生意比别家畅旺。吴振楚在七、八岁的时候,便生成顽铁一般的筋骨,牯牛一般的气劲,性质更是生成的凶横暴厉。他父亲是个当屠户的人,一则不知道什么叫教育,二则镇日忙着杀猪切肉,连管理的工夫也没有了。吴振楚自己没有兄弟,年纪虽才得七、八岁,身体却发育得和十四、五岁的人差不多,因他父亲既没工夫拘管他,他也镇日在三街六巷,与一般顽皮小孩,成群结队的无所不为。这时他在凤凰厅城里,已得了一个小瘟神的绰号。看官们只就这绰号上一着想,顾名思义,必已知道他这时的行为举动了。

  是这么混到一十五岁,忽然被凤凰厅第一个会使蛇矛的高继唐赏识了,自愿不要师傅钱,收他做徒弟。这高继唐少年时候,在塔齐布部下,当过统领,他那时一条蛇矛,很出过十足的风头,他当初在塔齐布营里,不过当一名十长,塔齐布自己是个最会使蛇矛的人,教部下的兵士,也很注重这样武器。有一次塔齐布亲自督操,挑选会使蛇矛的兵官,分班对校,轮到高继唐名下,对校的一上手,矛头就被高继唐的矛头震断了,一连震断了三条。塔齐布不觉诧异起来!亲自点了三个平日在营中使矛有声名的,轮流和高继唐较量。第一、第二两个的矛头,也是一上手便断了。第三个的矛头,攀得快些,虽不曾震断,然一转眼,手中的矛,已脱手飞了一丈多高,把右手的虎口都震裂了。

  塔齐布看了不胜惊讶,将高继唐叫到跟前,问他是从谁学的?高继唐说出师傅来,原来就是塔齐布的师伯,还算是同门兄弟。塔齐布大喜,要亲自和高继唐较量一番,高继唐连说不敢。那时塔齐布何等的声威,蛇矛又实在是使得当行出色,高继唐只得一个十长的地位,虽说与塔齐布是同门兄弟,然地位既高下悬殊,平日积威之渐,已足以慑服高继唐,使不敢施展生平本领。只是塔齐布一团高兴,定要与高继唐对使一趟。高继唐却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勉强奉陪。

  二人下了校场,高继唐自然让塔齐布抢先,才交手几下,塔齐布便向高继唐喝道:“你怕伤了我吗?怎么不把本领施展出来呢?当仁不让,你尽管将看家本领拿出来罢!”论高继唐的本领,原在塔齐布之上,但是他为人,异常宽厚,一来因塔齐布是自己的长官,居这么高大的地位,万不能使他败在自己手里;二来因塔齐布与自己是同门兄弟,塔齐布的蛇矛,已享了大名。塔齐布的蛇矛声名大,自己同门的也觉得光荣。若一两手将塔齐布打败了,自己的地位太卑,于声名没有多大的关系;而塔齐布的声名,便不免要受些损失。并且高继唐心中很佩服塔齐布,想凭着一身本领,与同门的关系,在塔齐布跟前,寻个出头。有这两种原因,所以任凭塔齐布叫他施展看家本领,他只是不肯认真使出来,还手总得欠几分,使塔齐布有腾挪的余地。

  塔齐布却误会了,以为高继唐的本领,固比自己欠几分,使得兴发,一手紧似一手,矛头闪闪,逼将过去,高继唐一步退让一步,往后只躲,较量蛇矛,不比较置旁的武器,彼此都使着一丈多长的器械,梭进溜退,极占地方,在宽展场所,双方进退自如,胜负各凭实力,若有一方面,背后消步的地方仄狭,又要败中求胜,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了。

  塔齐布好胜的心极甚,见高继唐步步后退,看看离背后的照壁不远了,心中甚是畅快,打算再逼近几步,任你高继唐如何会躲闪,也得服输了。将矛抖了一个碗大的花,贯足全身气劲,腾进一步,使出一个单鞭救主的身法,朝着高继唐前胸,直刺过去!

  高继唐的矛头,已被那个碗大的花逼开,本想再退一步,让过塔齐布的矛头,猛然间看见地下日影,才知道照壁就在背后,这一退必为照壁阻挡;但是不退,便让不过矛头,自己的矛,被压在底下,不但使用不着,并且占住自己两只手,失了招架的能力。到了这时候,在功夫平常的人,除了服输投降之外,就只有急将手中矛丢开,望斜刺里逃命的一个方法。

  高继唐没想到塔齐布务必求胜,想逼到了这一步,服输投降这种辱没师傅的事,高继唐既不愿做,丢矛逃命的举动,也觉不妥,这时就得显出他的真实本领来了。塔齐布单鞭救主的矛,刚朝胸口刺到,高继唐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矛丢下,双掌当胸一合,恰巧把塔齐布的矛头夹住,口里连称佩服佩服!塔齐布不料高继唐有这种本领,直把矛头陷在掌心里,进退不能移动丝毫,才心悦诚服的罢手。从此塔齐布十分优待高继唐,高继唐也很立了些战功。

  塔齐布死后,高继唐就懒得做官了。他原籍是凤凰厅人,辞官归到家中,过安闲日月。吴振楚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年纪,已是六十八岁了。因时常看见吴振楚与一般小无赖,做种种顽皮小孩的玩意,被他看出吴振楚异人的禀赋来。觉得这种天才埋没了可惜,当面教吴振楚拜他为师。高继唐的武艺,当时凤凰厅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想拜在他门下的人,也不知有过多少,不问贫富老少,高继唐一概拒绝不收,这回忽然由他自己要收吴振楚做徒弟,并一文师傅钱不要,凤凰厅的人,没一个不诧为奇事!更没一个不代吴振楚欢喜。

  吴振楚相从练了四年,高继唐死了,吴振楚也已有了二十岁。他父亲要他接手做屠坊,他只得继承父业,凤凰厅人却不叫他小瘟神了,一般人都呼他吴大屠夫。高继唐死后,吴大屠夫的武艺,在凤凰厅也是第一个,凤凰厅人知道他性情暴厉,手脚又毒辣,动不动就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吆喝人,敢反抗他一言半语的,弄发了他的暴性,无论怎么强壮身体的人,他只须随手拍一巴掌,包管把人打得发昏章第十二,因此没人敢惹他。他说什么,也没人敢和他争论,还亏他家是六十多年的老店,生意从来做得规矩,不然早已没人敢上他家的门买肉了。

  离吴家不到半里远近,有一家姓陈的,兄弟两个,兄名志宏,弟名志远。吴振楚当小瘟神的时候,常和陈志宏兄弟,在一块儿玩耍,陈志宏比吴振楚大十来岁,那时也没有职业,因家中略有些财产,不愁衣食,便专一在外面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陈志远比陈志宏小两岁,因身体生得孱弱,虽也常和吴振楚这瘟神做一块,然遇事落后,不为众瘟神所重视。这日陈志宏兄弟,和吴振楚一干瘟神,在城外丛山之中玩耍。玩了大半日,大家都觉得身体也玩疲了,肚中也玩饿了,各人要回各人家中吃饭休息去。陈志宏向众人丛中一看,自己兄弟志远不见了,问众人看见没有?众人都说来是看见同来的,只是进山以后,一次也不曾见他的面。众人都因他平日同玩,事事甘居人后,大家不把他当个重要的人物,不见他也没人注意。

  陈志宏提高喉咙,向山林中叫唤了一会,不见有人答应,便要求众人分途到山中各处岩穴里寻找。吴振楚不依道:“陈志远比我大七八岁,又不是小孩子,还怕他不认识道路回家吗?他从来是这般快要死的人似的,走路都怕踏伤了蚂蚁的样子,他一时跑我们不过,没赶上,慢慢的自会跟着回来,此时谁还有气力去寻他?”众人听吴振楚这么说,谁不愿早些回家,肯留在山中,寻找大家不以为意的人呢?陈志宏要求不动,只好由他们回去,自己情关手足,究竟丢不开不去寻找。但是陈志宏独自忍饿,寻遍了这座山,竟没寻出一些儿踪影。直寻到天色黑暗了,才垂头丧气的归家。

  陈志宏的父亲已死,只有一个母亲,将不见了兄弟的话,对母亲一说,陈母当然急得痛哭。次日托了许多人,再去山中寻找,简直似石沉大海,消息全无,一连访求了几日,都是枉然。陈母从此便不许陈志宏出门,给陈志宏娶了同乡何家的女儿做媳妇,在家过度。陈志宏也自知悔恨从前的行为,绝迹不和吴振楚这班瘟神来往了。陈志宏的媳妇,是好人家女子,极是贤淑,过门两年,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才到三岁,陈志宏就害痢症死了。陈母何氏不待说更是伤心,幸赖何氏贤淑,抚孤事母,都能竭尽心力,地方上无人不交口称道。只是陈家的产业,原属不多,陈志宏兄弟在时,又皆不善经营,年复一年的亏累,到这时已是荡然无有了。

  何氏耐劳耐苦的,靠着十个指头,代人做针线,洗衣裳,勉强餬住一家男女老小三口。又过了几年,陈母也老死了,只留下何氏母子两个,这时陈志宏这个儿子,已有一十二岁,何氏省衣节食的,余出些钱来,送儿子到附近蒙馆里读书,自己仍是帮人做活。

  如此又过了些时,一日清早,何氏母子才起床,忽见自己娘家的哥子,同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瘦削汉子,行装打扮,背上驮着一个包袱,何氏刚打开大门,就走了进来。何氏的哥子笑问何氏道:“妹妹你知道这位是谁么?”何氏没答白,这汉子已上前跪下去,哭道:“嫂嫂如何能认识我?我就是十六年前和哥哥一同玩耍,失散了的陈志远。十几年来全亏了嫂嫂仰事俯畜,陈志远感恩不尽。”

  说罢,连叩了四个头起来,倒把个何氏弄得不知所措。问自己哥子,才知道陈志远已归来了几日,家中十几年来的困苦情形,以及何氏贤孝的举动,都知道得非常详尽。只因何氏独自守节在家,又从来没见过陈志远的面,不敢冒昧回家,特地找到何家,把话说明了,由何氏的哥子送回。

  陈志远虽离家了十六年,容貌并没大改变,少年时同玩耍的人,见面都还认识。不过一般人问陈志远十六年当中,在什么地方停留,曾干了些什么事?陈志远却含糊答应,不肯详细告人。陈志远归家以后,对何氏和对亲母一样,恭顺到极处。每日必拿出些钱来,拣何氏爱吃的菜,亲自烹调给何氏吃。对侄儿也十分亲爱,专聘了一个有些儿学问的秀才,在家教侄儿的书,并雇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伺候何氏。每日何氏所吃的肉,多是陈志远一早起来,就亲去合胜屠坊去买。

  是这么已过了二、三年,有时陈志远自己没有工夫,就叫侄儿去买肉。何氏也体念陈志远,吩咐儿子每早不待陈志远起床,便去买肉归家,只等陈志远烹调,如此已成了习惯。这日陈志远起来,见肉不曾买来,等了好一会,才见侄儿空手回家。陈志远一见面,不禁大惊,问道:“哎呀!谁把你打伤到这一步?”

  不知他侄儿怎生回答,且俟第四十七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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