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玉琴跌入石坑的时候,自知不妙,一个翻身早落到坑底,幸亏她是有功夫的人,不致跌伤。坐在坑底,镇定心神,一柄真钢宝剑还握在手中,抬头见上面漆黑,知已给人家盖住。四面一摸,都是很厚实的石块砌成,一些也没有出路。自悔一时孟浪,只管追人,脚下没有留心,反中了那道姑的诡计,身陷绝地,难以逃生。想起以前夜探宝林禅院,也和剑秋上了贼秃的当,坠入地窖几乎送掉性命。后来幸和剑秋协力,寻得机关,出死入生,大破禅院。今番剑秋又已给人家擒去了,更有谁来救助呢?想剑秋本不欲我多管闲事,都是我极力主张,要冒险来探螺蛳谷。
不料我们二人陷在谷中,后悔何及。但一转念间,自己虽堕陷阱,然而还没有死,总能想法出险的!何必这样自馁呢?思至此,不由精神陡振,只苦坑底黑暗,无从下手。踌躇了一回,忽地有一线光明,从上面漏下来。知道天已明亮,恐怕他们要来收拾她了。正把宝剑挺在手里,准备抵抗,却隐约听见上面有鸟翅振扑之声。才恍然大悟,是神雕所为。原来那金眼雕见玉琴误堕石坑,上面盖着大石,急切不易脱逃,它倒十分乖觉,躲在林子里。待到风姑娘等走后,便飞下来,立在坑边,用力把铁钩似的嘴,推动大石,推了多时,争奈石大力微,只推开数寸空隙,依旧不能救出玉琴。
可是玉琴却已喜形于色,心想既非敌人到来,正好趁此脱身。细看四壁峭削,丝毫没有攀缘之处。脚下确荦崎岖,都是骷髅,心上不禁一怔,不知道以前有多少人枉死在此?后来忽然心生一计,就在骷髅堆中拣取几根四肢硬骨,用宝剑削成了尖头,再把宝剑向石坑的裂缝中,剁掘成了一个小窟窿,然后把削尖的肢骨塞进去,一端可以容足,她就使用轻身法,轻轻的立在上面。再用宝剑向上面的石壁剁掘,把肢骨当踏级,一步一步登上去,足足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得攀住了坑上的大石。用力向前一推,将身一纵,就到了上面。那时给神雕瞥见了,便向她四周飞绕,表示它的高兴。
玉琴出了石坑想起剑秋被擒,非去救他不可!自量单身,恐怕难敌,不如先自离开此地,再从别路进去,好乘其无备。因此急急觅路而行,金眼雕也跟着她飞行。无如这螺蛳谷曲折盘旋,要不是熟识途径的,万难出险。玉琴走来走去,走了大半天,还是在山后,没有远离。可是方向大致不差了,看看天色将晚,不敢怠慢,挨着饿,翻山越岭而来。
直走到日落崦嵫,方见前面隐约有些灯光。但是路径并非直捷,也走了许多时候,眼前现出一座古旧的庙宇来。那时灯光反而没有了,从月光下瞧出庙门上一张蟠龙红地金字的匾额,写着敕建“三清寺”三字。把庙门推了几推,只是不动,又把剑柄撞了几撞,也没有答应的声音。绕过左侧去,想找短墙跳过去,猛听得里面有铿铿锵锵的兵器打击声音,心中甚是惊奇。看那三清寺,虽是敕建,规模并不宏大,如何也有教武的和尚?她想此时孤力无助,倒要小心,便先跳上墙头,向下张看。
月明如昼,照见一片广场上,有两个头陀,在那里恶斗。一个胖得像弥陀佛一般,使着一柄月牙铁铲;一个瘦得像夜叉一般,使着两把戒刀。看他们虽是斗得很厉害,却处处照顾迥护,知道他们在那里练武。看他们练得出神,冷不防神雕也飞了下来,躲立在一株松树下。这飞动的声音,早把两陀头惊住了手。那胖头陀更是机警,已给他照见玉琴的影子,颤巍巍立在墙上,他也不问青红皂白,便从袋里摸出一枝钢镖向玉琴飞来。玉琴见他们突然住了手,知道已被觉得,便静待他们的举动,果见有一镖飞来,她急忙用手接住。刚把那镖插到腰带里,第二镖又倏然飞上来了,她仍用手接住,插好了端正再接第三镖。
谁知等了一回,并没有飞来。她便放了心。大了胆,飞身跳下墙去,笔立在两头陀的中间,横着宝剑问道:“你们是出家人,为什么不去方丈参禅佛殿念经,倒在这里使刀弄棒?”胖头陀见两镖飞去,都给她接住,早慌了手脚,又见眼前立着的是一个年青女子,手里宝剑寒光逼人,心知此人必非寻常卖解之流,自然不敢不实说。便指着瘦头陀说道:“他名法明我名法空,同在此寺安身。因今夜月色甚好,故在此练习一番。还问女菩萨何方人氏?深夜到此,有何事故?”玉琴见两头陀面目并不凶恶,就是量力也还敌得过,因此便老实通了姓名,又把深入螺蛳谷的前后始末,说个备细。法明道:“原来玉琴姑娘是一位巾帼英雄,且和我们是同志呢!此地非说话之所,请到方丈里详细奉告。”
说着便先自打路,玉琴随着走去,法空在后,到了方丈。法明道:“姑娘挨了一天一夜的饿,还有这们的精神,真是佩服!”法空笑道:“我们也闹胡涂了,既然知道玉琴姑娘饿着,为什么不去做饭来呢?”便唤一个小和尚到厨下去端饭菜出来。法明道:“姑娘不要客气,不过是残羹冷饭了。”玉琴道:“饥者易为食,多谢两位师父厚待!哪里还有客气?我一壁吃饭,一壁请你们把怎样和我同志的原因,说些出来。”法明道:“这里是小羊山,我们来此,已有多年。
和大羊山的螺蛳谷只隔一山,那边的事,时常有得传来。我们只抱着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屋上霜的主意,明知他们所做所为,大不合理,也懒得去问讯。可是我们的行径,也惹他们的注意。那风姑娘特地来过几次,请我们上山去,同享安乐,共图大事。我们见她甚是诚心,不好固却,只得从她上去。谁知到了山上,住了几天,察言观色,知道他们一辈子都是邪教余孽,我们如何可以为虎添翼呢?便托故离山,还到寺内,从此就不和他们往来。心知他们不满于我们,说不定要来寻衅,所以我们旦夕习练,以备不虞。即是姑娘要剪除此恶,我们正好相互了。”玉琴道:“刚才我立在墙头,冷不防有钢镖飞来,这是那一位所发?甚有功夫!我要是疏忽一点,必然无幸了。”
法空谦逊道:“是贫僧所发,多多冒犯。”玉琴从腰带里摸出两支钢镖来,还了法空。法明道:“说起钢镖,也曾干过一些小事。我和他同在青海齐天寺光聪大师那里一起习武,我学了一年还不能得诀窍,因此就抛弃了不学,他却很是心灵手敏,在数百步内,可说是百发百中。从青海到这里来,不知经过多少路途,遇见多少挫折,全仗着这钢镖救了驾。可是从没有见过象姑娘那么的能耐,可以空手接双镖的!”法空道:“我这镖可以连珠续发五支,我师父可以连发九支,任你天大的本领,生了三头六臂,也要手忙脚乱了!”玉琴道:“我在白天或者可以应付,不过黑夜里就难些,倘然师父再连续发两支,我就心慌了。”
法空道:“实在我非到万不得已时,决不放镖,因为放了镖一时收不住,难免要误杀好人。方才姑娘连把两镖接住,我知道必是大有本领的。这小羊山一带是没有的。要是从远方来的,一定有些来历,所以第三镖就不再乱放,万一误伤了,少停如何见面?那年我们在山东黄河岸上,和一个水贼相斗,我也放了一镖过去,给他接住。我把第二镖放去,可他也把接住的镖放过来,两镖在空中头对头碰个正着。我一时性起,放出第三镖去,他正在看两镖在空中打对,心神一散,没有准备,就着了一镖在胸前,穿着一个窟窿,倒地而死。至今我还可惜,倘然收伏了,指示正道,未尝不是一个有用之材!因此我见了姑娘如此本领,就有敬爱之心了。”
玉琴笑道:“这也算是一念慈悲了。”法空道:“法明师弟也有一种绝技,他练得一手好铁弹,可以五颗齐发,名唤梅花弹。因着弹子很细,好似一粒蚕豆着在身上,直透重表,嵌到皮肉里,急切拿不出来,所以他也不肯轻发。”玉琴道:“两位师父既有如此本领,还怕那道姑则甚?”法空道:“自古说的寡不敌众,螺蛳谷里有六七个全是有武艺的人,其中还有一个名唤摩云金翅袁彪的,确有高深的本领,非常人所敌;还有许多喽罗们,我们两个怎敌得过他们呢?现在姑娘到来,我们添了一支生力军,自然胆壮了!”
玉琴道:“今夜趁着月色甚好,就杀上山去可好?”法明道:“这里到螺蛳谷,走近路甚是险峻。大概姑娘走的就是那路。我们再走那路太费力了,倘然绕弯儿,要加上一倍的远。我们走到谷里已近天明,那时倒不便当了。不如在此权度一宵,到明天晚上前去,来得舒齐些。”玉琴踌躇道:“别的没什么,只是我的师兄剑秋在谷里,一条性命难保,我们早一时刻前去,或者可以救他出来。”法明道:“听姑娘说来,岳公子也是一尊人物,他们未必就下毒手。倘然要下毒手,恐怕现在就去,也来不及了。”玉琴听了,也就不再说。吃完饭,各自把平生经历说了些,三更以后,分头安寝。
可是玉琴身在三清寺,心在螺蛳谷,那里睡得着?在炕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色微明,方有些倦意,只朦胧睡了片刻。醒来时已是红日满窗,急忙起身,去唤法空、法明。谁知两头陀已失去所在,甚是惊诧,心想我太直爽,把真话和盘托出,说不定是他们的耳目,现在去报信了。这可糟了,不如早早离开!刚走出庙门,见法空、法明急匆匆的走来,手里提着鸡和菜蔬嚷道:“姑娘到底有了心事,这么早已起身了,饿了肚子去,那里来的力气呢?我们还打听得一个好消息,正好安慰姑娘呢!请到里边去罢。”玉琴听了有好消息,先自放了一半心,便随着两头陀到了方丈里。
法空去杀鸡炊黍。这里法明便对玉琴说道:“刚才我们到前村去买鸡,碰见螺蛳谷的一个小喽罗,他是有些认得我们的,我们便和他闲谈,他说,昨天捉住着一个少年,甚是厉害!吴头领屡次威吓他,他只是不怕。风姑娘要他降,他也不从。吴头领已下令要把他杀死,那袁头领却替他讨情,说是包管三天以后,可以说动他的心,和我们一起干。风姑娘也说这人少年英俊,杀了可惜。大家都忌惮风姑娘的,所以就依了她。只把那少年软禁住,不许他单独走动,防他脱逃。这个消息不是大可以安慰姑娘的心么?”玉琴听了,自然又放了一半的心,等法明把鸡煮熟,饭烧好,端正来一同饱餐。
玉琴想起一个助手来,便向法空要了纸笔,写了几句,走出方丈向空中打了一个胡哨,那神雕从一枝树上扑扑的飞到她跟前。玉琴把纸儿卷一卷,从腰带上抽了一根丝条,缚在神雕的右足,对他说道:“快到鹿角沟去,给信与年姑娘。”那神雕好似听得懂的,带了纸儿,振翅高飞,一忽儿就不见了。玉琴告诉两头陀,年小鸾如何出身,如何武艺,我们要踏平螺蛳谷,非预备充足不可,此去大概两天可以唤到了。两头陀也说多了一个助手,自然容易奏功,我们在此等着罢。
且说小鸾那天正在鹿角沟里的楼上看书,忽地眼前一暗,好似天上丢下一朵黑云来,急忙看时,见是一头大鸟,那时金眼雕已飞到窗槛上立着,倒把小鸾吓了一跳。定心细看,方知是玉琴的神雕。心想,它没有急难不会飞来的。但是雕儿虽通性灵,到底不会说话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见雕把嘴只管向左右啄着,小鸾走近去,见右足上有一个纸卷儿,便伸手去摘下来。展开看时,方知剑秋、玉琴都身陷险地,玉琴已脱身,剑秋尚未救出,要请去助她,杀向螺蛳谷去。小鸾便结束了一番,辞别家人,提了清霜宝剑,随着神雕,骑了骏马,出山海关去。
日夜赶路,到了第二天,方到了三清寺。下马入内,和玉琴相见。玉琴也把两头陀介绍了,彼此一见如故。当下商量如何上山的计划。法空道:“这螺蛳谷的路径我们是很熟的,他们那里有机关,那里有埋伏,都了如指掌。两位姑娘随着我们走,决不会上他们的当的。”小鸾道:“白天他们耳目众多,不如趁今夜就上山去!”玉琴巴不得立刻前去,可是两头陀也以小鸾为言为然,就耐过了半天。
到了黄昏时分,四人各带了武器,一齐上山。金眼雕也随着同往,法明、法空打前,玉琴、小鸾打后。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知走了多少曲折的冤枉路,才到了谷里。四人各挺了武器杀进去,且喜小喽罗都没有一个碰着,便放胆走着。将近风虎堂上,倏见面前跳出一个女子来,使着双股剑,杀气腾腾地扑来。玉琴见是风姑娘,心想前天也是上了她的当,几乎葬身石坑,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急忙挺剑迎上前去。两下一进一退,一迎一拒,各不相让。论起武艺来,风姑娘不如玉琴,况且玉琴今天急于要救剑秋,自然格外奋勇。风姑娘更非敌手,两把双股剑渐渐的杂乱无章,只有招架,不能进取了。那真钢宝剑却使得寒光炫目,冷气逼人,她象一匹白练,左右上下,飞舞盘旋。风姑娘实在抵挡不住,便把双股剑虚晃了一阵,撇了玉琴,向法明杀来。
那法明正要向后面杀去,给风姑娘拦住,只好就和风姑娘厮打。风姑娘虽和法明、法空都相识过,却没有较量过,因此两下各自用心、用力,不敢疏忽。法明两把戒刀,恰巧和风姑娘的双股剑捉对儿,四道雪亮的光,如银蛇乱舞,在月明之下,更是好看。法明见风姑娘渐露弱点,便赶紧几步,使动戒刀杀过去。风姑娘只是向后退却,直退到廊下,她把身一闪,闪向左边去,那时法明只顾追过,没有防备,前面有一根擂木,横在廊下,脚下一踬,身体就向前撞去,一时留不住,跌了下来,给风姑娘飞起右腿,把法明的两把戒刀踢了开去。要用梅花弹,也来不及措手。风姑娘双手抓起法明,在身上解下来丝条,将法明反手缚住,摔在廊下。
重行走到前面,见吴驹、欧阳仁、欧阳义、袁彪、叶霜,以及众喽罗灯火照耀都杀进来了,心上大喜。只不见佟元禄,还有尚在衈縻中的剑秋,也不见踪迹。不要他也杀了出来助战?又多了麻烦!正在寻觅,忽听见“啊呀”一声,接着一阵血腥气在身后冲来。回身看时,原来佟元禄已倒在廊前。剑秋正扬着惊鲵剑赶来,剑下血迹未干,血腥未退,方知佟元禄死于他手。她便挥动双股剑相迎,可是背后又有兵器声。法空和玉琴见法明被擒,无名火何止三丈,联合着向风姑娘杀来,三人象车轮似地把风姑娘围在中间,不放她出来。风姑娘正想唤吴、袁二人前来助战,不料一眼瞥见袁彪正和剑秋围住吴驹狠斗,甚是纳罕,心想起倒戈相向了!
我真糊涂,没有知人之明,只为了爱心一动,弄得颠倒迷离。看势不能战胜,不如早些脱身为妙。便用尽平生之力,把双股剑左一劈,右一刺,声东击西一阵,觑着一个空隙,拼命地跑出重围。仗着身轻如燕,不多时已跳出墙去。玉琴知道她诡计多端,在此夜色苍茫中,路径又不熟悉,不要又中了她的诡计,因此也不追赶。
那时袁彪已和剑秋把吴驹诛掉,闹山虎直僵僵地躺在血泊里,再也不会闹了。原来这天晚上,风姑娘和吴驹回到房中将睡的时候,二人忽然心惊肉跳起来,以为不祥。风姑娘也知道玉琴已被免脱,估量她是不好欺的!或者再要前来寻衅,搭救她的同伴。所以她很不放心,带了双股剑,悄悄地出来巡视。不料果然遇见了玉琴,厮杀起来。吴驹闻声,也挺着双锤赶出,却被袁彪和剑秋二人拦住,吴驹方知袁彪变心,勾结敌人,遂破口大骂。
但是他虽然骁勇,怎敌得过二人的剑光锐利?金眼雕又飞来顶上助战,因此他一个心慌,竟死于袁彪的飞龙剑之下。当时玉琴便和剑秋走近相会,且把法空解了丝绦,拾了戒刀。
大家通了姓名,只不见小鸾,玉琴甚是惊慌,便嚷道:“大家找小鸾姑娘去!”忽地远远一声尖俏的声音喊道:“我在这里!”大家寻声走去,见小鸾提了血淋淋一个人头,笑吟吟地走来说:“我为了要报功,杀死了这贼,不肯罢休,再去割他的头,争奈他甚是强硬,所以费了些时候。”说着把头呈上来,袁彪道:“这是叶霜,计算起来,只走了风姑娘,其余的都给我们杀死了。”
袁彪便请大家到里面去,团团坐下,唤喽罗们上来,吩咐他们道:“你们愿意跟从我们的,留在这里,不愿意的,尽去不妨。”喽罗们齐声道:“世乱年荒,我们本无容身之地,袁头领是有心计的人,说不定将来招安了,都有一官半职呢!”大家听了,都好笑起来。剑秋道:“我们今天除了凶恶,便应当重整旗鼓,请袁兄做螺蛳谷之主,大家可有异议?”袁彪正要推辞,众人已齐声欢呼万岁。剑秋便把袁彪推上首坐,接着又推欧阳仁欧阳义坐第二第三把交椅。袁彪吩咐部下快去收拾死尸,一边又命厨下端正酒肴畅饮。
席间玉琴问剑秋道:“我们要紧杀人,忘了问你怎样会和袁头领联合的?”剑秋道:“我们这里多蒙袁头领别垂青眼,向吴驹说了许多话,把我软看住,要我投降。我便乘机向袁头领反复讲述邪教的罪恶,我们须得设法剪除他。况且袁头领是明室大臣的遗胄,正好在此先作一基础,等势力雄厚了,便联络各方志士,共起推翻满清,不胜似在邪教中鬼混么?袁头领听了我的话,很以为然,便想来救你,谁知到了石坑边,见石盖移动,下面已空空如也,知道你已脱身。
既然脱身了,一定要来救我的。因此我和袁头领说,我们正好在数天之内下手;玉琴倘然从外面杀来,不是可以里应外合么!袁头领便和欧阳两头领说知,他们是袁头领知己朋友,自然言听计从,共守秘密,预备等你们杀上山来,我们也一齐动手。谁知等了两天,不见动静,好不心焦。我是和袁头领同睡一室的,刚才我已入睡了,听得房外脚步声响,便和袁头领急急起来,开门看时,见佟元禄提着剑,气喘吁吁地走出去。袁头领问他何事?他说三清寺里和尚杀上山来了。我也不管和尚道士,心想来打螺蛳谷的,总是我们的同志。便也提了剑,和袁头领一起追击去。那厮见我跑来,知道不妙,回身和我大战一番。也是那厮命尽禄绝,忽被尘埃迷了他的独眼,所以我便乘势了结了他的性命,好让他们父女俩在地下去见面了。只是师妹已陷绝地,怎会和小鸾姑娘等杀入山来呢?真是弄得我如在五里雾中了。”
玉琴笑嘻嘻地把金眼雕如何援助出险,又如何目下遇见法明、法空两头陀,又如何系书雕足,令它飞至鹿角沟去请小鸾来助战等情,大略告诉一遍。剑秋大喜道:“我们两人此番竟会绝处逢生,真是天意了。且喜剧盗闹山虎业已授首,叶霜也被小鸾姑娘杀死,只便宜了那个罪魁祸首的风姑娘,不知逃到那里去。她是邪教中人啊!”
袁彪道:“一个人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自从到了这里,和他们混在一起,耳濡目染,只是些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事。我虽没有把天良完全泯灭,却已差不多与他们同化了。加着吴驹妒忌成性,他常疑心我和风姑娘有什么兜搭。老实说,象风姑娘这种淫荡凶恶,如何可以做我的终身伴侣?因此我常在这里想,觅几个同志,好做准备。那天瞧见他们把剑秋兄捉来,我见他仪表非凡,决非常人,又听佟元禄说他武艺出众,更生敬爱之心。我早觑透风姑娘见了他也疯麻了,所以也和我一般说话,把他释放。谁知我的爱他,和风姑娘爱他截然不同的,真所谓殊途同归,不谋而合。剑秋兄说了几番大议论,使我茅塞顿开,便决定弃邪归正,徐图大业。所以很希望诸位都在此团聚,势力也雄厚些。”剑秋道:“寨外龙骧寨有于文亮兄妹和李天豪等,我皆可以去向他们说知,来和这里联络,都是有本领的英豪。我正要在风尘中物色奇人,好把一盘散沙聚合拢来。”袁彪又对两头陀道:“两位师父可肯相助?”
玉琴也怂恿道:“两位师父正好把三清寺抛开,上山来助袁头领吧!”法空、法明齐道:“很好,很好。”剑秋便推法空坐第四把交椅,法明坐第五把交椅。袁彪道:“小鸾姑娘如何?””玉琴道:“她是在鹿角沟做贯了千金小姐的,这回也是一百个大情面才来露脸,怎好请她来落草呢?”小鸾怨了她一口,低下了头不响。袁彪也是呆住了两眼对她看。
玉琴把小鸾一拉,走出厅来,对她笑道:“我替你做一个媒人可好?”小鸾道:“你又要取笑了。”玉琴道:“并非我戏言,我看袁彪少年英俊,武艺高强,他能不为风姑娘所惑,意志坚定,是个出色的人物,将来一定有所作为。倘然鸾妹嫁他,助他应付一切,不是相得益彰么?”小鸾道:“谁做压寨夫人?”玉琴道:“你太自轻了,难道他会一辈子老在山上做强盗勾当么?”小鸾不响,玉琴道:“这是我片面的意思,还没有问袁彪,因为你的脾气古怪,所以先来问你,倘然你愿意了,那袁彪自然没有话说了。”
小鸾还是不响,那时剑秋也走出来了,问:“你们有什么秘密的话,不到大庭广众前说出,在此嘁嘁喳喳的,做尽了儿女子态。”玉琴把想做媒人的话说了,剑秋拍手道:“真是天生成一对璧人,我去向袁彪说去,不知道要喜得他什么似的!”说着三人重到厅上,剑秋立着说:“袁头领有太夫人在山,少个奉侍北堂之人,小鸾姑娘择人甚苛,我们见袁头领人才出众,正好和小鸾姑娘做成一对,小鸾姑娘已默许了,想袁头领也是欢喜不迭呢!请两下先干了一杯,算是文定之酒罢!”当下剑秋逼着袁彪,玉琴逼着小鸾,貌似勉强,心实乐从的,各饮了一杯。
大家更是欢喜,直饮到天明方散。剑秋请袁彪引着众人到后堂拜见袁老夫人,把替袁彪小鸾撮合的话说了,就推小鸾上前去见礼。小鸾尽是脱略,到此时也难免矜持。玉琴笑道:“你又不是丑媳妇,怕什么?”袁老夫人见小鸾花一般的貌,玉一般的身,怎么不喜心翻倒?不等小鸾下跪,早已用双手扶住,请大众坐下,袁老夫人问起风姑娘一辈子那里去了?袁彪把一夜血战的事禀告。袁老夫人大惊道:“怎么你们干了这么大的事,我一些没有知道呢?”袁彪道:“恐怕母亲受惊,所以没有禀知。”
袁老夫人道:“风姑娘也很可爱,只惜也太不修边幅了。你的性命总是她救出的,也不可忘记。不知道现在逃到那里去了?倘然她老是不改,恐怕也难免死于非命呢!”大众点头称是。玉琴道:“鸾妹家里还有老母,此时恐怕不便留在这里,那么一起去罢!”小鸾那时已失去主宰,悉听玉琴调度。袁老夫人从头上取一枝碧玉簪来,给小鸾道:“这簪还是我家老祖宗经略相公的太太,从大明的宫里得来的,虽不是什么宝贝,却有些意思,请年姑娘收了,算是见面礼罢!”小鸾接着谢了。袁老夫人叮嘱小鸾,把家事拼挡,这里派人来接太夫人和姑娘一同上山,小鸾答应了,然后告辞而去,大众也一哄而退。
到了堂上,剑秋对玉琴道:“我们好走了。”袁彪那里肯放,说道:“这时草创伊始,什么都没有头绪,二位既然以主任相诿,也得见教些方略。”剑秋道:“袁兄衉衉大才,在这里正是小用,何劳兄弟绕舌?好在这时候还不过养精蓄锐,藏器待时。第一总是延纳英贤”第二可是储积军实,能够不到山下去惹事招非最好。否则给官府知道了,又多麻烦。我此去若有所遇,总拉拢过来,以壮声势。”袁彪拱手道:“金玉之言,铭诸座右。不过昨夜累得慌了,今天也得更畅饮一回,一来也算替二位饯行,二来也算替大众庆功。”
玉琴笑道:“吃了大半夜的酒,还不够么?过了些时,我们来吃喜酒罢!”袁彪见他们去意甚坚,也不再苦留,就和众人送出螺蛳谷来。那时剑秋想起了神雕,便向着空中打了一个胡哨,等了一回,不见飞来。大众向四下寻找,也不见影儿,甚是诧异。玉琴道:“它自会来找我们的,我们慢慢地先走不妨。走出螺蛳谷,却听见前面树上扑簌有声,果然神雕已在那里振翅前导。袁彪道:“好个金眼雕,它竟知道你们大功告成,快要走了,先在此谷外树上等候了。”
剑秋又打了个胡哨。那神雕便倏的飞出来,立在剑秋的臂上,把尖嘴在臂上磨擦,剑秋一臂抚它的羽毛,一臂向袁彪等点头道:“诸位请回去罢。”玉琴也回头对小鸾笑道:“你和袁头领有什么快说!将来累着人传信,岂不周折?”小鸾向玉琴肩上一拍,玉琴缩短了半截道:“好厉害的家伙,袁头领倒要留神些呢!”说得大家哈哈大笑,直走到山下方才分别。
袁彪等回山整顿兵马,准备举义,按下不提。
玉琴、剑秋、小鸾三人到了山下,又说了一番珍重的话,各自分路而行。小鸾因有袁彪赠送的坐骑,所以也不再到三清寺去取马了,独自回转鹿角沟去。法空、法明也在此时辞别袁彪,回三清寺去收拾一番,重到谷中相聚。
且说琴剑二人离了螺蛳谷,行至前面一个小镇上找到了胡小三在那里等候,得知谷中换了新头领,佟元禄业已授首,好不喜欢;遂把花驴和龙驹交还二人。玉琴和剑秋一商量,便修书一封,吩咐胡小三到螺蛳谷去安身,包管袁彪对他优待。胡小三遂拜别而去。到了谷中,袁彪接信阅后,便教他仍到玄坛庙里去管理香火。那两个小道童早已掩埋去,躐蹋谢八仍旧踅了回来,和胡小三住在一起,庙中也不再另用黄冠之流了。
琴剑二人破了螺蛳谷,又多识得一位英雄,心中很觉快慰。上马加鞭,赶奔前程。前面又是几座山岭,却是树木很多,山径也颇平坦。二人并辔而驰,剑秋想起金眼雕,口中打了一个胡哨,忽见那金眼雕在后飞来,嘴里还噙着一小块兔子肉。剑秋笑着对玉琴说道:“原来那雕儿正在觅野食呢!
我倒打断了他的大嚼之兴了。”玉琴道:“剑秋兄,你收伏的这个徒弟真是不错。那夜我在螺蛳谷,陷身石坑之中,实在没有出路可寻,亏得它不知怎的,用尽了它的力气,把上面的石盖移动,因此救了我出险,其功非小。我回到荒江家里以后,总要好好豢养它一番呢!”剑秋笑道:“当我在狼牙山收伏它的时候,也不过一时好奇而已,不料竟有这般很大的用场,莫小觑它是个畜生,却很有忠心呢!”玉琴点头微笑,将玉手向坐下的花驴一指道:“雕也,驴也,都可算是兽中的出类拔萃者了!”剑秋又道:“一个人的命运真不可知!师妹有雕救助出险,固属幸事。即如我被擒以后,自以为性命很危险的了,谁知袁彪有心结纳,羁縻勿杀,反因此促成了他们山寨中一场火并,真是出人意料之外。本来袁彪智勇双全,不愧是个好男儿,却和风姑娘等混在一起,未免可惜。
莫怪他们意气不相翕合,即使没有我等前去,他们早晚也要演出这出戏的!”玉琴道:“不错。我看袁彪的相貌,也非寻常盗匪可比。螺蛳谷那地方真是幽险,不输于龙骧寨占据在那里,将来和龙骧寨联络,李天豪等也好得到大大的臂助。
小鸾嫁给他,也是一对佳侣,我这个媒人做得不错啊!”剑秋笑又道:“将来我们重去时,他们俩要重重谢你呢!”玉琴笑笑,隔了一歇,忽又把鞭子挥着又道:“可惜!可惜!便宜了她。”剑秋问又道:“可惜什么?便宜了谁?”玉琴又道:“那个道姑名唤风姑娘的,不是邪教中的妖人么?大概她和那个云真人都是一丘之貉,诡计多端,此次却被逃去了,没有一尝我的宝剑,岂非很可惜的么?”
剑秋又道:“是的。我以前在山东九天玄女庙里遇见祥姑的时候,也曾听得他们说起教中有个风姑娘,正在关外,还有什么火姑娘呢!那风姑娘虽是女子,本领却也不小,我们疏忽了一些,遂被她逃走了。现在那边有袁彪、法空、法明等众人,势力雄厚,也不怕她。且喜我们到螺蛳谷厮杀一场,佟元禄已死在我的剑下,了结以前一重公案,未始不足以称快。说不定他日风姑娘重和我们相遇,迟早要把她歼除的。师妹何必可惜不置呢?”二人一边说,一边跑,赶了许多路程。天色将晚,又到了一个小镇,找着逆旅住下,把大块的肉喂给金眼雕饱食一顿,夜间各自安寝。
次日一早动身,又向前赶奔,这样过了几天,相去奉天省城不远,只有三十多里的路了。一轮红日已落到地平线下去,四边暮色笼罩下来。二人估料时光已晚,赶不进城,催着驴马,跑到了一个小小村集,要想找一家逆旅暂宿一宵。
哪知寻来寻去,只有数十户人家,并无旅店,只好向人家告借了。跑过一座石桥,桥下流水淙淙,十分清澈。在那桥东却有一座很大的巨厦,墙里面露出一二亭台楼阁的屋顶,以及秃枝的老树,象是富贵人家的别墅模样。想不到这里竟有此等邸宅,正好前去商量一下。二人转到前面,见门前两株槐树,枝杆长得如虬龙蟠曲一样。大门上磨细砖,刻着赭红色的“东海别墅”四字,很见富丽。
门前石阶上立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身上衣服穿得很是臃肿,颔下有些短须,额中皱纹很多,手中拿着一管旱烟袋,一边吸烟,一边对旁边立着的一个乡人说又道:“王阿大,你今晚仍来伴我一起睡罢!你的妻子没有生大病,不妨事的。”王阿大点头又道:“李老爹你别害怕,我准来的。”二人说话时,瞧见了玉琴、剑秋,都回转头来,很惊讶似的注视着他们。
琴剑二人各个跳下坐骑。剑秋牵着龙驹,走前数步,向李老爹说道:“我们二人错过了宿头,赶不到城里了,敢向尊处商量,暂宿一宵。请你进去告知你家主人,明天走时,多多谢你!”李老爹听了剑秋的说话,面上露出很尴尬的模样,摇头答又道:“你们二位来得不巧,我家老主人不在这里,恕我不能招待,请你们别处去罢。”
剑秋又又道:“只因这里没有旅店可宿,所以向你家商量。主人虽然不在,总有旁人的,烦你进去通报一声罢!李老爹听了,不由对着王阿大微微一笑说道:“别人家都要躲避开去,你看他们倒要送上来了。”说毕,依旧吸着旱烟,不睬不理。却弄得剑琴二人一齐怔住了。天上的暮鸦一阵阵飞回巢去,村中炊烟缕缕,天色愈觉黑暗,凛乎不可久留。那金眼雕也扑簌簌地飞到槐树上,预备在上面栖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