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狐媚神能广,神仙法术高。
欲知谁胜负,邪者自难逃。
话说吕祖大摇大摆,慢慢的走至法台之前,用目观看,只见众妖狐一个个变化打扮的:
眉如翠月,肌若凝脂,齿如瓠犀,手似柔夷。脸衬桃花片,鬓堆金凤丝;秋波淡淡妖娆态,春笋纤纤娇媚姿。说甚么汉苑王嫱,说甚么吴宫西施,柳腰微摆鸣金珇,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堪比赛,九天仙子亦如斯。戎装巧样藏杀气,无怪凡情为若痴。
此时吕祖来至台前,妖狐也忙抬头而望,只见吕祖爷仙风道骨,儒雅斯文,暗里藏着威严可畏:
戴一顶,九梁巾,绣带垂,掐金线,灿生辉。太极图,居正位,蜀地锦,镶四围,紧扣着那无烦恼的头发,两鬓漆黑。穿一件,赭黄袍,绣立水,八吉祥,藏水内;织金片,龙凤飞,八卦文,阴阳配。这件袍,外道邪魔不敢披。系一条,水火绦,细丝累,蝴蝶钮,鸳鸯穗;真苎麻,绵而翠;淘洗过,天河水;织女编,绕来回,一条线无头尾,仿蛇皮白与黑,为的是,虚拢着无拘束的身儿,不往紧里勒。横担着一口剑号蛾眉,鞘儿窄,藏锋锐,斩妖魔,惊神鬼;在尘凡,还诛尽了丁血斑痕似湘妃泪,又在那老君炉内还炼过几回。足蹬着靴一对,方是头,圆是尾,步青云,绝尘秽,朝玉帝,随班队,赴王母,蟠桃会,不似那化双凫的云鞋任性儿飞。面庞儿也不瘦,也不肥,如古月,有光辉;衬三山,眼与眉,鼻如胆,耳有垂,唇上须,掩着嘴,颏下的长髯墨锭儿黑。八仙中,吕祖虽然不是领袖,较比那七位神仙还时道当为。
吕祖与妖狐彼此看罢,玉面狐已被大仙正气所逼,倒退了几步,方望着台上说道:“仙真不必劳动,仍祈请允我等在此伺候便了。”于是吕祖吩咐苍头,叫派人在台下摆上座位,众妖一齐归坐。吕祖也将桌椅令人移在法台之前,方在座位坐定,遂捻须对众妖言道:“适发小诏,深幸不违。今山人有几句良言,欲对尔等陈其颠末。不知你等肯听否?”
玉面狐道:“既蒙仙真见诏,有甚么吩咐,请说便了。”吕祖道:“夫玄门、截教虽非同类,实属一理。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变化三清,本乎一气相传至道。俟后又经历劫数至今。你我之根基虽有人畜之别,你我之功业无毫发之分。莫不本乎人心,合乎天理,以慈悲为修行之正务;以杀害为参悟之戒端。你等素具性灵,久慕人道,礼星拜斗,食露吸风,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脱出皮毛之丑,得化人身之尊。倘能倍加奋勉,何愁身入仙区。乃无故动狂荡之邪心,与周信嘲风弄月;破残害之杀戒,将延寿粉骨碎身;毁天尊之宝卷,撕诸圣之金容。应犯天诛,罪在不赦。山人姑念尔等潜修不易,倘一旦身遭天谴,尽弃前功,深为可惜。故发牒文一道,特诏尔等前来。果能痛改恶愆,尚还不晚。如若心为不然,我山人的道术,谅尔亦所素晓。断不能容留宽恕!”
玉面狐听罢,虽觉无言可答,但听到甚么非类,又甚么脱去皮毛咧,分明是詈他们为畜牲,不觉羞恶之心便难按纳。于是,杏眼含嗔,双蛾紧皱,用手往桌案上一拍,对着吕祖娇音咤叱的说道:“吕纯阳你且住口!你说的这些话,未免过觉刻薄。你既用牒文将我等诏来,就应用善言解合。作甚么讲根柢,兜我们的短?扬人之恶,并不隐言。当着我这些同气连枝的众姊妹,竟用这些大言铺派羞辱于我。你想想,这些话叫人听的上听不上?我今日要受了你的这口气,我这玉面仙姑的名儿谁还当个甚么!你未从褒贬我,你也把自己行藏想想,再说别人。你的出身,原是黉门一秀士,赴科场,名落孙山。既读孔孟之书,就不该弃儒入道。大概因着学问浅薄,不敢再奔功名。然既归了道教,应该行些正事,谁知你仍然品行污浊:岳阳楼贪杯滥醉戏牡丹,破了真元,那时你也是犯了天谴,险些儿作不成神仙。幸尔汉钟离给你出了个坏主意,打下了成胎的婴儿,化为乌有,方保住你的性命。难道说你这不是伤害人命,破了杀戒吗?洛阳修桥,观音大士变化美女,在彩莲船上歌唱,言‘有以金、银、财宝打中者,愿以身归之。’这原是为的蔡状元力孤,工程浩大,故此菩萨设法攒凑财帛,资助鲁班以成功效。你一知道,便陡起邪心,便去把菩萨调戏,以致菩萨一见,飘然遐举。游黄龙寺,你又卖弄法术,无故飞剑去斩黄龙。身列仙班,虽说应该下界度人,但你不是卖墨,便是货药。又用瓦罐贮钱,令凡人看着虽小,到底投之不满。难道你这不是幻术惑人,嗔痴不断吗?你的这生平履历,我看着酒、色、财、气,般般都有。你还是大罗神仙,尚且如此。我虽行的错误,与你并不相干。你说仙姑是邪魔外道,护着你那无用的门徒,你焉知仙姑也不是好惹的呢!”
这妖狐说的一片言词虽属荒唐,亦有毫厘实事,但他将实事说的截头去尾,倒彷佛吕祖真是如此是的。岂知吕祖有慧剑三: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嗔。焉有神仙如吕祖而烦恼、色欲、贪嗔不尽断绝之理?凡玉面狐说的戏牡丹之事,与洛阳桥打采莲船,俱是齐东野人之语,无可考较之言。至于飞剑斩黄龙,更是伪撰妄言,虚无缥缈。不过妖狐觉着对答不来吕祖之话,故杜撰出这等幻异之说,以诬吕祖。那知神仙已是火气消除殆尽,方证无上妙果,再若能有可原谅之处,总是涵养着,不妄动嗔怒之气。所以吕祖听罢这些无影响的话语,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拈髯微笑。暗想:“妖狐真是嘴巧、竟敢与我开这一番议论。似此无稽之谈,倒不必与他分辩。我仍把正教、邪教,分析明白,叫他自己斟酌。若能悔过醒悟,就便两免嗔痴。”又对着妖狐说道:“玉面狐,你造作谣言,山人也不与你计较。我劝你改过收心,弃邪归正,皆是善意。你果能蠲免了那瓷情纵欲之心,消除了那肆恶逞凶之性,改了截教中之匪气,顺了我存心见性、为善行慈玄门中的道理,自然日后修到了天狐地位。”
这玉面狐听到此处,又不待吕祖说完,便将身站起,说是:“好个纯阳子吕洞宾,你倒不必绕着弯儿倚你们是玄门正教,暗讽我们是截教旁门,来拿这话压人。你也不必绕舌,错了念头。你既说仙姑是旁门,索性与你分个胜负,咱们见个高低,看看截教、玄门谁强谁弱便了。”说罢扭项回头说:“众妹,你们看这野道实在欺人太甚!咱大众一齐动手,看他有何能为?”
且说这些众狐本是野性不退的妖魔,见吕祖这样说话,早就不怀好意。今听玉面狐吩咐,便齐抖精神,要闹个武不善作。你看一个个紧了紧头上罩的弹花帕,搓拳捋袖,直奔法台。玉面狐更是心中冒火,一纵身形,先来至吕祖法坐之前,踢翻桌案,又往西北上一指,口中念念有词,登时之间起了一阵狂风,尘沙乱滚,烟雾迷漫,满院里乒乒乓乓,真是刮的昏昏黑黑,怒号跳叫,亚似撼天关、摇地轴,指望把真仙眼目迷遮住了,好上前动手。
那知吕祖见妖精如此无理,便一挥手拔出宝剑,按在手中,向干天一指,叱曰:“风伯等神,速将此风止息。”那风须臾之间就停住了。这些妖精起了妖风之后,便用遁法腾空,站在云端之上,暗暗的看着吕祖。只见风虽利害,法台并未折倒,吕祖亦仍在那里稳坐。又见他用宝剑一指,风便息了。玉面狐已知破了他的法术,不觉脸上一羞,倍加恼怒,遂大声嚷道:“吕洞宾,你敢到空中与仙姑比拼,方算你是仙人领袖。”
吕祖见妖精甚是不知进退,手持锋刃在空中讨战。吕祖一想:“这等泼魔,若不与他个利害,终难降伏了事。”于是将身一动,足下便生了几朵金光灿烂的莲花,捧着化身忽忽悠悠,往上而起五彩祥光,来到空中,仍凑合在一处,犹如履平地一般。堪堪离着玉面狐切近,一回手由背上亮出峨眉宝剑,用剑一指,言道:“我把你不知死活的畜类,实实可恼。有心将尔等一剑挥为两段,又怕污吾宝剑。”
此时玉面狐见吕祖来至近前亮出宝剑,以为是要厮杀,也听不见吕祖说的话是甚么,便把手中的兵刃迎着吕祖砍来。吕祖连忙用宝剑架住,说道:“山人若与尔等动手相拼,大失仙家雅道。”言罢,用手中峨眉剑向着众狐一掷,顷刻间变出无数的峨眉,如剑林一般,将众狐一齐围裹。这些众狐俱恐宝剑伤着,各以兵刃遮架,闹的空中叮当乱响。惟有玉面狐冷笑说道:“众妹不必惊恐,此乃凡间剑客之火,不足为奇。待我用术破他便了。”说罢,运动丹田的三昧真火,向四面喷去,飞剑俱不能近,此乃火能克金之故。又连喷了几口,凡变化的众剑,反俱都熔化,只剩了一把峨眉剑的本体,此又是真金不怕火炼之故。
吕祖一见,忙把峨眉剑取在手内,刚要另想别的法术降他,只见玉面狐趁着那野火烧广之势,又把樱桃小口一张,吐出那月下炼成的一粒金丹,随着那三昧真火,一齐喷去,要伤吕祖。这丹乃是妖精炼成的真宝,虽说仙人不惧,也得真的留神。吕祖用慧目一观,只见一片火内裹着有大如明珠一块宝玉,内含着无限光芒,滴溜溜又似风车轮一般回环旋转。吕祖乃唐朝进士,又修成神仙之体,岂有不谙卦理生克之术?知道阴气多,阳气少,阳衰阴盛,惟水乃能克火。但凡间之水恐难敌妖精的真火。想罢,说:“有了,我何不将银汉天河之水取来一用?”于是念动真言。仙家法术果然奇妙,展眼之间,半空中波浪滔天,竟把那些狐火妖丹俱都扑灭。
玉面狐见破了他们的丹火,欲想再以法术相较恐怕不能取胜,只得又吩咐道:“众妹不必着忙。料这野道也无计奈何咱们。何不将咱的防身法施展出来,再敌这野道?”众狐听罢,各放出腥臊之气,把吕祖围住。凡仙家最怕沾染不正之气,吕祖觉着妖邪放出恶气,连忙回身躲避。
众狐见吕祖远避,觉着正合其意,遂趁便离了云端,一齐都回了磋砑洞内。吕祖见众妖已去,并不追赶,惟恐邪气冲了身体。忙用天河水沐浴了,然后将水又送回银汉之内,方按落云头。来至周宅法台之上,就便坐下。
不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