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孙权自孙策死后,据住江东,承父兄基业,广纳贤士,开宾馆于吴会,命顾雍、张纮延接四方宾客。连年以来,你我相荐。时有:会稽阚泽,字德润;彭城严峻,字曼才;沛郡薛综,字敬文;汝南程秉,字德枢;吴郡朱桓,字休穆;陆绩,字公纪;吴人张温,字惠恕;会稽骆统,字公绪;乌程吴粲,字孔休;此数人皆至江东。孙权敬礼甚厚。又得良将数人,乃:汝阳吕蒙,字子明;吴郡陆逊,字伯言;琅琊徐盛,字文向;东郡潘璋,字文珪;庐江丁奉,字承渊。文武诸人,共相辅佐。由此江东称得人之盛。
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绍,遣使往江东,命孙权遣子入朝随驾。权犹豫未决。吴太夫人命周瑜、张昭等面议。张昭曰:“操欲令我遣子入朝,是牵制诸侯之法也。然若不令去,恐其兴兵下江东,势必危矣。”
周瑜曰:“将军承父兄遗业,兼六郡之众,兵精粮足,将士用命,有何逼迫而欲送质于人?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连和;彼有命召,不得不往;如此,则见制于人也。不如勿遣,徐观其变,别以良策御之。”
吴夫人曰:“公瑾之言是也。”
权遂从其言,谢使者,不遣子。自此曹操有下江南之意。但正值北方未宁,无暇南征。建安八年十一月,孙权引兵伐黄祖,战于大江之中。祖军败绩。权部将凌操,轻舟当先,杀入夏口,被黄祖部将甘宁一箭射死。凌操子凌统,时年方十五岁,奋力往夺父尸而归。权见风色不利,收军还东吴。
却说孙权弟孙翊为丹阳太守。翊性刚好酒,醉后尝鞭挞士卒。丹阳督将妫览,郡丞戴员,二人常有杀翊之心;乃与翊从人边洪结为心腹,共谋杀翊。时诸将县令,皆集丹阳。翊设宴相待。翊妻徐氏美而慧,极善卜易。是日卜一卦,其象大凶,劝翊勿出会客。翊不从,遂与众大会。至晚席散,边洪带刀跟出门外,即抽刀砍死孙翊。妫览、戴员乃归罪边洪,斩之于市。二人乘势掳翊家赀侍妾。妫览见徐氏美貌,乃谓之曰:“吾为汝夫报仇,汝当从我;不从则死。”
徐氏曰:“夫死未几,不忍便相从。可待至晦日,设祭除服,然后成亲未迟。”
览从之。
徐氏乃密召孙翊心腹旧将孙高、傅婴二人入府,泣告曰:“先夫在日,常言二公忠义。今妫、戴二贼,谋杀我夫,只归罪边洪,将我家赀童婢尽皆分去。妫览又欲强占妾身,妾已诈许之,以安其心。二将军可差人星夜报知吴侯,一面设密计以图二贼,雪此仇辱,生死衔恩!”言毕再拜。
孙高、傅婴皆泣曰:“我等平日感府君恩遇,今日所以不即死难者,正欲为复仇计耳。夫人所命,敢不效力?”
于是密遣心腹使者往报孙权。至晦日,徐氏先召孙、傅二人,伏于密室帏幕之中,然后设祭于堂上。祭毕,即除去孝服,沐浴薰香,浓装艳裹,言笑自若。妫览闻之甚喜。至夜,徐氏遣婢妾请览入府,设席堂中饮酒。饮既醉,徐氏乃邀览入密室。览喜,乘醉而入。徐氏大呼曰:“孙、傅二将军何在?”
二人即从帏幕中持刀跃出。妫览措手不及,被傅婴一刀砍倒在地,孙高再复一刀,登时杀死。徐氏复传请戴员赴宴。员入府来,至堂中,亦被孙、傅二将所杀。一面使人诛戮二贼家小,及其余党。徐氏遂重穿孝服,将妫览、戴员首级,祭于孙翊灵前。不一日,孙权自领军马至丹阳,见徐氏已杀妫、戴二贼,乃封孙高、傅婴为牙门将,令守丹阳,取徐氏归家养老。江东人无不称徐氏之德。后人有诗赞曰:
才节双全世所无,奸回一旦受摧锄。
庸臣从贼忠臣死,不及东吴女丈夫。
且说东吴各处山贼,尽皆平复。大江之中,有战船七千余只。孙权拜周瑜为大都督,总统江东水陆军马。建安十二年,冬十月,权母吴太夫人病危,召周瑜、张昭二人至,谓曰:“吾本吴人,幼亡父母,与弟吴璟徙居越中。后嫁与孙氏,生四子。长子策,生时,吾梦月入怀;后生次子权,又梦日入怀;卜者云:‘梦日月入怀者,其子大贵。’不幸策早丧;今将江东基业付权。望公等同心助之,吾死不朽矣!”
又嘱权曰:“汝事子布、公瑾以师傅之礼,不可怠慢。吾妹与我共嫁汝父,则亦汝之母也。吾死之后,事吾妹如事我。汝妹亦当恩养,择佳婿以嫁之。”
言讫遂终。孙权哀哭,具丧葬之礼,自不必说。
至来年春,孙权商议欲伐黄祖。张昭曰:“居丧未及期年,不可动兵。”
周瑜曰:“报仇雪恨,何待期年?”
权犹豫未决。适右北平都尉吕蒙入见,告权曰:“某把龙湫水口,忽有黄祖部将甘宁来降。某细询之。宁字兴霸,巴郡临江人也;颇通书史,有气力,好游侠;尝招合亡命,纵横于江湖之中;腰悬铜铃,人听铃声,尽皆避之。又尝以西川锦作帆幔,时人皆称为‘锦帆贼’。后悔前非,改行从善,引众投刘表。见表不能成事,即欲来投东吴,却被黄祖留住在夏口。前东吴破祖时,祖得甘宁之力,救回夏口;乃待宁甚薄。都督苏飞屡荐宁于祖。祖曰:‘宁乃劫江之贼,岂可重用?’宁因此怀恨。苏飞知其意,乃置酒馔邀宁到家,谓之曰:‘吾荐公数次,奈主公不能用。日月逾迈,人生几何;宜自远图。吾当保公为鄂县长,自作去就之计。’宁因此得过夏口,欲投江东,恐江东恨其救黄祖杀凌操之事。某具言主公求贤若渴,不记旧恨;况各为其主,又何恨焉?宁欣然引众渡江,来见主公。乞钧旨定夺。”
孙权大喜曰:“吾得兴霸,破黄祖必矣。”
遂命吕蒙引甘宁入见。参拜已毕,权曰:“兴霸来此,大获我心,岂有记恨之理?请无怀疑。愿教我以破黄祖之策。”
宁曰:“今汉祚日危,曹操终必篡窃。南荆之地,操所必争也。刘表无远虑,其子又愚劣,不能承业传基,明公宜早图之;若迟则操先图之矣。今宜先取黄祖。祖今年老昏迈,务于货利;侵求吏民,人心皆怨;战具不修,军无法律。明公若往攻之,其势必破。既破祖军,鼓行而西,据楚关而图巴、蜀,霸业可定也。”
孙权曰:“此金玉之论也!”
遂命周瑜为大都督,总水陆军兵;吕蒙为前部先锋;董袭与甘宁为副将;权自领大军十万,征讨黄祖。细作探知,报至江夏。黄祖急聚众商议,令苏飞为大将,陈就、邓龙为先锋,尽起江夏之兵迎敌。陈就邓龙各引一队艨艟截往沔口,艨艟上各设强弓硬弩千余张,将大索系定艨艟于水面上。东吴兵至,艨艟上鼓响,弓弩齐发,兵不敢进,约退数里水面。
甘宁谓董袭曰:“事已至此,不得不进。”乃选小船百余只,每船用精兵五十人,二十人撑船,三十人各披衣甲,手执钢刀;不避矢石,直至艨艟旁边,砍断大索,艨艟遂横。甘宁飞上艨艟,将邓龙砍死。陈就弃船而走。吕蒙见了,跳下小船,自举橹棹,直入船队,放火烧船。陈就急待上岸,吕蒙舍命赶到跟前,当胸一刀砍翻。比及苏飞引军于岸上接应时,东吴诸将,一齐上岸,势不可当。祖军大败。苏飞落荒而走,正遇东吴大将潘璋,两马相交,战不数合,被璋生擒过去,径至船中来见孙权。权命左右以槛车囚之,待活捉黄祖,一并诛戮。催动三军,不分昼夜,攻打夏口。
正是:只因不用锦帆贼,至令冲开大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