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侯生与香君成亲之后,次日天明起来,梳洗未完,杨龙友早已来与侯生道喜。
及到院内,见院门深闭,侍婢无声,已知他们高眠未起,遂唤鸨儿说:“你到新人窗外,说我早来道喜。”
鸨儿未及答应,贞娘早已听见,问鸨儿:“是谁?”
众说:“是杨老爷道喜来了。”
贞娘闻说杨老爷,慌忙出来相见说道:“多谢老爷成了孩儿姻缘,感恩非浅,焉敢又劳老爷绝早道喜!”
龙友遂问道:“新人起来否?”
贞娘说:“昨晚睡迟,还未起哩!”
贞娘遂转身进内一看,只见他二人那里交扣丁香、并照菱花,梳洗才完,穿戴未毕。就转身出来,请杨老爷同进洞房,好饮扶头酒。龙友与贞娘见了侯生,戏曰:“惊却好梦,得罪,得罪!昨晚催妆拙作,可还得入情么?”
侯生笑谢曰:“妙是极妙的了,只是香君虽小,还该藏之金屋,小生袖里如何着得下?”
大家俱笑。
龙友又问说:“夜来定情,必有佳作?”
侯生说:“草草塞责,不敢请教!”
遂教香君取出宫扇递与龙友,龙友吟读一遍,“妙,妙!只有香君不愧此诗,好好收着。你看香君上头更觉艳丽了,消此尤物。”
侯生说:“香君天姿国色,今日插了几朵珠翠,穿了一套绮罗,十分花貌,又添二分,果然可爱!”
贞娘接说:“这都是杨老爷帮衬的。”
只此一句,遂逐着侯朝宗心内之疑,向龙友一恭,道:“我看杨兄虽是督抚马老爷至亲,却也拮据作客,为何轻掷金钱,来填烟花之窟?在小弟受之有愧,在杨兄施之无名,敢求明示,以待图报!”
香君亦接口说:“侯郎问得有理,奴蒙杨老爷百般抬举,昨日承情太厚,也觉不安!”
龙友见问,遂说:“既蒙问及,小弟只得实告。这酒席、妆奁皆出怀宁之手。”
侯生说道:“不是宛人阮大铖么?”
龙友应道:“正是他!”
侯生大惊,就说:“这阮圆海原是敝年伯,小弟鄙其为人,绝之已久。他今日为何无故用情,令人不解?”
龙友说:“圆老有一段苦衷,欲见白于天下,他当日曾游赵梦之门,原是吾辈。后来结交魏党,以图救护东林,不料魏党一败,东林反兴水火。近日复社诸生倡论攻击,大肆厥辱,岂非操同室之戈乎?圆老故交虽多,因其形迹可疑,亦无人代为分解,每日向天大哭,说道:‘同类相残,伤心惨目,非河南侯公子不能救我!’所以今日谆谆纳交足下耳!”
正是:
无计欲识君子面,且将财物货人心。
侯生闻言,如梦初醒,方知陪妆情由。一时不明熟思,遂有解救说:“阮圆海情甚迫切,亦觉可怜。就便是魏党,悔过来归,亦不可绝之太甚,况罪有可原乎?定生、次尾乃弟至交,明日相见,即为分解。”
龙友谢曰:“果得如此,吾党之幸也!”
不料香君在旁闻侯生之言,拂然大怒曰:“郎君是何意思?阮大铖趋赴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吾不知官人自处于何等?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徇私废公。这几件钗钏、衣裙,却放不到我香君眼里!”
说完,遂将头上珠翠拔下,衣衫脱去,尽情丢在地下,向卧房而去。
龙友见如此光景,也觉没趣,含怒微笑曰:“呵呀!香君气性忒也刚烈!”
侯生说:“好,好!这等见识,真乃女中丈夫。我倒不如,真侯朝宗又畏友也!老兄休怪,弟非不领教,但恐为女子所笑耳。那些社友,平日垂俺朝宗者,也 只为这点义气。我若依附权奸,那时群来攻我,自救不暇,焉能救人乎!”
龙友见事不成,甚觉不快,强为解说道:“圆老好意,也不可太激烈了!既然如此,弟就此告辞!”
遂一拱就欲下楼,侯生深深一揖道:“老兄莫怪!这些箱笼、衣服原是阮家之物,香君不用,留之无益,还求取去罢。”
龙友满面羞惭,遂辞出而去。正是:
多情反被无情恼,乘兴而来败兴归。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