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霍元甲正在演说的时候,左边座位中忽有一个人跳起身来,大声说不用多说闲话,我来和你打一打。众看客都吃了一惊!争着看那人,年龄不过二十多岁,身材却显得异常壮实;穿着日本学生装的洋服,粗眉大眼,满面横肉,那一种凶狠的模样,无论何人遇着都得害怕。这时更带着几分怒容,那情形好像与霍元甲是仇人见面,恨不得一口吞下似的。当下霍元甲停了演说,向这人打量了两眼,倒现出笑容来说道:“老哥不必生气,请上台来谈谈。”
这人牛鸣也似的答应一声来了。匆匆忙忙走出座位,不提防座位与擂台隔离之处,地下拦着一块三寸多高的木板;用意是恐怕看的人多,座位又是活动的,有这木板隔住,可免看客将座位移近台来。这人脚步太匆忙,只顾抬头望着台上行走,不曾瞧见地下的木板,竟把他的脚尖绊住,身体往前一栽;喜得木板离奁还有五六尺空地,这一跤扑下,头额没碰着台基,加以他的身法还快,只一手着地,立时就跳了起来。
然就这么无意的一栽,已弄得座上近万的看客,不约而同的哄然大笑,笑得这人满脸通红。霍元甲见了连忙走到台这边来,很诚恳的问道:“没碰伤那里么?请从容些走,这擂台因是临时布置的,一切都非常草率,本来用木板是这么隔着,是不妥当的。”说着并指点这人从后边上台。
原来擂台左右两边都有门可通后台,两边门口都设着一张条桌,有签名簿及笔墨之类,并有招待的人在此坐候。这人走进那门,招待的人忙起身迎着道:“请先在此签名。”
这人将两眼一瞪喝道:“要打就打,签什么名!”招待的人陪笑说道:“签了名再打不迟。这是本台定的规则如此,请原谅罢。”这人略停了停忿然说道:“我不会写字,打过了再说给你签罢。”招待的人道:“就请留下一张名片也使得。”这人道:“名片也没有。”旋说旋伸手拦开招待的人,直向后台上跑。招待的人也不由得生气,一手握着签名簿,一手拈着一枝毛笔,追上后台来说道:“本台定的规则,非先签名不能上台,你待往那里走!”这人怒气勃勃的回转身来,揎拳捋袖,做出要动武的样子。
农劲荪这时本在前台,因听得后台有吵闹之声,即赶到后台来;恰好看见这人要动手打招待的人,刘震声正在脱卸自己身上的棉袍,俨然要和这人放对。忙插进身将这人格住带笑说道:“这是后台,足下要打擂台请到前台去。”
这人一见农劲荪便忿然说道:“我知道这是后台,可恶这小子太欺负人,定要我签名,我在这里签什么名?我就是打胜了也不要这名誉。”农劲荪笑道:“看足下是一个有知识的人,这签名不过是一种手续,与要不要名誉没有关系。我这位朋友负了本台招待签名的责任,为谋尽他自己职责起见,不得不赶着足下请签名,确非欺负足下。我于今请问足下,是不是要打擂?”这人道:“我不知道什么打擂不打擂,因见霍元甲在各报上吹牛皮,说大话,倒要来会会他,看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农劲荪哈哈笑道:“这还不是来打擂吗?足下既要打擂,不但得在这签名簿上签名;我刚才演说擂台规则时,足下想也听得,来打擂的,还得先在证书上签名呢。”
此时霍元甲在前台,已听得后台争吵的声音,只得也跟进后台,听到这人说倒要会会他,看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的话,便上前说道:“我并没有三头六臂,也是一个很平常的人。我在报纸上吹的牛皮,说的大话,我已请农爷向大众说明了,是对外国人的,不是对中国人的;老哥不要误会,对我生气。请问老哥尊姓大名?我摆这擂台,就是想藉此结识老哥这样的人物。”
这人望着霍元甲,现出轻视的神气点了几点头道:“我看也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人物,吹什么和人较量过几千次,不曾遇过对手的牛皮。我不相信几千个人,竟没有一人打得过你的?”霍元甲笑道:“老哥不相信罢了,好在我本来没有向中国人显能耐的心思。”说时又请教这人姓名。
这人道:“我不能说我没有姓名,不过我不愿在这地方把我的姓名说出来。你摆的是擂台,我来打擂便了,我打不过你,我就走了。被你打伤了,我自投医院去治伤;若被你打死了,自有人来收尸,不干你的事。”
农劲荪道:“话虽是这般说,应经过的手续,仍是模糊不得。本台今日才开幕,你是第一个来打擂的人,若你不肯签字,连姓名都不肯说,也可以行得,那么签字的办法,以后便行不通了。并且老哥不依本台的规则办理,老哥要打擂的目的便不达到,霍先生是绝不肯和老哥动手的。”
这人料知不说姓名不行,只得说道:“我是东海人姓赵,从来不用名字,一般人都称我为东海赵,你们定要写姓名,就写东海赵得了。”霍元甲笑道:“世间岂有一个上等人没有名字之理?依我的愚见,你老哥既不写名字,这擂也可以不打。”东海赵盛气说道:“什么话?姓名不过是人的记号,你的记号是霍元甲,我的记号是东海赵,谁说使不得?你摆擂台,登报招人来打,如何说这擂可以不打?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还过得去,从你台主霍元甲口中说出来,不象话!”
东海赵这几句话,说得后台上许多人都生气,尤其是刘震声,咬得牙齿格格的响,恨不得上前打东海赵几个耳光。霍元甲不但不生气,反带笑说道:“你老哥弄错了,我不是怕你打,求你不打,你不肯签名,我只好不打。”东海赵道:“好!我签名便了。”霍元甲现出踌躇的神气说道:“你虽肯签名,我还是劝你不打。因为你是为我在报上吹牛皮说大话而来,我既经说明那些牛皮,那些大话,是对外国人吹说的;我们自家人,何必在台上当着许多看客动手呢?无论谁赢谁输,都没有意味。”东海赵道:“那么你却摆什么擂台呢?”
他们在后台谈话的时间久了,台下看客都拍掌催促起来。农劲荪对霍元甲道:“赵君既肯签字,四爷就和他去前台玩玩罢。看客鼓掌,是催我们出台的意思。”霍元甲只得点头答应。当下有人拿证书给东海赵签名,东海赵提笔写了东海赵三字,书法倒很秀劲。霍元甲看了,心里登时发生了爱惜东海赵的念头;农劲荪也觉得东海赵这种英俊少年,若得良师益友,去掉他的骄矜暴躁之气,实是武术界的好人才。遂先出台向看客报告道:“本台所定打擂的规则,凡来打擂的,先要在证书上签名;因这位赵君不仅不肯签名,并不肯把名字说出来,所以交涉的时间久了,致劳诸位盼望,本台同人非常抱歉!此刻赵君已签好了名,请诸位细看赵君的好健儿身手。”这番话说出,掌声又拍的震天价响。
农劲荪回身将霍元甲、东海赵两人引出台来,简单的把东海赵向看客介绍了几句,即引东海赵立于台左,霍元甲立于台右,自己取了个怀表托在手掌中,站在中间;园主张叔和的铃声一响,农劲荪忙退后几步,让出地位来给二人好打。
霍元甲向东海赵拱手笑道:“请先赐教!”东海赵毫不客气,挥拳直向霍元甲冲击。霍元甲因有爱惜东海赵的心思,不想当着众看客将他打败,并存心要试东海赵的造诣如何。见他挥拳直攻过来,故意举臂膊在他拳上碰了一碰,觉得他的功力,比较刘震声还相差甚远;只是身体生得异常活泼,腰腿都很灵捷,如经名师指点,资质却远出刘震声之上。等他攻到切近,方闪开还击。
论霍元甲的武艺,如认真与东海赵见高下,直可使东海赵没有施展手脚的余地。既是存心不欲将他打败,打法自然不同。就和平常和同学的练习打对手一样,从表面看去,也似乎很猛勇、很热闹;实际霍元甲出手皆有分寸,只轻轻触到东海赵身上,便掣回来。是这般腾拿躲闪,约打了三四十个回合,台下掌声不绝,有吼起来喝好的。只把台上的刘震声惊得呆了,低声对农劲荪道:“看不出这小子,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我跟老师这么多年,不知亲眼看见打过多少好汉了,从来不曾见有能和老师走到二十回合以上的。于今打到三四十回合了,还没分胜负。这小子的年纪还轻,若再练十年八载,不是没有敌手吗?”
农劲荪摇头笑道:“你再仔细看看,你看他的手曾着过你老师的身么?你老师的手在他浑身都摸遍了。”这几句话把刘震声提醒了,立时看得分明,这才把心放下。
又走了十来个回合,霍元甲以为东海赵心里必已明白自己不是敌手,没有再打的勇气了。遂跳开一步拱手说道:“佩服佩服!我们自家人,能不分胜负最好。”不料东海赵因功夫相差太远,竟不知道霍元甲是存心不想将他打败;还自以为是自己的本领在霍元甲之上,认定霍元甲是自知敌不过,方跳出圈子要求不打了。年轻人好胜心切,加以生性本来骄矜,为何肯就此不打了。不过因与霍元甲打了几十个回合,在霍元甲是和逗着小孩子玩耍一样,而在东海赵却已累得满身是汗,连身上穿的东洋学生服都汗透了。只得一面解纽扣脱衣,一面说道:“不分胜负不能罢手,我还得和你再打一场。”
霍元甲笑道:“这又何苦呢?老哥不是已累得通身是汗了吗?”东海赵卸下衣服,自有在台上照顾的人接去,他用手巾揩去额上的汗说道:“就是打得通身是血,也算不了一回事,何况出这一点汗。你能把我打跌在地,我便认输不打了。”霍元甲点头道:“好!是汉子,我们再来一回。不过我看老哥这时已累得很乏了,请休息一会儿,喝一杯茶再打,气力也可以增加一点儿。”
东海赵虽一时为好胜之心,与骄矜之气所驱使,必欲与霍元甲拚个胜负,似是身体却已很觉疲乏了;只因素性太要强了,不愿说出要求休息一会儿的话来,今见霍元甲这么说,便连声应好。又觉得自己脚上穿的皮靴,底板太厚太硬,行动难得轻捷。见霍元甲穿的是薄底朝鞋,也想向后台的人暂借一双薄底鞋换上,无如试穿了几双,都不合脚;只得将皮靴脱下,就穿着袜子在台上走了几步,觉得比厚硬的皮靴好多了。他思量与霍元甲打到四十多回合不分胜负,缘因是在霍元甲躲闪功夫太快,每次的手将近着身,就被闪开了。这回得想法把霍元甲扭住,使出躀跤的身法来,不愁霍元甲再躲闪了。主意既定,又与霍元甲动起手来。霍元甲随手应付,并非有意不给东海赵扭住,实因东海赵没有扭住的能耐。
走了几个回合之后,霍元甲暗想不将他打跌,是绝不肯罢手的。不过替他留一点儿面子,我也陪他跌一跤便了。想罢,故意伸左臂给东海赵扭住,东海赵好生高兴,正待施展躀跤身法,将霍元甲躀一觔斗;不料霍元甲一条臂膊比棉还软,就如扭住绳索,毫不得劲。刚要用肩锋向元甲左胁撞进,陡觉元甲臂膊坚硬如铁,泰山一般的从肩上压下,便没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的重量,东海赵如何承受得起?只好将肩往旁边一闪,无奈来不及抽脚,身体已经倾斜,再也支持不住,竟倒在台上!霍元甲也跟着往台上一倒,趁势将东海赵拉起来,并陪笑说道:“很好很好,老哥要打跌在地,此刻已打跌在地了;然我也同时倒跌了,仍是可说不分胜负。不用再打了,我们以后都交一个好朋友罢。”
东海赵因见霍元甲也同时跌倒在地,他是个极粗心的人,还是不觉得霍元甲有意让他,替他留面子;倒失悔不应该把皮靴脱下,以致下部太轻,着地不稳,才被跌倒。并认定霍元甲之跌,是被他拉住臂膊,无力挣脱而跌的。口里只是不服道:“打擂台不分胜负不行,定得跌倒一个。你跌了,你的擂台取消;我跌了,我自会滚蛋!”台下看的人,不会武艺的居多,自然看不出霍元甲的用意,听了东海赵的话,又都鼓掌喊好。霍元甲笑向东海赵道:“那么请老哥原谅我,我既定期一月摆这擂台,陪老哥跌一跤没要紧;今日才开幕,是不好让老哥打跌的,老哥定要再打,只好请老哥看我的了。”东海赵也不理会,穿好了皮靴,去休息了一会。
农劲荪这时低声对霍元甲道:“这小子太不识好,这番四爷不可再开玩笑了!”霍元甲点头道:“我不是已说了请他看我的吗?不过这小子受不了一下,今日开幕,我不愿意打伤人,更不愿意与同道的人结怨;想不到这浑小子这般缠着不放,真教我没法。”农劲荪道:“四爷这两次让他,可算得仁至义尽了,台下看客中,未必全无识者,不过没注意罢了。万一被台下看出四爷假意相打的情形来,他们不知道四爷的用意,或者疑心我们自己摆擂,自己假装人来打,所以打起来不肯认真,那不是反与四爷的名誉有妨碍吗?我的意思,四爷既摆了这擂台,伤人也好,结怨也好,都不能顾虑;以后不问是谁,不签名便罢,签了名就用不着客气了。”
霍元甲道:“我不曾想到这一层,若真个被看的人疑心是打假的,岂不是弄巧反成拙?我以后再不这么开玩笑了。”说罢,紧了紧腰间板带,回身到台前向东海赵道:“你来呢我来呢?”东海赵立了架势等候道:“你来也好。”霍元甲走上前将手往上一扬,东海赵已有准备,将身体向左边一闪,起右脚对准霍元甲右胁下踢来;霍元甲并不避让,等踢到切近,才一手捞住,只朝怀中轻轻一拖,东海赵一脚落地,如何站立得住?实时往前一扑。霍元甲不待他扑下,将手向上一抛,东海赵似腾空了一丈远近,才仰面跌下;皮靴也脱离了关系,抛向空中,转了几十个觔斗方掉下来,不偏不倚的正掉在盛绍先头上。柳惕安虽坐在旁边,只因聚精会神的看东海赵跌跤,不曾看见皮靴飞起;盛绍先本人更是没留神,直待落到头上,方惊得哎呀一声!
那皮靴在盛绍先头上着了一下,跳起来落到座位底下去了。盛绍先吓得立起身来,东张西望,他不知道是皮靴落下,还以为是有人与他闹着玩的。气得张口骂道:“是谁打我这么一下?”引得座上的人都笑起来。柳惕安忙弯腰从后座位底下拾起那皮靴给盛绍先看道:“是他打了你这么一下。他的主人被霍元甲打得跌了一丈多远,他要替他主人出气,所以将你打这么一下。”盛绍先见是东海赵的皮靴,这才转怒为笑。
东海赵这一跤跌的太重,台上虽铺了一层细砂,但是铺的极薄;因恐怕铺的太厚了,脚踏在上面不得劲,砂底下全是方砖砌成。东海赵退了一丈多远,才仰面跌下,来势愈远,便跌的愈重;身体虽没有跌伤,不过打了两次,早已打的筋疲力竭;又经这般一跌,那里还挣扎得起来?耳里分明听得台下喝采拍掌之声,心里又羞惭又气忿,忍不住两眼流下泪来。这番霍元甲也不上前搀扶了。东海赵勉强爬起来坐着,自觉右腿麻木,不似平时活动,便用双手抱着膝盖骨揉擦。
柳惕安擎着那只皮靴,笑向盛绍先道:“我替你来报复他一下好么?”盛绍先问道:“你打算怎生报复他?”柳惕安笑嘻嘻的道:“你瞧罢。”说时将皮靴只轻轻往台上一抛,正正落在东海赵头上。台上台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喝了声好手法。东海赵不提防有这一下,也和盛绍先一般的大吃一惊!不过此时的东海赵已羞愤不堪,没有张口骂人的勇气了。皮靴从头上掉在皋上,东海赵拾起穿在脚上,立起身拍了拍衣裤上的灰尘,低头走进后台,穿了上衣就走。不但不和人说话,连正眼也不瞧人一下,后台的人都骂这小子气量太小。
农劲荪走到台口对观众说道:“方才这位赵君,是东海人,上台时便不肯签名,经多番交涉,仅签了东海赵三字在证书上;前两次与霍台主相打的情形,诸位中不少明眼人,看了大约不免疑心打的太不实在?这是霍台主一点儿爱才之心,因明知东海赵的武艺,刚练得有一点儿门径,还够不上说有功夫;然而天生的资质很好,腰腿甚为灵活,将来很有大成的希望。霍台主觉得把他打败,也算不了什么,恐怕他倒因一次失败,灰了上前之心,岂不白白的断送了一个好人所以第一次打时,霍台主两手在东海赵遍身都点到了,却不肯使劲打下,以为东海赵心里必然明白,若能就此收手,岂不甚好?无奈他粗心,硬要再打。
“霍台主还顾念他年轻,第二次有意显点儿真才实学给他看;只一条臂膊压在他肩上,硬将他压倒在台上,像这种打法,非本领高到十倍以上的人,断不肯尝试。因人之一身,最能载重的是肩,寻常一二百斤能承受得起的很多;像东海赵那般强壮的体格,加以双手扭住霍台主的臂膊,若不是有绝大的力量,如何能毫不讨巧的,一条臂脾硬把他压倒下来?既能把他压倒,岂有臂膊被扭住不能挣脱之理?霍台主随身跌下,仍是为颜全他的颜面。兄弟虑及诸位不明白霍台主的用意,劝他不可如此,自毁声誉,第三次才是真打。霍趸主秉着以武会友的精神,绝无对本国同胞争胜之念,望在座的豪杰之士,继续上来显显手段。”说毕退下。
等了好一会,竟无人敢上台来。农霍二人商量,觉得没人打擂,台上太寂寘了,使看客枯坐无味。当时有人主张请南北武术界名人,及与农霍二人有交情的,上台将各人擅长的武艺,表演一番;同门或要好的能打一打对手更好。农劲荪反对道:“这使不得!我们所请来帮场的南北名人,及与我们有交情的,没有江湖卖艺之流,不是花拳绣脚腿好使给人看。武术中不问是那一种拳脚,及那一种器械,凡是能切实用的,多不好看。不是行家看了,总觉索然无味。并且有一个月的时间,今日才开始,何能每日请朋友上台表演呢?这也是事实上办不到的。一般看客的心理,花钱买券入场,为的是看打擂,擂没人来打,无论表演什么武艺,也不能使看客满意。今天有东海赵打了三场,等再一会没人上来,就此宣布散会,也无不可,明天或者来打的多几个也不可知。”
霍元甲道:“我心里就为一般看客花钱买券来看打擂,却没人上台来打给他们看,教他们花钱看着一座空台,委实有些自觉难为情似的。”当时有彭庶白在旁说道:“兄弟有一个办法,不知四爷和农爷的意见怎样?以后来打擂的,须先一日或两日来报名,经过签名的手续,订期相打;然后在各报上将打擂的姓名宣布出来,不能临时上台就打。如没有人来报名,这日便不卖入场券,一则可以免得人花钱没得看;二则可以免像东海赵这般上台不肯签名的事故发生。”
农劲荪听了连忙说:“这办法最妥当,此时就得对台下的看客宣说一番。回寓后再做一条广告,遍登中外各报。”说时问霍元甲道:“四爷还有没有意见?”霍元甲道:“我并没有旁的意见,不过临时上台来打的,须看有没有时间,如有时间,立时就打也使得。我就是这点意思,彭先生觉得怎样?”
彭庶白笑道:“四爷的意思是很好,以为打擂的一时乘兴上来,若不许他就打,未免扫人的兴。殊不知一般上台打擂的心理,普通都和东海赵差不多,在没有打胜以前,是不愿意将姓名说出来的。既要人先三日报名,便不能许人临时来打,既许人临时来打,绝没有愿意在先一二日报名的了。这两个办法是相冲突的。”霍元甲点头应是,农劲荪复到台口将这办法报告了,就宣告散会。
霍元甲问彭庶白道:“刚才将皮靴抛在东海赵头顶上的那个西装少年,好像向你打招呼,你认识他么?”彭庶白笑道:“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姓柳名惕安,四爷是不是因见他抛皮靴的手法很准,所以注意他呢?”霍元甲道:“他抛皮靴固然使我注意,但在未抛皮靴以前,我已觉得他的神采特别惊人;最奇的是那一双眼睛,无意中望去,彷佛有两道绿光似的,仔细看时,却又不见得与旁人不同。”
彭庶白道:“我所见也正是如此,我因和他相交,到现在刚见过三次面,还不知道他的来历,不过可以断定他与我们的志趣绝不相左。此刻已宣告散会了,我去引他来与四爷见见好么?”霍元甲忙道:“很好。”彭庶白遂从后台走出,只见迎面走来一大群人,老少高矮肥瘦俊丑不一,约莫有十多个,装束形象都是北方人,彭庶白一个也不认识。彭庶白原是担任招待的职务,见有客来,不能不作理会,只得接着问诸位上台来会谁?走在前面一个身材极高的答道:“我是李存义,特地带了几个朋友,从天津到这里来,要会霍四爷。”彭庶白也曾闻李存义的声名,知道是北几省武术界负盛名的人物,遂回身引这一群人到后台。
霍元甲远远的看见,就连忙上前迎接着笑道:“啊呀呀!想不到诸位老大哥居然在今日赶到了,真是感激不浅。”说时一一相见握手。原来此番同来的,有刘凤春、孙福全、尚云祥、吴鉴泉、纪子修、刘恩绶。这都是与霍元甲有交情的,年龄班辈虽有老少高低,然武艺各有独到之处。尚云祥是李存义生平最得意的徒弟,论武艺当然不及李存义精练;但是尚云祥的年龄比李存义轻,气力比李存义强大,与人动手较量的时候,因为年少气盛的关系,有时反比李存义打得干脆;所以他在北方的声名,不在李存义之下,从他学习形意拳的也非常之多。
这个纪子修是京兆人,身村异常矮小。从幼就喜练岳氏散手的拳术,因他生性显悟,能推陈出新,把岳氏散手的方法,推演出一套岳氏联拳来。他对于拳术没有门户派别的习气,专练的是岳氏散手,形意八卦太极以及通臂种种有名的拳术,他都次第从名师练习。又从大枪刘练得一路花枪,神出鬼没,更使得一路好方天画戟。为人不矜才,不使气,若是不知道他履历的人,就和他结交至数年之久,也看不出他是个武术界特出的人物。
有一次他跟着几个朋友,在天桥闲逛,正在一面走着一面谈话,不提防背后一辆东洋车跑来;因跑的太快,又须避让旁边的塌车,一时收煞不住,只好将车扶手举高些,口里呼着借光借光;不料那车扶手正抵在纪子修的后颈弯上,车夫一看吓慌了,以为这人的颈项必已受伤。刚待把车扶手再举高些,那里来得及呢?只见纪子修将脖子一硬,震得那东洋车往后跳起来,车上还坐了一个人,车夫两手被震得握捏不住,连人带车翻了一个觔斗!天桥是北京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往来的人,无时无刻不是肩摩踵接;这时在路旁看见的人,都惊得吐舌!大家争着来看他,倒没人理会那翻倒在地的车和人了。
刘恩绶也是大枪刘的徒弟,在北几省也负有相当的声望。以外的是孙福全纪子修的徒弟,特地带来看打擂台,想藉此增长见识的。霍元甲一一相见之后,随即给彭庶白介绍。彭庶白心里惦记着柳惕安,恐怕走了,匆匆又从后台出来看时;看客已走了十之八九,柳惕安和盛绍先都不见了,在人丛中探望了几眼没有,料知已同盛绍先坐汽车走了,只得仍回后台来。即听得吴鉴泉笑向霍元甲道:“四爷在天津的时候,约了我同到上海来,你临行也不给我一个信儿?等我到天津来,去淮庆会馆访你时,方知道已动身好几日了。”
霍元甲连忙拱手陪罪道:“这事实在对不起老哥,不过我当时也没安排来这么早。”吴鉴泉却连忙摇手笑道:“你弄错了,你以为我是怪你不应不等我同走么?不是不是!我是因为你早走了几日,错过了一个奇人,不曾见面,我觉得有点儿可惜。”霍元甲问道:“是怎样的一个奇人?在天津错过了不曾见面,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没有呢?”
吴鉴泉道:“若以后容易有见面的机会,我也不说可惜的话了。就因为这人是关外人,家住在索伦地方,到关内来一趟很不容易。”彭庶白至此截断话头对霍元甲说道:“那柳惕安大约已跟着盛绍先坐汽车走了。我赶到门外没见着他,我看这地方不大好谈话,四爷何不请李先生、吴先生及同来的诸位朋友,一同回去。一则好谈话,二则我们也好办事。”农劲荪笑道:“我也正待是这般说了。我们要商量要急办的事还多着呢。”
霍元甲遂引这一大群人出了张园,回到寓所。大家才坐定,茶房便擎了一张名片走进来,递给霍元甲,霍元甲接在手中看了一看。即递给农劲荪道:“农爷认识这人么?”
农劲荪看了名片上印着王子春三字,摇头道:“不认识。”遂向那茶房问道:“这人现在外面么?”茶房道:“早已来过了,要见霍先生,我对他说霍先生同朋友一道儿出去了,他显著不相信的样子,只管探头朝里面望。我们同伙的说:‘谁还瞒你吗?’他问上那里去了,我说你要知道霍先生的去处很容易,只到马路上随意买一份报看看便明白了。他听了这话似乎惊讶,又问究竟上那里去了?我就把张园摆擂台的话说了,他便留下这张名片走了。”
彭庶白笑道:“这人也太麻木了,既知道来这里访四爷,难道还没得着摆擂台的消息?并且中外各报上都登了广告,这种新奇的消息,最易传播,此时的上海,已是妇孺皆知了,他竟不知道!不是太麻木吗?”
李存义靠近农劲荪坐着,就农劲荪手中接过那名片来看了,连忙起身呼着那茶房问道:“这人有多大年纪了?身材怎样?”茶房停步回身说道:“这人很瘦小的身材,两只眼睛倒生的不小,年纪至多也不得过二十岁。”李存义问道:“说话是北方口音么?”茶房应是。李存义拍着自己大腿笑道:“是了是了,一定就是他。”李存义这么一说,弄得满房的人,都望着他问怎么?
李存义对吴鉴泉笑道:“世间事真叫人难料,你猜这个来访霍四爷的是谁?就是你说可惜,恐怕以后霍四爷不容易见着的王小乙。”吴鉴泉道:“原来是他来了吗?他是刚从天津来的,他不知道有摆擂的事,这却不能怪他太麻木。”
霍元甲听了欣然问道:“这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奇人,在张园的时候,吴大哥连姓名都不曾说出,便把话头打断了。这人既来上海,今日虽不曾会面,料想他还要来的。或者他到擂台上来见我也未可知。见是不愁见不着的,不过他的履历,我甚想知道,还是请吴大哥把话说完罢。”吴鉴泉指着刘凤春道:“这王小乙和我也不认识,是由凤春哥把他引出来的,请他说来,比我说的更详细。”
刘凤春道:“这一段事故说来好笑。我于今相信人的本领,原来只有六成的,如遇紧急或非常气忿的时候,可以逼出十成来。凡是认识我的人,谁也知道我没有高来高去的本领,我一辈子就不曾练过纵跳的功夫;然而到了要紧的当儿,我居然也能一跺脚就冲上了一丈五尺高的天花板。凭四爷说,这不是好笑的事么?”
霍元甲笑道:“这种事若在寻常不会高来高去的教师干出来,不但是好笑,并且可以说是奇事,在你凤春哥却算不了什么。因为凤春哥虽一辈子不曾练过踪跳,然平生练的是八卦拳,走了这多年的九宫,两脚已走的彷佛是哪咤太子的风火轮了。练踪跳也不过把全身之力,练到两脚尖上来;你此刻两脚尖的力,就是有高来高去本领的人,恐怕能赶得上的也少,你能上高是算不了什么。你且把那一段事故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刘凤春道:“我有一个朋友,多年在洵贝子府当护院,平日与各亲王贝勒府里都有来往。去年那亲王因要请一个得力的护院,我那朋友就求洵贝子荐我前去。我为朋友的盛情难却,且又素来知道那亲王是一般王爷中最仁厚的,遂进了王府。这时王府正在花园中建造新房屋,我就在新房屋中居住。我那房子是西院北屋三间,中间的一间最大,每日早晚我便在这房里练功夫。左边一间是我的卧室,右边房空着,炕上也设备了被褥,偶然有朋友来,就留宿在那房里。左右两房的天花板,和寻常百姓家的房屋一般,是用花纸裱糊的。惟有中间的一间,与皇宫里的一样,全是见方一尺多的格子,中嵌木板,用金漆颜料绘种种花样在上面。这种天花板虽比用花纸糊的来得坚固,然那方格子的木板极小,中嵌的木板又薄,上面是不能承受重量东西的。
“我记得这日是正月初三,晚饭因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酒;二更以后,我独自在房中做功夫,正自做的得意的时候,忽见房角上立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小伙子,笑嘻嘻的向我望着,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我那西院里没有别人同住,我回西院的时候,已把门关上了。从来夜间没有人上我那院子里来,加以这人生面,又穿的是夜行衣,使我一见就知道不是善类。当即厉声喝问道:‘你是谁?半夜来此干什么?’这人不慌不忙的向房中走几步笑道:‘好一个翠花刘,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我方看停当了。’我见他不回答我姓名来意,却说出这几句话来,忍不住生气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的?快说,不然,便休怪我。’他说:‘我便是这么一个人。因久闻你翠花刘的声名,专来看你练功夫的。’我又问他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他说:‘我住在这院子里已将近一个月了,每日早晚看你练功夫,都是从上面朝底下看,不十分停当;今晚看的高兴,不知不觉的下来了。’
“我一听这话,好生诧异,便问他这一个月在何处藏身?他伸手指着天花板道:‘就在这上面。’我想这人身材虽小,但至少也应该有七八十斤重,如何能在天花板上藏身呢?并且天花板不像楼板,上边有屋瓦盖着,下边没有楼门,四方墙壁也没有可以供人出入的门窗;若不把屋瓦揭开,不问有多大的本领,也不能钻进天花板上面去。我既在王府里当护院,居然有人敢藏身在王府的天花板内,早晚窥探我练功夫,至一个月之久。他若不现身出来,我还不得知道。这事情传播出去,于我的声名不是大有妨碍吗?我是这么一想,不觉生起气来。就逼近前去问道:‘你如何能到天花板里面去的,你快说!是不是把屋瓦揭动了?’他笑指着屋上说道:‘屋瓦揭动了不曾,难道你住在屋子里面的人都不知道吗?你平日不曾留心,此刻何坊到屋上去瞧瞧呢?’
“我听了他这番带着挖苦意思的话,禁不住怒道:‘放屁!你这小子简直真是有意和我过不去。我在这里干什么的,你知道么?我在这里当护院,你什么地方不好住,为何偏要住在我这天花板内,不是和我寻开心吗?’我一面这么说,一面安排动手打他。他仍是嬉皮笑脸的说道:‘你问我这话,我倒要问你,北京城里有多少个翠花刘?你也得快说。’我说翠花刘就只有我一个,别处我不知道,北京城里没有第二个。他听了拍手笑道:‘却又来!既是只有一个翠花刘,翠花刘又住在这屋里,我要看翠花刘练武艺,不到这里来,却到那里去?我住在这天花板里将近一月,你不知道,只能怪你不小心,不能怪我有意和你过不去。’
“我此时心里实在恨他不过,也懒得再和他多说,劈胸就是一掌打过去骂道:‘你偏有道理,反怪我不小心。你要不是一个强盗,断不会有这种举动,我揍了你替地方除害。’我这一掌虽没有了不得的功夫,然寻常练武艺的,很不容易躲闪。他却非常从容的避开了说道:‘我此来正想请教几手。’说着也回手与我打起来。他的身法真快,走了五十多个照面,我两手简直没一次沾着了他的衣服。不过他实在的功夫究竟不大,手脚都飘忽不沉着,这是由于练武艺的时候,全副精神注重在矫捷,所以缺少沉着的功夫;拳脚就是打到了我身上,没有多大的份量。我既觉着他的功夫不实在,便改变了打法,一步一步的逼上前去。他抵敌不住,只好后退,越退越靠近房角,我毫不放松。他的背抵住墙壁了,我心想他身法任凭如何矫捷,已逼到角上,看他再有何法闪躲。即伸两指去取他的两眼,以为他是绝逃不掉的了。
“想不到只听得他说了一句好厉害,头顶上跟着喳啦一声响,房角上已不见他的踪影了。赶紧抬头看时,只见天花板穿了一个窟窿,原来靠墙角方格中的木板,已被冲去一块了。我此时不暇思索,只觉怒不可遏!非将他擒住不可,紧跟着将双脚一跺,身体朝上一耸;原打算攀住方格,再钻上天花板去的,谁知这一踪已冲上了窟窿。他因知道我素来不能上高,不料我这番居然能追上去,他不由得一惊慌,就被我擒住了,仍从窟窿里将他拉下地来。
“他双膝跪在我面前,要求我收他做个徒弟。我一不知道他的姓名,二不知道他的履历,并且眼见他这种离奇的举动,凭霍四爷说我们是有身家的人,在北京那种辇毂之下,怎敢随便收这样徒弟呢?万一受起拖累来,旁人不骂我荒谬吗?但是我心里虽怕受拖累,口里却不好直说,因为他一对我下跪,把我那初见他时的怒气都消了,只得将他搀扶起来说道:‘你的本领已在我之上,我怎能做你的师傅?’他立起来道:‘我的本领虽平常,然从十五岁起就横行关内外,直到今夜才遇到对手。我原是为访师而来,因听说你生平没有收过徒弟,自知冒昧来求拜师是办不到的;一时又找不着可以介绍的人,只好偷进王府来,藏在天花板内,早晚偷看一阵。你的武艺,我已看得了一些儿门径,使我情不自禁的非拜师不可。你不要疑心我是一个黑道中人物,我姓王名子春,因我身材生得瘦小,认识我的人都呼我为王小乙。我家住在索伦,祖遗的田产也还不少,用不着我到外边来谋生计;我自十五岁出来闯江湖,一不为衣,二不为食,为的就是欢喜武艺,到处访求名师,求你放心收我做徒弟。’”
霍元甲插口问道:“你毕竟收了他这个徒弟没有呢?”
刘凤春摇头道:“我胆小,他虽说不是黑道中人,我毕竟不敢收这样不知来历的徒弟。我并恐怕这事被王府里知道,于我面子上不好看,连坐也不敢留他坐一下,催他快去。他倒也聪明,知道我的意思,当指着天花板上窟窿说道:‘这地方被我冲破了,明天给府里人看见不妥,我还是走这地方出去,将窟窿补好。’我还没回答,他只说了一声后会有期,就从房屋中间,翻身朝上一耸;只见一条黑影子晃了一下,再看那窟窿时,绘了花纹的木板,已经安放好了,那种身法之快,实令人可惊!
“我此时静听天花板上,有无响声,仅听得有两个耗子,一前一后的跑到后墙根去了;我连忙跑到后院里去看,竟看不出一点儿痕迹。我直到这时才想起每日早晚练功夫的时候,天花板上总有耗子跑来跑去的声响,我做梦也想不到天花板上可以藏人。第二日早起,我再仔细查看天花板,竟没有一个方格中的木板不是活动的;原来都是这王子春为要看我练功夫,将木板移动一二分,好从缝中偷看,怪道他往上一冲,木板就开了,随时又可以安放下来。
“我怕他因拜师不能如愿,仍不肯离开我那房屋,趁着没人来的时候,我想再冲上天花板去看看。谁知竟冲不上去,费了好几番气力,手刚摸着天花板,身体便掉下来了;后来用桌子搭成一个台,才钻进天花板内。空洞洞的一无所有,仅靠后院的墙角上,有一堆稻草,可以看出是曾有人在草内睡过多时的。我想踏上天花板去,查看草里有什么痕迹。我两手才向方格上一按,就听得喳喳的响,用不着身体上去,只须两手用力一按,全房天花板都得塌下来。真不知道那王子春是怎样练成的功夫?能在上面跑来跑去,丝毫不觉天花板震动。”
霍元甲笑道:“他就这么走了,我便再迟几日到上海来,也是见他不着,吴大哥怎么再三的说可惜?”
李存义笑道:“凤春老弟的话才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没说完,这小子近来在北京闹的笑话多呢。凤春老弟因遇了这事之后,心中很郁郁不乐,次日就到我家来对我说道:‘这碗护院的饭不容易吃,世间的能人太多,像王子春这人,还是一个小孩子,就有这么高强的本领;喜得他是为要练武艺来的,没什么关系。万一有像他这般能耐的强盗,悄悄的到王府里面拿几件贵重东西走了,有意和我寻开心,教我如何呵护?’我当时劝慰凤春老弟一番。本来当护院的不能全仗能耐,还是一半靠交情,一半靠声望;像凤春老弟这种硬本领,还说不够吃这碗护院的饭,那么北京没有够得上当护院的了。是这般说了一阵,也没人把这事放在心上。
“过不了几日,我就听得有人传说,这几日有一个年纪很轻、身材极小的人,穿着一件蓝布大褂;在东城羊肉胡同口上摆下一个拆字摊,替人拆字谈休咎,所说并不甚验,也没有多少生意。在没有生意的时候,就寻着住在胡同附近的攀谈,问羊肉胡同十三号住的是谁?有人说他听姓张;他又问张家有多少人,有没有一个年老行三的?醉鬼张三住在羊肉胡同十三号多年了,那胡同附近的人家,谁也知道,并且凡是闻醉鬼张三的名的,都知道是一个武艺极好,而性情极僻静的人。大家见这拆字的忽然盘问醉鬼张三的情形,自然都有些注意。那羊肉胡同口上,从来很僻静的,摆拆字摊应在繁华人多的地方,不应拣这终日没人行走的所在,这也是可疑的。二十来岁的人摆摊替人拆字,更是少见。有了这几层可疑之处,便有与醉鬼张三关切的人,将这种情形说给张三听。
“张三也真是古怪,平日多少有名的好手前去访他,他都不看在眼里,动辄骂人,三言两语不合,就和人动手打起来。听说去访张三的,无人不受伤出门,不过受伤有轻重之分罢了。这回一听说拆字人盘问的情形,倒把他惊得脸上变了颜色。他正在攀着酒壶喝酒,听了这情形,连酒壶都掉在地下;他素来喝酒是一天到晚不间断的,那怕出门做事或访朋友,手中都提着酒壶,一面行走,一面对着壶嘴喝。这日酒壶掉在地下,他家里人拾起来,照例替他灌上酒,他只管摇手说:‘不要了不要了。’随即把家中所有的人都叫到身边来,十分慎重的吩咐道:‘我现在要到房中去睡觉,在这几天之内,无论有谁访我,你们只回说不在家。你们此后对人说话,须客气一点儿,不可得罪人。’说毕就到房中睡着,一言不发,也不喝酒,也不出门。
“一连过了三日,那拆字的后生,仍是每日向人打听;有时也到十三号门口来回的闲走,有时伏在拆字摊上打盹。直到第三日下午,那后生伏在拆字摊上打盹,不知怎的身上蓝布大褂的下襬,忽然被火烧着了,黑烟直往上冒。后生惊醒起来,吓得手慌脚乱的样子,连忙将身上的火扑灭,吐舌摇头对立在旁边的人说道:‘醉鬼张三的本领不错,我已领教过了。’说罢,匆匆收了拆字摊就走。”彭庶白在旁边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他不曾和张三会面,怎么说已领教过了呢?”
不知李存义怎生回答。且俟第七十二回再说。